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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沈幕城 受:羅少恆

 

文案:

羅少恆從來沒有想過那天夜里在小巷里救的那個人會改變自己一生,他帶自己領略最甜蜜的愛情,卻也感受最刻骨的離別。不是生離,而是死別。

原以為十年前就車禍身亡的愛人突然再次出現,而他卻早已忘了自己是誰。沒關系,再給我一次讓你重新愛上我的機會吧。


第一章

“少恆你清醒一點,沈幕城已經死了!你還要騙自己多久?”

“他死了,他已經死了!”

“死了!”

……

“!!!”羅少恆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撐著被子大口喘氣,室內的空調溫度很低,但他的背上和額頭上卻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待呼吸平穩了一些,他背靠著床頭,伸手將一旁的壁燈打開。柔和的橘色燈光將床周圍照亮,在微涼的夜里帶來一些暖意,讓他不至于被夢里的寒冷所包圍。

耳邊彷彿還有吵雜的回鳴聲,夢中的場景太過清晰真實,讓他明知道是夢境卻也依舊無法承受。

從第一次在學校附近的小巷救回沈幕城開始,這一場夢境就像是場回放的電影,把他們的過往從頭播放了一遍,而他作為旁觀者,一路看著自己從少不懂事到滿心蒼涼。

母親毫不掩飾的怒容,摔碎在腳邊的青花茶杯,還有那甩在自己臉上的巴掌,包括被指甲劃破臉時的痛感,他都還記得一清二楚,就像重新經歷了一次。

他終究算不上是個孝順的兒子,為了一個男人,選擇了忤逆養育自己多年的家人,辜負了父親和母親的期望。

然而那個人卻也沒有陪他走完說好的一生。

從小生長在羅家,他的一言一行都有專業的教導老師,從小教他應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該成為什麼樣的人才符合羅家的身份。他曾以為自己一輩子也就這樣循規蹈矩地過了,說不上好與不好,畢竟十幾年都這麼過來了。

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那個叫沈幕城的人。

與沈幕城在一起的那兩年,是他一生中最珍惜最快樂的日子,在沈幕城的身邊,他不用顧慮身邊的人、不用墨守成規,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大吼大笑,甚至可以喝到醉倒街頭,因為總會有人背他回去。

在那時候,失去記憶的沈幕城眼中只有他一個人,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在心尖上。

“沈幕城。”

羅少恆嘆了口氣,抬手按住心臟的位置,緩緩的閉上眼,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

明明已經過了十年,沈幕城已經走了十年了,為什麼還是忘不了?

因為在心裡抗拒這個可能,他自始至終都不想失去那些和沈幕城走過的點點滴滴,無論是悲歡還是離合,只要是有關那個人的,他都不願意失去。

轉頭看向一旁櫃子上精緻的小台歷,視線停留在用紅筆圈著的日期上面,羅少恆眼里浮起淡淡的哀傷。

時間過得真快,又到了該去看你的時候了。

羅少恆掀開被子下床,簡單洗漱了一番就拿了車鑰匙出門。

此時才凌晨六點多鐘,去往城郊墓園的路上只有羅少恆一輛車,頗有些寂靜荒蕪的味道。

到了地方他停好車上去,墓園的守衛在門衛室里邊打著盹,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日出被層層灰雲遮掩住,天色顯得有些暗,郊區墓園里非常安靜,四周呈現一種安詳的氣息,只有微風偶爾吹過的沙沙聲。

羅少恆在沈幕城的墓碑前停下來,從早上被夢境驚醒後如擂鼓般的心跳終於慢慢平息下來,在這個人的面前,他總有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伸手將墓碑上的一小片樹葉拿下來,他對著照片里的人笑笑,說︰“我來看你了,這個時間會不會太早?”

照片上的人並不能回答他什麼,安靜地站了半晌,羅少恆干脆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一邊整理墓碑前新冒出的小草,一邊說︰“半年沒有來看你了,連墳頭草都長出來了,以前來得太頻繁,有人告訴我說會打擾到你的安息,我信以為真了,怕你在那邊因為我的原因過得不好,所以就來得少了,也不知道這樣對不對。”

“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夢到你,你一定很好奇夢到你什麼吧。”把草清理完後,羅少恆盤著腿坐著,一點也不在意地上細小的沙子和灰塵,像是很久以前兩人聊天一般說道,“說是很長一段時間,其實我也忘記了有多久了,大概從你離開的時候就開始了吧,久得有時候我已經分不清什麼時候是夢境,什麼時候是現實了。”

“不過能夢到你總是好的吧,不然哪一天我要是忘記了你的樣子怎麼辦?”羅少恆伸出一只手去撫摸墓碑上沈幕城的黑白照,笑道,“如果我忘記你了,你會不會怪我?你呢,你是不是已經忘記我了?”

照片上的人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他听不到羅少恆在說什麼,更不可能會回應他。

羅少恆也不在意,仍然自顧地說著︰“每次來都跟你說這些,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煩,不過煩就煩吧,反正你煩我也听不到。我每次都在想,也許哪天推開門就能看到你回來了,不過想來也不可能,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怎麼可能還記得回來的路?”

羅少恆到這里停下來,像是在等待回答一般,目光有些倔強地看著照片里的人,一如多年以前。

陽光被壓在黑雲後面,墓園的氣氛顯得異常壓抑,帶著逼人的沉重,陰陽兩隔大概是世上最遠的距離,他所期待的人終究不會再回應他的任何一句話。

沉默許久,羅少恆平靜的表情像是終于有了一絲裂痕,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靜靜地看著沈幕城,語帶澀然︰“你真的忘了嗎?所以這麼多年都沒有回來。”

四周很安靜,回答他的只有墓園里低啞的風聲,嗚嗚咽咽的,像是在哭訴。

羅少恆用手指細細描繪墓碑上的照片,指尖帶著微不可見的顫抖,眼里的悲傷幾乎要溢出來︰“沈幕城,如果當初我跟你一起走了,是不是我現在就不用這麼難過了?”他一手撐在地上,傾身往前,在沈幕城那張黑白照片上落下一個輕淡的吻,然後起身坐過去,靠著墓碑緩緩閉上眼楮輕聲說,“可是你永遠也不知道,剩下我一個人活得有多難熬。”

我花了十年的時間等你,卻像是過盡了我的一生。


第二章

青花瓷杯的杯蓋輕輕合上,在安靜的書房里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羅夫人將杯子放到一旁,抬頭看向站在面前的小兒子︰“確定真想搬出去住?”

“是的。”羅少恆回答,少年的背挺得筆直,即使面對的是自己的母親也顯得彬彬有禮。

羅夫人斜靠在貴妃椅上,描繪精致的指甲輕敲了幾下雕花扶手,沉吟了一番,才說︰“那隨你吧,你父親那我跟他提就行了。”

羅少恆聞言,眼底掠過驚喜,幾乎想要學著電視劇裡演的一般上前抱住她,撒嬌地說幾句“媽媽您真好”之類的話,但是常久以來嚴謹的家教和禮數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而且即便自己那樣做了,換來的也不過是母親一聲輕斥罷了。

想到這羅少恆心底泛起一絲失落,不過很快又被能外出住宿的喜悅掩蓋,他克制自己的激動,微微頷首,說道︰“謝謝媽,那我就不打擾您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雖然面上克制,言語上卻是免不了飛揚的音調,羅夫人笑笑,擺擺手說︰“瞧你樂的,去吧。”

從書房出來,隨著步子越走越快,羅少恆臉上的笑容越明顯,最後他幾乎小跑起來,穿過長長的走廊,跑下樓梯,無視佣人們的目光,一路奔跑到後院的草坪上。

來到空曠的地方,剛才在書房得到母親應允的喜悅終于忍不住了,羅少恆開心地“喔”了一聲,整個人躺在草坪上,舒坦地吁了口氣。

“簡直像是做夢一樣啊。”羅少恆抬手擋在眼前,五指張開,目光透過指縫落在夕陽上,唇角帶著無法遮掩的笑容。

雖然之前就有提過外宿這個事情,但是也只是點到為止,母親也沒有明確表態會同意,今天母親突然主動提起來讓他捏了把汗,沒想到竟然答應了。

內心的喜悅從得到允許的那一刻開始就在無限擴大,到這個時候仿佛已經膨脹到要沸騰了一般,讓他仿佛有種掙脫束縛的感覺。

得到父母的同意之後,羅少恆托人在即將就讀的大學附近租了套兩房一廳的小套間,還沒開學就搬了過去,美名其曰提前適應,羅夫人知道他的小心思,也不阻攔他,叮囑他注意安全便隨他去了。

羅少恆搬過去後就著手把房子收拾了一番,一間做臥室,一間做畫室,房子雖然不大,但勝在舒適。他住的這棟樓是新起的,需要穿過一條不短的巷子,附近經常會有些流浪貓出現,路過的時候偶爾會順道喂喂貓。

遇到沈幕城是一次意外。那晚羅少恆買了貓糧和火腿腸打算去喂貓,巷子四通八達,他進去的時候突然被旁邊的東西絆了一下,踉蹌了兩步才頓住身形,用手機電筒往旁邊一照,發現絆到他的是個人,正蜷縮在牆角處。

對大晚上有人躺在這里感到疑惑,羅少恆走近對方,出聲問︰“嘿,你還好嗎?”

對方沒有回答,羅少恆彎腰輕拍了一下他︰“你喝多了嗎?你家在哪啊?我給你聯系……”話還沒說完那人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借著手機的光亮,他看到那人有些泛紅的眼楮死死地盯著他,帶著毫不掩飾的凶狠和寒意。

羅少恆被這樣的目光嚇了一跳,反射性地甩開手後退了兩步,那人的手被他甩開打在旁邊的牆壁上,無力地垂下。

被抓過的手傳來黏膩的感覺,羅少恆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手指,低頭一看,瞬間愣住了。

手上的液體是血,來自剛才抓他手的人。

對方受傷了。意識到這個問題,羅少恆快反應過來,走到那人面前蹲下,想看看他是哪里受傷,但對方穿著黑色的襯衣,他看不真切,只好再次拍他問︰“你還好嗎?我送你去醫院?”

對方像是暈死了一般沒有反應,羅少恆也不再叫他,劃開手機鍵盤準備打120了,但是電話還沒撥出去,手機電筒朝下剛好照在對方的腹部,對方捂在上面的手也染了血。

羅少恆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將手中的光亮移到他的臉上,發現他半張臉都被血染紅了,看不清五官,眼楮緊閉著,臉色白的可怕。

“喵……”一只流浪貓不知道何時來到了腳邊,正用頭蹭著羅少恆。

羅少恆低頭看了它一眼,小家伙嬌嬌地叫著,羅少恆此時沒有多餘的心思管牠,伸手輕推了下那人︰“你還好嗎?”見對方毫無反應,他乾脆將自己身上的襯衫脫下來將對方額頭的傷口裹上,然後背過身將人扛在自己的背上。

這里是學校後門,道路比較窄,打120等人過來,不如自己送去附近醫院來得快。

昏迷的人比較沉,對方又比自己高,羅少恆咬牙將人背出小巷去攔輛出租車去了醫院。

羅少恆救的那人除了頭部的傷口之外,腰腹的位置也開了一大口子,像是利刃造成的,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依舊處在昏迷中,需要度過48小時的危險期。

對方身上沒有證件也沒有手機,羅少恆聯系不到他的家人,也不能放著不管,只能自己守在醫院。

在醫院守了兩天,床上的人終于發出微弱聲音,羅少恆有些驚喜地問︰“你醒啦?”

很快他就發現對方大概是因為難受才發出的囈語,根本沒有醒,此時眉頭正緊緊擰著,即使額頭上放著冰袋也出了細小的汗水,因為發燒的原因,臉色倒是沒有一開始那麼可怕了。

還以為自己救死扶傷成功了,沒想到白開心一場。羅少恆翻了個白眼,扯了幾張紙巾幫他擦汗,剛踫到臉的時候手就被握住了,昏迷中的人緊緊攥著他的手腕。

“傷成這樣還不老實?”想起之前這人在小巷時嚇到自己的眼神,羅少恆吐槽了句,扯開他的手幫他把汗擦了擦。

在他擦汗的時候,對方無意識地呢喃了什麼,聲音太模糊听不清楚,羅少恆好奇地低頭湊近他。

“……媽媽。”

“……”羅少恆听清楚後樂了,捏了捏他的臉說,“兒子乖,爸爸在這里呢,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你醒了可別恩將仇報啊。”

到了第三天,羅少恆熬了兩天的夜終於撐不住趴在床邊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兩天來一直昏迷的人已經醒了,正偏著頭看他,兩人四目相對,對方聲音沙啞地問︰“……你是誰?”

“我嗎?”羅少恆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是羅少恆,你呢”

“……沈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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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幕城……”

羅少恆無意識地囈語,頭一偏失去重力晃了一下,微微睜開眼,下意識地扭頭四處找尋。

可惜所處的地方不是醫院,而是城郊的墓園,周圍並沒有他魂牽夢縈的人。

“原來是夢啊。”羅少恆搖頭失笑了一下,“沒有恩將仇報,倒是以身相許了。”

他坐直身體,動了動因為維持一個姿勢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肩膀,目光移到沈幕城的照片上,眼角彎下來笑了下,對他說道︰“還是在你身邊睡得比較安心,不過我要回去了。”

他說著從地上站了起來,在墓前站了一會,才說︰“我下次再來看你。”便轉身離開。

他的步子不見一絲遲疑,卻沒人看到他內心有多不捨。

因為經常來的原因,羅少恆到了墓園門口,守園的保安還和他打了招呼。羅少恆笑笑,把準備好的煙遞給對方,寒暄了幾句便下了山。

保安打開煙盒聞了一下,然後珍惜地把煙裝到口袋,目光移到往山下走的羅少恆身上。

過了這麼多年,他依然記得當年羅少恆問他墓園還招不招保安值班時的表情,仿佛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個問題上,光一個“不”字都能將他壓垮的樣子。

想到這里,保安長期守園顯得異常滄桑的臉上不禁露出了唏噓的表情。


第三章

“恆哥?”

身旁的人出聲打斷了羅少恆的沉思,他抬頭看到王小泉詢問的眼神,才發現自己走神了,連忙收拾了下心緒,和王小泉繼續對接上一季度假村的工作情況。

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把事情處理完,羅少恆把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好,囑咐王小泉照看好度假村。

王小泉聽他意思猜到他要出遠門,便問︰“恆哥,你要出門嗎?”

“是啊,大概去半個月。”羅少恆說道,路線和時間他都已經安排好了。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玩得開心點。”王小泉已經習慣羅少恆經常出遠門,也不多問。

“好,辛苦你了。”羅少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回去收拾下東西,有事打我電話。”

“誒,好勒。”王小泉送他出了辦公室才回去繼續整理材料。

羅少恆第二天便出了門,他這次去的是西檐古鎮。

西檐古鎮是濱城一處非常著名的景點,但他此行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旅游,而是還願。

說是還願,其實也不能這麼說,因為他的願望沒有實現。

隔了十年,再一次站在古岩寺的山腳下,羅少恆的內心異常的平靜,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難以承受。不過說起來,他現在都已經可以面帶笑容地對著沈幕城的墓碑聊天了,又何懼這一座寄予空望的石廟。

位於半山腰的石廟若隱若現,陽光穿過林間的樹縫折射在石廟的頂端,由下往上看竟顯得有些虛幻。

羅少恆收回目光,緩緩抬步踩上第一道階梯,力道像是踩在他的心里,一步一步,漸漸將原本平靜如水的心底踩亂。

踏上最後一道階梯,羅少恆的腳步停了下來,看著石廟的大門有瞬間的恍惚,原地站了好一會才走進廟堂里。

石廟大堂里的擺設依稀還是第一次來時的模樣,中間巨大慈愛的佛像也沒有變化,廟堂四周站著幾個招呼來往旅客的小沙彌,引導旅客依次上前上香參拜、求簽請答。

看著旅客的樣子,羅少恆仿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和沈幕城在一起後,羅少恆每次想起兩人第一次相遇,沈幕城渾身是血昏迷在小巷的樣子便感到不安,尤其沈幕城對以前的事情毫無記憶,根本不知道有什麼仇家,還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

他思來想去便托人買來了一對佛珠,不遠千里跑來古岩寺求了塵大師開光,希望它能保佑沈幕城平平安安;除此他還祈了願,學著書裡說的三叩九拜,誠心誠意為他心尖上的人祈福。

卻沒想到,做得再多,也終究還是護不了他平安。

佛珠尚在,人卻永世相隔。

“施主您好。”一名沙彌見他站著不動,走上前詢問︰“請問您需要上香嗎?”

“啊,是的。”羅少恆溫和地朝他笑笑,跟著他去交了香油錢,領了三柱香插在香爐的中間,退後幾步在旁邊的佛墊上跪了下來。

羅少恆禮佛的姿勢很標準,當初為了來這裡給沈幕城祈願,他查了不少的資料,也咨詢過專業的佛家人,只為了誠心換心安。

完成了禮佛,羅少恆問一旁的小沙彌︰“請問了塵大師在嗎?”

“主持在後院禪房誦經。”小沙彌回答。

“麻煩小師傅幫我將這個轉交給了塵大師,就說羅少恆有事想請見了塵大師。”羅少恆將手中的佛珠脫下來遞給小沙彌,當初了塵大師開光的時候,替他在佛珠上穿了顆菩提子,算是他再來求見時的信物。

小沙彌接過佛珠說了句“稍等”便進了內院。

羅少恆等待的過程中,廟堂又陸陸續續來了不少新的旅客,無一不是參拜禮佛的。寺里有專門的大師傅解簽,前來拜佛的旅客大多都會求上一支,不一定為了心想事成,有時候也為了求個心安。

羅少恆想起當年的自己也是如此,只是他求了簽,卻沒有求解。因為這種類似預言的東西讓他當時就不安的心有些惶恐,雖然想知道答案,卻也怕得到的並非心中所想。

好在了塵大師答應給佛珠開了光,並且給他們兩人的佛珠穿了古岩寺的菩提子,安撫他心中的不安。

他依舊記得把佛珠戴上沈幕城手上時,沈幕城驚愕的表情,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問自己︰“你說要出去寫生,其實是為了弄這個?”

他將手指插入沈幕城的指縫中,使兩人手腕的佛珠相抵,才笑著說︰“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你平平安安。”

“啪嗒——”

旅客搖簽的力道過重,半桶簽子全掉落在地上,打斷了羅少恆的回憶,目光停在地上散落的簽上面。

此時剛好之前離去的小沙彌回來了,將佛珠遞還給他,替了塵大師傳言邀他到後院一敘。

羅少恆將佛珠戴回手中,最後看了眼裝回簽筒里的簽,轉身隨小沙彌去了後院。

佛珠無法保你平平安安,也許當初那支簽才是真正的答案。

到了後院,羅少恆隨小沙彌來到了塵大師的禪房。了塵大師端坐在屋內,見他過來伸手示意他坐下。

羅少恆雙手合十行禮,在了塵大師一旁的佛墊坐下。

兩人除了十年前羅少恆過來相求佛珠開光那一次,再也沒有見過面。羅少恆從當初少年的模樣變得成熟穩重,了塵大師卻依舊是當年的模樣,一樣的白眉白須,不年輕,卻也不比之前顯老,似乎這十年的光景並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

沙彌給兩人送來茶水,羅少恆道謝後端起輕抿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一路流進胃里,像是化不開的哀愁。

“苦嗎?”了塵大師問。

“苦。”羅少恆如實地說。

“可有回甘?”了塵大師又問。

羅少恆又喝了一口,細細品味了一番,才說︰“並無。”

了塵大師聞言,端起面前的茶喝了口,慢悠悠地說︰“此茶名為“尖麥”。”

羅少恆愣了一下,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淡褐色的茶水底下沉著幾顆小小的麥子,比一般的麥子要細要尖。

尖麥茶。

類似苦麥茶的變種,古岩寺里專門種植用來招待來客的茶。

他第一次來找了塵大師的時候喝的就是這個茶,當時了塵大師也是這般詢問他的。

他的回答是,苦後回甘,有淡淡的甘草香味。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同樣的茶,品出來的味道卻不一樣。

想到此處,他端著茶,微微失神。

“並非茶的味道變了,而是人心。”注意到他的心緒,了塵大師再次出聲說道。

“大師。”羅少恆再次開口才發現聲音有些乾澀,他又抿了口茶,想沖散翻涌上來的情緒,卻徒勞無力,“……您都猜得到是嗎?”

“當年你走前留下一個約定,老衲還曾記得。”了塵大神看著他緩緩道。

羅少恆聞言,胸口驀然一疼,差點握不住手中的杯子。

——大師謝謝您!我下次和他一塊來看您,請您保重身體!

他當年為求得了塵大師給佛珠開光,把前來的原因前前後後跟了塵大師說了一遍,如願後,幾乎開心得跳起來,捧著佛珠再三跟了塵大師道謝,並且約好下次再來的時候會和沈幕城一起。

如今,這個約定他只完成了一半,離拿到佛珠到沈幕城出事,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而他所言的下次再來相隔了十年之久。

睿智如了塵,又怎麼可能不明白。

“啊。”羅少恆輕應了一聲,借由低頭喝茶,隱去眼底涌起的酸澀。

這一口茶他喝了將近半分鐘,直到將內心泛起的苦澀和無望稍微壓下,不再過於顯露表面才抬頭歉意地對了塵大師說︰“抱歉。”

“無妨。”了塵大師也不多說什麼,兩人靜靜地坐著,直到小沙彌再次進來給茶壺添水。

這一次羅少恆在寺里住了一個星期才離開,臨走前他依舊如當年一般對了塵大師道謝,說︰“我下次再來看您,請您保重身體。”

“施主保重。”了塵大神雙手合十

羅少恆回禮,轉身下了山。

他不知道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但不管何時,也都依舊是他一個人罷了。


第四章

午後的畫室里,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將室內中間的人影子拉長,幾縷光亮印在他的側臉上,仿佛罩了淺淺的一層白光。

黑色的鉛筆在白紙上留下一道道流暢的線條,隨著手腕來回地刷動,紙上的人物漸漸顯得分明起來,簡潔精神的短發,稜角分明的側臉,認真專注的神情,男人的形象鮮活地立于紙上。

羅少恆退開一點,滿意地點點頭,對旁邊幹活的人喊了聲︰“嘿,過來一下。”

沈幕城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起身走到他旁邊,在看到畫上的人後愣了。

“怎麼樣?”羅少恆抬頭問他。

“……畫我幹什麼?”沈幕城問,紙上是他剛才調整畫架的情景,畫得非常細緻。

“好不好看?”羅少恆又問了一次。

說好看像在誇自己,說不好看又不對,沈幕城乾脆不說話,彎腰幫他撿起地上散落的畫紙。

“對於學畫畫的人來說,一切美好的事情,都想要用自己的雙手呈現出來。”羅少恆看著沈幕城彎腰的姿勢,腰背拉出的線條完美得讓他移不開眼,手中的筆不自覺地凌空勾畫了一下,帶出大概的線稿。

沈幕城把畫紙整理好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一回頭就看到羅少恆正專注地看著他,眼楮像帶了光一般,不禁問;“你這麼看我幹什麼?”

羅少恆笑笑︰“把衣服脫了吧。”

沈幕城愣了,以為自己聽錯了,接著又聽到他說︰“脫了坐那邊,今天先畫脫上衣的好了。”

“……我沒有答應。”沈幕城站著不動。

“嗯?”羅少恆歪頭看著他,唇角帶笑,“不是說命都是我的嗎?還在乎肉體啊。”

“……”

    “你要是真的不樂意,我也不勉強。”

“……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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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旁邊震動的手機打斷了這一場夢,那些過於美好的畫面戛然而止。

羅少恆伸手將手機拿過來,看到屏幕上顯示“羅肴”的名字。

羅肴是他大哥的兒子,雖然他因為沈幕城的事情和家里斷了關系,但是和羅肴卻一直有聯系。

“喂。”羅少恆接起電話。

羅肴說周末自己有朋友過來度假村玩,讓羅少恆幫忙安排一下。

羅少恆聽了說︰“兩個人是吧,行,我安排……嗯,你有時間和小乖一起過來玩,沒什麼事情,不用擔心。”

掛了電話後,羅少恆將手機放回旁邊的矮桌上。

屋里的窗戶沒關,微風帶進絲絲寒意,他拉了拉搭在腿上的毛毯,閉著眼楮繼續地躺在搖椅里,一點點重新描繪夢里那個人的模樣,唇角帶著淺淡的笑意。

這半以年來他總是時不時夢到過去,尤其是從古岩寺回來之後更甚。

沈幕城當時在醫院醒來就發現失去了記憶,醫生說他的頭部受到重創,失去記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許很快便會記起來,也可能永遠也想不起來。

聯系不上沈幕城的家人,對方身上又還有傷,羅少恆花功夫把人救回來也不可能放著不管,最後考慮再三他把沈幕城帶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可誰曾想到,原本只是於心不忍做的決定,最後會發展成為戀愛的關系。

想起自己當初跟沈幕城表白,沈幕城表情空白的樣子,羅少恆就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他拿開遮著眼楮的手,拿起旁邊的筆記本開始寫東西。

寫日記這個習慣是他在療養院的時候養成的,那時候心裡壓抑得太厲害,內心摻雜的負面情緒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擠成一團,像是困在秘境中,找不到出口,也沒法向別人開口。

經過多次溝通無果之後,主治醫生給了他一本筆記本,讓他試著把內心想要表達的東西寫出來,有過整整一年的時間,他唯一寫出來的就只有“沈幕城”三個字。

後來離開了療養院,這個習慣留了下來,只不過近幾年他寫日記的次數變得少了。

——最近一直在夢見他,他依舊是當年的模樣,而我卻不再是他喜愛的樣子,真害怕下一次見面,他能不能認出我來。

意識到自己寫了什麼,羅少恆停下了筆。

下一次見面……自己大概已經七老八十了吧。他笑了下,輕輕合上了本子,目光剛好落在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手串上。

看了許久,他將佛珠脫下來,手指停在佛珠上刻字的地方輕輕摩挲,細細摸過“沈“字的紋路,內心一片安寧。

到了周末,羅少恆接到了羅肴朋友的電話,對方已經到了度假村。

羅少恆聽羅肴說他朋友是和女朋友過來,讓他安排個好的房間,卻沒想到來的會是兩個男生,而他安排的是夫妻豪華雙人套間。

“抱歉,羅肴那臭小子誤導我了。”羅少恆有些尷尬又歉意地看著眼前兩個青年,注意到其中一個耳根泛紅,連忙說,“我馬上讓前台換成標準間。”

“其實也沒錯。”顧柏摸了摸鼻子,伸手堅定地拉住旁邊季予的手,“雖然不是女朋友,不過是男朋友。”

“……”羅少恆愣住了,這情況有點大拐彎啊!

羅少恆真的沒有想到羅肴的兩個朋友竟然是一對,更沒有想到的是,兩人竟然已經徵得雙方父母的同意了,也就是說他們的感情是受到長輩的祝福和支持的。

看著兩名青年面色坦然的樣子,他驚愕之餘卻也不禁想起自己那個一直高高在上,對待任何人都疏離有禮卻不親近的母親。

母親在知道他和沈幕城的事情後,摔碎了她最喜歡的青花瓷杯,將它砸到自己腳邊,恨鐵不成鋼地責罵他的行為讓羅家蒙羞。

自己當初為了沈幕城選擇不顧一切,離開生養自己的家人,卻不曾想最後還是落得個天人永隔的下場,說起來也是自己活該吧。

羅少恆的度假村位於雲山的山腳下,在雲山有兩處著名的景點,一是天然溫泉;二是山頂的石廟。

第二天晚上羅少恆就帶顧柏他們去了山頂的石廟參觀。

山頂上除了石廟之外,外邊的小道上還有不少雲山腳下的居民過來擺攤賣一些特產和紀念品之類的東西,供來游玩的旅客們買回去做個紀念。

紀念品大多都是一些小物件,木頭製作的偏多,有木質雕刻的小掛牌、刻字的小梳子、香木雕刻的小型蓮花、復古的油紙傘等等,算不上貴重,卻勝在做工細致。

羅少恆帶他們兩人去石廟祈了福,之後便在小道上閒逛起來,好讓兩人挑些小物件帶回去做紀念。

“你們要不要買一個,雲山很多小物件的都帶有祝福的涵義,可以自己留著,也可以帶給朋友。”羅少恆在一處小攤子面前停了下來,指了指小攤上的一些小掛飾問兩人。

“我看看。”季予聽他這麼說就在攤子前挑選了起來。

架子上掛了各種樣式的小木牌,上面都刻有一兩句祝福的話語,除此還有一些擺放的小木雕,模樣非常憨厚可愛。

“老板可以幫忙刻別的字嗎?”顧柏摸了摸旁邊一塊沒有刻字的小木牌問小攤主。

“可以,不過要兩天後才能拿,刻字上漆需要一些時間,您需要刻什麼字?”小攤主問。

聽說要兩天時間,季予有些猶豫,他和顧柏明天就要回去了。

羅少恆看出他的顧慮,出聲道︰“我幫你們拿就行了,羅肴經常過來,我讓他拿給你們。”

季予覺得可行,謝過羅少恆便和顧柏選了相應款式的小木牌,跟小攤主說了刻字要求。他付完錢後回頭就看到羅少恆正對著一小塊木牌發呆,便問︰“少恆哥,你不刻嗎?”

“嗯?”羅少恆回神,放下木牌笑道,“我已經有了,選完了嗎?我帶你們到別處看看。”

三人邊走邊聊,羅少恆給他們介紹了一些雲山的特色風俗,看到感興趣的小攤子就會停下來挑選,走著走著羅少恆突然停了下來,表情有些怔愣,又帶著明顯的不置信,唇無聲地動了動。

“怎麼了?”季予見他突然停下來,出聲詢問。

“幕城……沈幕城!”羅少恆像是被他驚醒了一樣,猛地喊出聲,拔腿就往前跑。

顧柏和季予兩人不明所以,對視一眼後,一頭霧水地跟上去。

這一刻羅少恆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這種感覺像是行屍走肉了那麼多年突然發現自己還活著一樣,那個心心念念的人突然毫無預兆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雖然只是一個側臉,但是他絕對不會看錯。

小道並不寬,來往旅客卻不少,在來往的人群里磕磕撞撞並不好受,但是他絲毫不在意,只想著要到前面去,去拉住那個人。但這種情況下根本沒辦法順利地擠過去,最後好不容易到了盡頭卻沒有再看到剛才的人,周圍一張張陌生的臉,唯獨沒有他的愛人。

顧柏和季予來到羅少恆的身邊,發現他的表情有些茫然,明明是三十歲的大男人此時卻像是個迷了路的孩子。

“少恆哥,你沒事吧?”季予輕聲問道。

羅少恆慢慢回過神,將情緒收斂起來,對他笑了笑︰“沒事,只是剛看到了個許久不見朋友,追上來卻沒看到人。”

“會不會是認錯了?”顧柏問。

“也許吧。”羅少恆說道。

可是怎麼會認錯呢?那是自己愛了十二年的人,他畫過最多的人物肖像就是他的愛人,怎麼能認錯。

此時下山的另一條小道上,一名男子的腳步突然頓住,回頭往山頂的方向望去。

“boss?”旁邊的人低聲詢問。

“你聽到了嗎?”男子眉頭微皺,“有人叫我的名字?”


第五章

兩人離山頂的小鬧市不算太遠,還能聽到上面傳來的人潮聲,但沈雲仔細辨認了一下,也沒有聽到有人在叫boss的名字,便說︰“應該沒有吧,您聽到了嗎?要不我再上去看看?”

沈幕城抬手制止他,原地站了一會,確定沒有再听到剛才喊自己的聲音才說︰“走吧。”說完便率先一步下山。

沈雲再次看了下山頂,轉身跟了上去。

另一邊羅少恆一直心不在焉,連季予他們說了些什麼也沒有注意。

他不相信自己看錯了,但又不得不相信,撇開剛才沒拉住人無法確認身份不說,沈幕城的墓他都已經掃了十年,當初的死亡報告也是醫生親手交到他手里的,又怎麼可能會再出現。

回到度假村,他跟季予兩人打了個招呼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一進屋裡他就將自己整個人拋進柔軟的大床里,拿起枕頭捂住自己的頭,但吵雜的耳鳴卻依舊沒有減少。

——我喜歡你,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你下次還是別來接我了,大家都在看你,這醋太酸啦。

——你會不會想起以前的事情就忘記我了?

——我只有你一個人了。

——這里是a市第一人民醫院,麻煩您過來一趟。

——這是傷患的死亡報告,請節哀。

——沈幕城已經死了!

一個人的時候回憶就像是把刀,捅進心裡了還要不斷地來回轉幾圈,將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再次攪得鮮血淋灕。

——沈幕城,以後我們要生活在有山有水的地方,白天上山采風,晚上下水泡澡。

——好。

——沈幕城,以後你洗衣做飯拖地養我。

——好。

男人寵溺縱容的話像是在昨天剛剛說過,頭像是要炸開一般難受,羅少恆揪著自己頭髮的手越來越用力,感覺自己內心像是被撕扯成兩半,一個是二十歲時的自己,一個是現在的自己,一個想將對方拉出深淵,另一個則想將對方拉進深淵,兩人互不相讓。

他蜷縮在床上,整個人縮成一團,背部濕成一片,牙關死死咬緊,等心口那股無法忽視的痛意慢慢減輕才緩緩坐起來,伸手按開床邊的壁燈。

房間亮了起來,燈光照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額頭帶著未乾的汗意。

他伸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里面放著一個相框和一個深色的小木牌。

相框里的羅少恆才十八歲,窩在沈幕城寬厚的懷里笑彎了眼楮,沈幕城冷漠的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是他的視線明顯不在鏡頭上,而是看著懷中的羅少恆。

羅少恆的手掠過照片,拿起旁邊的小木牌,木牌上刻著“現世安穩,願恆平安”八個小字,右下角署名是沈幕城。

他輕輕摸過落款上的名字,彷彿這樣能減輕自己的疲倦一般。

這個小木牌是他當年和沈幕城一起來刻的,當時他們約好三十歲以後就在雲山開個度假村,聘請專門管理的人員,兩個人做甩手掌櫃,每天只要游山玩水、吃喝玩樂就夠了。

現在度假村開起來了,人卻只剩下他一個。

羅少恆低頭親吻木牌上的名字,低聲說了句連自己都幾乎聽不清的話,緊緊將木牌攥緊在手心里。

這樣就更就靠近一些了吧。

季予和顧柏第二天就離開了,羅少恆送完兩人之後又開始計劃著下一次的外出。

現在已經是冬天,他打算去瑞士看雪,走之前約了陳湛出來見面,免得他又說自己一年半載約不到一次。

陳湛是羅少恆當年在療養院的主治醫生,羅少恆是他剛回國接的第一個病人,兩人年紀相差不了幾歲,除去醫生和病人這層關系,還成了很好的朋友,即使羅少恆出了院也一直有聯系。

兩人約在市區的一家咖啡廳里,地點是陳湛定的,美名其曰讓羅少恆進進城,別沒事老窩在山旮旯里,明明才是而立之年,偏偏活得像個老頭子,荒廢了人生大好時光。

羅少恆到的時候,陳湛已經先到了,正低頭翻著一本書,旁邊放著一杯咖啡,說明他已經來了一會了。羅少恆快步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抱歉,路上有些堵車。”

陳湛合起書放到一旁,毫不在意地說︰“沒事,我剛好在附近有個病人,就順道過來了。”

羅少恆看了眼書封上的名字,上面寫著“論催眠與現代醫學合併的可能性”,不禁說︰“你還真是用生命在工作啊。”

“這個嗎?”陳湛看了眼書本,笑道,“打發時間罷了,之前一個病人送的。對了,喝點什麼?”

“摩卡吧。”羅少恆說道。

陳湛招來服務員給他點了咖啡,又另外加了幾份點心。

“最近怎麼樣?感覺睡得不太好啊。”陳湛打量了下羅少恆的氣色說道。

“有嗎?”羅少恆開玩笑道,“冬天是雲山的旅游高峰期,忙著賺錢呢。”

陳湛笑笑也不拆穿他,是什麼情況兩人都心知肚明,至少現在羅少恆的狀態要比前幾年好太多了,不能再要求過多。

服務員把咖啡和點心送上來,兩人聊了些最近的瑣事,陳湛問起羅少恆這次要去的地方,得知他要去瑞士滑雪便說︰“不是說冬天是旅游高峰期嗎?怎麼跑這麼遠?什麼時候去?”

“後天吧,反正度假村有小泉看著,我就做個甩手掌櫃好了。”羅少恆說道,正好他也想出去散散心。

“一個人去?要不晚幾天,我忙完和你一塊去,正好我也回以前的學校看看。”陳湛建議道,他以前便是在瑞士留的學。

“不了,這次我一個人去。”羅少恆搖搖頭說。

“也是約定里的一項?”陳湛猜測。

“是啊。”羅少恆笑道,這是他以前和沈幕城約定過的,到了冬天去瑞士看雪,即使現在沈幕城不在,這個約定他也會繼續完成。

“注意安全。”作為羅少恆曾經的主治醫生,陳湛知道他的堅持,沒有再多說什麼。

“不用擔心。”羅少恆說道,這幾年他跑了無數個地方,早就習慣了一個人流浪。

從咖啡廳出來,外面的寒意席卷上來,羅少恆緊了緊大衣,聽到陳湛問︰“你開車來的嗎?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車停那邊。”羅少恆指了指前面停車的地方,正好陳湛的車也在那邊,兩個人一起過去,邊走邊聊起過年的事,下個月便過年了,陳湛問羅少恆今年怎麼過。

“在度假村過就行了,你有空就過來玩。”羅少恆說。

“應該不少人去度假村過年吧,還有我的位置?。”陳湛打趣道。

“陳醫生是終生VIP客戶,隨時都可以過來。”羅少恆順著調侃了句。

“那我就放心了。”陳湛目光在他略顯憔悴的臉色一掠而過,又加了一句︰“注意點日常作息,有什麼問題隨時找我。”

“行了,怎麼以前沒見你這麼囉嗦,這麼多年我......”羅少恆的話戛然而止,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能的事情一般眼睛微微睜大。

“怎麼……”陳湛話還沒說完,羅少恆突然幾步沖到自己車旁,解鎖拉開車門坐進去,然後啟動,倒車,車子從陳湛的身邊穿過。

他的動作一氣喝成,快得陳湛甚至來不及反應,等他回神就見羅少恆的車子已經開出了一大段距離,連忙上車追過去。

羅少恆的車開得很快,他緊抿著唇,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力道大得指骨都有些泛白,油門一直在往上加,遠遠超過了市內限制的時速,快速地穿梭在主幹道的車輛中間,很快便將它們甩在後面。

他盲目的開法引來了不少車輛的喇叭聲,但是他全然聽不到,腦中只剩下剛剛短短的一瞥中看到的那個身影,那張熟悉的臉讓他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比理智更快一步作出反應,想也沒想便驅車追了上來。

後面傳來警車鳴笛的聲音,羅少恆加速穿過已經閃動的黃燈,車子沖上天橋,逼近一輛黑色轎車,幾番較勁後最終不管不顧地超速攔在前面將對方生生逼停下來。

車子一停,羅少恆立馬推門下車,快速朝那輛車走過去,剛好對方也下了車,兩人相對而立,羅少恆的腳步頓住了。

不是他。

不是沈幕城。

“喂,你追我車幹什麼?”對方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被羅少恆卡了幾次竟然也沒生氣,只是奇怪地問他。

羅少恆沒有回答他,而是走到他旁邊往車子裡面看了看,除了這個年輕人,車里面只有一個司機,確實沒有他想要找的人。

可是他剛剛明明看到沈幕城上了這輛車,怎麼會不是他呢?是自己追錯車了嗎?

羅少恆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明明一直盯著那輛車,怎麼會變成另一輛?

——你不是失憶了嗎?怎麼還會反追蹤這些本事?你以前幹什麼的?

——不知道,你要學嗎?

——好啊。

這些對話驀然閃過心頭,羅少恆幡然醒悟過來,終于知道為什麼追錯車了,這個他學過,但是學藝不精。

但我所學的都是你教的,如果真的是你,我又怎麼追得上你。

萬般情緒涌上心頭,手指微微顫抖著,羅少恆盡量保持鎮定地跟對方說了句︰“……抱歉。”

羅少恆並不知道,在天橋下面的另一條車道上,沈雲放緩車速,對後面的沈幕城說︰“boss,已經甩掉了。”

“嗯。”沈幕城正低頭看著文件,頭也不抬。

“需不需要去查一查對方的來路?四爺那邊……”沈雲問。

“不用。”沈幕城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即使是四叔的人也翻不出風浪,技術太差。”

沈雲想起剛才對方那種橫沖直撞般的開法,覺得boss說得很對,便不再出聲,專心開車。

 
第六章

羅少恆把車開下天橋靠邊停好,後面的警車追了上來,一起過來的還有陳湛。

陳湛幫忙把違規的事情處理了,一回頭就看到羅少恆站在車子旁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連忙走過去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我看到他了。”羅少恆說。

“誰?”

“沈幕城。”羅少恆說完怕他不相信,又說,“我看著他上了車,就在剛才,但是我沒有追上。”

“你在開什麼玩笑?”陳湛皺眉。

“我沒有開玩笑,我真的看到他了。”羅少恆表情認真地重復道。

“那人呢?”陳湛問。

“我沒有追上。”羅少恆說這話的時候表情非常失望,像是在責怪自己一般。

陳湛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心裡有了個猜測,不再跟他爭辯轉而順著他的話說︰“沒事,下次還有機會的。”

“真的嗎?”羅少恆聞言眼楮一亮,失落的表情一掃而光。

“真的。”陳湛安撫他。

“他很厲害,我明明一路跟過來,但還是被甩掉了。”

陳湛早就習慣了他這一副“我男人天下第一”的模樣,當初羅少恆情況好轉的時候就跟他嘮嗑了不少關於沈幕城的事情,他絲毫不懷疑在羅少恆心里沈幕城就是最好的。

但他此時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羅少恆的狀況,一個死了十年的人再出現,可能嗎?

沈幕城回到b市的時候,下屬已經等在家中了,他一進屋便徑直上了二樓書房,沈雲打了個手勢讓其他人跟著上了樓。

書房里,下屬把最近公司的具體情況向沈幕城匯報了一番,沈幕城點點頭,看向另一個人︰“四叔那邊情況如何?”

“四爺上周四跟橫運的負責人踫頭,兩人達成了某項協議,有關瑞士那批貨物流轉的情況,具體內容暫時還沒查到。”下屬回答。

“把消息放給他。”沈幕城說。

“boss……”那人一愣,正欲說些什麼,收到沈雲的眼色後連忙收了口,匯報了另一項事情,“沈榮昌昨天為了一名新晉女明星,跟吳家的小少爺起了沖突,命人將對方打折了一條腿,據說當時檢查出來是磕了藥。”

沈幕城的父輩有四兄弟,榮昌是他四叔沈丘雄的兒子。沈丘雄表面溫和無害,實則心狠手辣,當初沈幕城父母意外事故身亡就有他的推手,只是沒有抓到確切的證據。

這些年他一直想吞併沈幕城手中的權力,一人獨掌沈家,為此私下搞了不少動作,野心之大令人心驚。

不料卻生了個狗熊兒子,成天只會花天酒地、吃喝玩樂。

富家子弟中酗酒嗑藥、爭風吃醋是常事,沈幕城聞言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地說︰“明天給吳家遞個帖子,回頭把人給他們送過去,該怎麼處理由他們決定。”

“是。”沈雲點頭,他正好收拾收拾這扶不起的阿斗。

“還有什麼事嗎?”沈幕城問。

“何小姐前天過來了一趟,說是有事找您,礙於江老爺子的面子,我們不好阻攔。”下屬說。

何舒語是沈幕城的外公安排的,有意讓他跟何家聯姻。何家是b市幾大世家之一,雖然不及沈家龐大,但拿捏了b市一半的貨運物流業,市東、西江兩大碼頭都被他家佔據了。

沈雲知道沈幕城不喜歡這種利益婚姻關系,見他不說話便問︰“她幹什麼了?”

“她說想上boss的房間看看。”下屬硬著頭皮說。

沈幕城的手頓住,抬頭掃了他一眼︰“你讓她上去了?”

這輕描淡寫的一眼讓幾個下屬背後嚇出一身冷汗,誰不知道沈幕城的房間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也不能進去,當下連忙澄清︰“boss放心!絕對沒有!”

沈幕城收回目光,繼續翻閱手中的文件,邊說︰“禁止她踏入除了客廳以外的任何地方,敢上二樓就轟出去。”

下屬立馬連連應聲,沈雲腦補了一下何大小姐被轟出去的情景,發現自己還挺期待的。

下屬離開後,書房只剩下沈幕城和沈雲兩人,沈雲走到他身旁,低聲問︰“boss,四爺那邊要不要我去盯著?”

“不必,讓他再多吃一點,遲早要全部吐出來。”沈幕城道。

沈雲明白了,這是要讓他吃夠爽,吐的時候才夠痛。

沈幕城合起手中的材料,遞給沈雲︰“把這個安排下去,另外,訂後天去瑞士的機票,跟我過去一趟。”

“好的。”沈雲應聲。瑞士那邊的分部一直是由他的哥哥沈瑜負責,除非是棘手到不能處理的事情,不然boss一般不輕易過去,看來這次要處理的貨物比較麻煩,尤其是沈丘雄還將主意打到了分部上面。

去瑞士前一天羅少恆又去了一趟墓園,那天剛好下了a市的第一場雪,墓碑上面覆上了一小層細細的雪花,四周顯得異常蕭索。

羅少恆雙手插在口袋里,看著墓碑上的沈幕城說︰“a市有三年沒有下雪了,沒想到今年我打算去瑞士看雪的時候它突然下雪了,我可不可以當做是你不想我走?”他說著從口袋里抽出手,抹掉墓碑頂上的積雪,冰冷的觸感融化在指尖,讓他打了個寒顫。

把雪抹掉後,他直直站在墓碑面前,一聲不吭地站了好半天,久到連保安都以為他凍傻了,特地過來看看,知道他沒事才放下心,但也不忘勸他趕緊回去。

雪越下越大,羅少恆剛才抹掉雪的地方又積了薄薄的一層,他伸手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拆下來,疊成三層放在墓碑頂端,擋住飄落的雪花。

“我不會去太久,回來再來看你。”他留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深灰色的呢子大衣將他原本就瘦的背影拉得縴長,短靴在小道上留下一個個腳印,很快又被雪花覆蓋,除了墓碑上那條圍巾,找不到任何人來過的痕跡。

羅少恆去瑞士不僅僅是看雪那麼簡單,他還找好了滑雪的地點——采爾馬特。

采爾馬特位于阿爾卑斯山的群峰之中,是世界著名的無汽車污染的山間旅游勝地;又是世界頂級滑雪勝地。羅少恆很久之前就想要來這座有“冰川之城”之稱的小鎮看看,只是以前一直沒有機會。

到地方的第一天他也沒有急著上山,而是選擇在小鎮住上幾天,感受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直到第三天,才隨人去了滑雪場。

在滑雪場俯沖下去的時候,羅少恆的速度很快,快到連跟他一起結伴上來的當地友人跟在後面都有些心驚,擔心他一不小心便會摔下去。但是他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羅少恆滑雪的技術非常好,無論是跳躍還是回轉,他的動作都敏捷熟練,非常輕盈優美,讓人眼光不由自覺跟隨著他。

羅少恆的身影在白色的雪地里一掠而過,留下兩道清晰的滑痕,不遠處一人伸手摘下滑雪眼鏡,朝他遠去的方向停留了一下。

“堂哥,看什麼呢?”他身旁一名金發青年問道。

“沒什麼。”沈幕城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你這次準備在這邊待多久啊?公司的事情處理好了嗎?”青年問,他是沈幕城的堂弟沈嘉樹,一直生活在瑞士,今年才剛上大學,比沈幕城小了十幾歲。

“小孩子別管這麼多。”沈幕城把眼鏡戴好,換了個方向離開,沈嘉樹和沈雲連忙追上去。

羅少恆只顧著往前沖,利用這種刺激的速度沖走自己內心的壓抑,卻忽略了自己剛才錯過了一直想要抓住的機會。

在采爾馬特待了一周的時間,羅少恆隨即又去了甦黎世。甦黎世是瑞士最大的城市,也是全歐洲最富裕的城市,作為瑞士最大的金融中心,它的繁華可想而知。

羅少恆游過甦黎世湖,看過甦黎世大教堂,路過國家博物館,最後停在班霍夫大街。他帶著相機,沿途把自己看過的風景一一記錄,大到高聳的巍峨建築,小到樹枝上的最後一片葉子。

這幾年他走過很多個地方,幾乎把和沈幕城約定要去的地方都走完了,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拍照留念。

在他讓路人幫拍的照片中,他的身旁總會留出一個位置,留給那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班霍夫大街是世界上最富有的街道,又號稱“瑞士的華爾街”,世界最大的“金市”就在這里。

羅少恆對瑞士的了解不多,也是為了要過來旅游才稍微查了些攻略,他對購物沒有多大的欲望,只是來到了瑞士,怎麼也要來這條著名的街道逛逛。

走在樹蔭成排的街道上,羅少恆不時地用相機把自己覺得有趣的景物拍下來,有的是一張椅子,有的是一個復古的鬧鐘,有的是一塊形狀特別的指路牌,有的是……

羅少恆按著快門的手頓住了,左手慢慢拉近鏡頭,將鏡頭里面的人放大,鎖定在對方的臉上,配置頂級的鏡頭,讓他連對方眉骨上方淡淡的疤痕都看到了。

——沈幕城,你這疤要不要去掉啊?

——不用管它。

——嗯,其實還挺好看的,man!

——你喜歡?

——你身上所有的我都喜歡。

大概是一次又一次的錯過,讓羅少恆原本就不敢期待的心更加彷徨,以至於這一次再次踫到,他甚至忘了要反應,只是維持著拿著相機的模樣,呆呆地透過鏡頭去捕捉人群中的那人。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仿佛都變得透明,在他的眼里只剩下那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他不敢靠近,害怕再往前一步對方就會消失,猶如這些年來他擁抱過的幻影一般,他還沒踫到就碎了。

他就這麼呆呆地站著,直到對方和別人告別完,旁邊的人幫他拉開車門,便要彎腰坐入車子里。

——不要走。

羅少恆心里涌現這句話,心下一急,沖那人脫口喊出︰“沈幕城!”

馬路對面的人停住動作,抬頭往他的方向看過來。


第七章

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羅少恆感覺自己的心都顫了起來,全身血液往上涌,手指更是無法遏制地顫抖,差點連一個相機的重量都拿不住。

他想象過無數次如果能再一次見到沈幕城會是什麼樣的場景,但事實上他只能在夢里見到對方。

前兩次的偶遇,他也曾想過或許是幻覺,也知道一個死了十年的人再出現幾乎是天方夜譚,但他始終還殘存著一絲絲的妄想,覺得既然能偶遇到兩次,那麼也許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下一次自己也許就能抓住他了。

可如今夢境真的變成了現實,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連往前一步都做不到,就連呼吸都害怕會驚擾到對方。

沈幕城聽到喊聲只是朝他的方向看了眼,隨即便彎腰坐進車里,見狀,羅少恆驚醒過來,拔腿就沖那輛車跑過去。

距離不遠,幾秒的時間他便沖到了車子旁邊,但是還沒靠近車門就被保鏢上前攔住了,他目光停在沈幕城的位置,對保鏢說︰“不好意思,麻煩讓一讓。”

保鏢不為所動,依舊伸手攔在他的身前,擋住他的去路。

眼看車子啟動,羅少恆情急之下伸手去推開保鏢想要越過他,下一秒卻被保鏢按住肩膀,心急如焚的他沒有耐心跟對方多做糾纏,快速抓住攔著自己的那只手腕一扭一推,想將對方推出去,豈料對方只是稍微動了下身形便反擊了。

保鏢的身手是專業的,羅少恆只是當初跟沈幕城學了一些格斗而已,幾下便被保安將手臂扭到身後,壓著肩膀單膝跪了下去。

與此同時,原本已經啟動開出一米的車突然停了下來。

沈幕城自上車後,不知為何腦海里一直是剛才喊自己名字的人,心里騰起一股怪異的感覺,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羅少恆被保鏢壓在地上的樣子,這個情形讓他下意識出聲︰“停車。”

車子應聲停下,他推門下車往回走,保鏢們見他回來,紛紛讓開,壓著羅少恆的那人擔心會有意外,依舊按著羅少恆的肩膀,叫了一聲︰“boss。”。

沈幕城目光在他手上一掃而過,聲音微冷︰“放開。”

保鏢立刻將手放開,退到一旁。

得到自由後,羅少恆不顧手臂的疼痛,猛地從地上站起來,力道過猛使他整個人暈眩了一下,但他絲毫不在意,眼楮死死盯著眼前的人,熟悉的面容讓他有短暫的失神。

——是他。

不管是不是妄想,羅少恆都想過很多次如果能再見到沈幕城的時候自己要跟他說什麼,他攢了十年的話,如今卻只能怔怔地看著他,余下的千言萬語都開不了口。

因為過於激動,他的喉結滑動了幾下,幾番努力到最後也僅僅叫出了那個百般纏繞在心間的名字︰“……沈幕城。”

他近乎痴狂地看著沈幕城,內心的狂喜簡直把他淹沒了,以至於忽略了沈幕城眼底的陌生,直到沈幕城出聲將他拉回現實。

沈幕城只覺得眼前的人眼神炙熱到幾乎能把他灼穿,但對方眼神里的情緒復雜到他無法理解,不禁微皺了下眉,問︰“你是誰?”

——你是誰。

當年沈幕城醒來時的第一句話也是這一句,同樣的對話,羅少恆多麼希望自己能像那時候一樣笑著跟他說我是羅少恆。

在那幾年病得最厲害的時候,他總幻想沈幕城其實沒有死,他只是失蹤了,或許又失憶了,所以才沒有回來找自己。但他覺得這都沒有關系,再一次重新認識就好,只要對方活著就好。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厲害,光是這三個字就讓他心底激起的驚喜瞬間退去,只剩下全身冰涼。

這個人光靠一個陌生的眼神便讓他承受不住了。

——也許這個不是他,他不可能不認識你!你清醒一點!

——可是他們長得一模一樣,連額頭上的傷都一樣!

內心有兩個聲音在爭辯,讓羅少恆的心緒更加混亂,他竭盡全力才能勉強不讓自己在對方面前失態,抿了抿乾燥的唇,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問︰“你是叫沈幕城嗎?”

沈幕城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看著自己,那雙黑色的眸子里乾乾淨淨的,他卻覺得自己如果否認,眼前的人就要哭出來一般。

“你是沈幕城。”見他沒有回答,羅少恆又說了一句,語氣篤定。

這次沈幕城輕點了下頭︰“我是。”

——是他。

——可是他不認識我了。

內心的喜悅還不到一秒,轉瞬又被隨之而來的失落壓滅。羅少恆動了動唇,輕聲說︰“沈幕城……我是羅少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楮緊緊地盯著沈幕城的臉,不願放過他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期待他會對這個名字有一點點的反應,然而他並沒有如願,沈幕城依舊面不改色,自己的名字激不起他任何反應。

——再讓我試一試吧,他那麼像我的愛人。

羅少恆在心里說道,往沈幕城走去,他剛一動,旁邊的保鏢便伸手攔住他,他不得不停下來,定定地看著沈幕城說︰“能給我看看你的右手嗎?”

沈幕城不答,與他相對而立,羅少恆也不再出聲,只是堅持地看著他,眼里的倔強一如當年。

大約過了十秒,或者更短,但在羅少恆心里卻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久得他都快撐不住了才看到沈幕城揮手示意保鏢讓開,朝他伸出了右手。

抓住沈幕城的手的那一瞬間,羅少恆覺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抓到了求生的希望,他幾乎顫著手推開沈幕城手腕處的袖子,露出了上面一塊暗紅色的疤。

如果剛才還有懷疑,那麼現在羅少恆可以確定,眼前的人是沈幕城,他心里的沈幕城。

當年羅少恆搬到外面住後,吃飯的問題都在學校食堂解決,周末的話便隨便叫個外賣,他大部份時間都花在畫室里,對于吃什麼並不在意廣,有時候畫畫太過入神,一天到晚只吃一餐的情況也常有。

沈幕城發現他這樣的習慣之後,主動擔起了做飯的任務。說實話,對於沈幕城的手藝,羅少恆其實是拒絕的,第一天的菜太鹹,第二天乾脆不放鹽,吃了幾天後,他不淡定了。

“沈幕城,要不你還是別做菜了,我們出去吃好不好?”羅少恆拉住要去洗碗的沈幕城。

“外面的不衛生。”沈幕城乾脆地拒絕。

“……可是你的菜就跟你的臉一樣冷漠無情。”羅少恆苦著臉看著他。

“……”沈幕城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進去洗碗。

高大冷漠的男人站在只有幾平方的小廚房里,神情不悅地洗著鍋碗瓢盆,羅少恆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說得太過了,心虛地走過去,推了推他的手臂說︰“你過去點,我幫你洗。”

沈幕城一動不動,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用。”

“你生氣了啊?我錯了還不成,我不該嫌棄你做的菜。”羅少恆說著便要伸手到水糟里幫忙,不料還沒踫到水便被沈幕城抓住了手。

“你的手不是用來做這個的。”沈幕城說完這句話後便鬆開手,繼續洗碗。

他握住的時間大概就是幾秒,手上的泡泡沾了些在羅少恆手背上,意識到他話里的意思後,羅少恆先是愣了一下,隨後耳根慢慢紅了,有些慌亂地出了廚房,去畫室做他該做的事。

羅少恆原以為自己的話打擊到了沈幕城,因為在那之後他們確實吃了一段時間外賣,對此他有些愧疚,總想找個機會補償一下沈幕城,畢竟他是為了自己才下的廚。然而他還沒想好補償方式的時候,沈幕城又下廚了。

……原來自己的話並沒有打擊到他,而是越挫越勇了嗎?這次要好好捧場才行。

抱著這樣的心態,羅少恆夾起了放到自己眼前的菜,然後味道讓他震驚了!大好吃了!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沈幕城特地去學過了,自此,兩人的飯菜都有了著落,羅少恆不出一個月就被養胖了幾斤。

後來和沈幕城在一起之後,羅少恆有天心血來潮要下廚。沈幕城原是不肯的,但扛不過他的糾纏只能隨他去,自己在一旁打下手,他手上的疤便是那一次燙到的。

羅少恆第一次下廚手忙腳亂,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勾翻了灶上正在炖著湯的小瓦罐,當時在一旁的沈幕城比他反應更快,想也不想地用手替他把罐子擋開,另一只手快速將他扯到身後。

整罐湯摔在灶台上,發出“ 當”的一聲,把羅少恆嚇了一跳,沈幕城扶著他的肩膀,語帶急切地問︰“有沒有哪里燙到?!”

“我……”羅少恆正欲開口,看到他手上的傷後後猛地瞪大眼楮。

沈幕城的手上嚴重燙傷了一塊,周邊也燙起了一些小水泡。羅少恆對自己的魯莽恨極了,在醫院上藥的時候連踫都不敢踫沈幕城一下,深怕會弄疼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

“你哭什麼?”沈幕城伸出自己沒受傷的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柔聲安撫道,“乖,我沒事。”

……

“你哭什麼?”

頭頂傳來的話將羅少恆拉回現實,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對著沈幕城手上的疤落下淚來。


第八章

沈幕城說不出什麼感覺,只覺得羅少恆那滴眼淚滴在手上,卻燙進了心里。情不自禁出聲問他︰“你哭什麼?”說話間,竟是上前一些,伸手去將他臉上剩余的淚水拭去。

羅少恆被他的動作弄得一愣,身後的沈雲也驚呆了,他何曾見過沈幕城對誰有過這種類似柔情的動作。

“我沒事,只是……只是太高興罷了。”羅少恆揚起笑容,他確實是太高興了,想要平靜一點,聲音卻控制不住微微顫抖。

他伸手想要抓住沈幕城置于自己臉上的手,對方卻先他一步收了回去,包括他原本握住的右手。

那一只抽回去的手,如同抽空了自己的內心一般,羅少恆握緊手心,卻握不住一絲餘溫。

“我……”注意到他的失落,沈幕城正欲說些什麼,後邊的沈雲上前低聲提醒他︰“boss,約定的時間快到了。”

沈幕城止住話頭,朝羅少恆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隨後便轉身離開,剛走兩步被人拉住了衣角,他回頭就見羅少恆眼巴巴地看著他,期期艾艾地問︰“你要走了嗎?”

若是平時,沈幕城肯定不會多相理會,但不知為何,看著羅少恆一副求帶走的模樣,他竟然說不出重話,只能點點頭︰“嗯。”

“那我能跟著你嗎?”羅少恆忙問。

“跟著我?”沈幕城看著他,羅少恆如小雞逐米般連連點頭。

沈幕城看他這有些孩子氣的動作,心里一動,竟然覺得個大男人做這樣的動作毫無違和感,但理智卻還是佔了上風︰“不能。”

羅少恆記得沈幕城當年第一次出差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拉著沈幕城的衣角問他能不能帶自己一起去,得到的答案同樣是不能。

當時自己耍賴地抱著沈幕城的腰不給他走,最後連腿都用上了,直接將人纏住。沈幕城百般輕哄也磨不過他的賴皮,只能答應盡快回來,每天打電話給你報平安。

如今事過境遷,他卻不能再這樣做,只能訕訕地松開抓著沈幕城衣服的手。

他鬆開手,沈幕城也不再多作停留,抬步就走,見到羅少恆想要跟上,低喝了聲︰“站住。”

羅少恆腳步應聲而頓,被他這略帶怒氣的聲音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像是沒有料想到他會這般斥喝自己一般,表情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下意識地說︰“……對不起。”

沈幕城聽到他的道歉,眉頭微蹙,壓下心底的異樣感,不再看羅少恆轉身往車子那邊走去,坐進車里前他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眼,果然見羅少恆還立在原地,一直看著自己的方向。

他略一思索,低聲跟沈雲說了句話,隨後坐進車里,車子緩緩離開。

羅少恆只覺得自己的心都隨著那輛車被帶走了,等到車子要沒入拐角時候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讓沈幕城就這麼走了,連忙拔腿就想追上去,剛一動就被人拉住了。

“等等!”沈雲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眼看車子過了拐角,失去影子,羅少恆回頭想拉開阻止自己的人,急急地說︰“你放開……”他的話戛然而止,發現拉住自己的人是剛才和沈幕城在一起的人,不由一愣,“你怎麼在這里?”

“……”沈雲汗了一下,敢情你眼光都在boss身上,連我留下來都沒有注意啊?!

“boss吩咐我送您回去。”沈雲說道。

“送我?他說的?”羅少恆有些不敢相信,沈幕城明明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樣子。

“是的。”沈雲彎腰把地上摔壞的相機檢起來遞給他,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謝謝。”羅少恆接過相機,看了眼車子離開的方向,不死心地問,“那你能送我到他那里嗎?”

“不能。”沈雲想也不想地回答,自己又不是找死。

羅少恆雖然失望,但也覺得不可能,再看了眼街角的位置,隨沈雲走過去坐進了車里。

“請問您住哪里?”沈雲詢問道。

羅少恆說了一個酒店的名稱,對沈雲特地送自己回去有些不好意思,但因為對方是沈幕城安排的,又舍不得拒絕,只好說︰“麻煩你了,我叫羅少恆,該怎麼稱呼你?”

“您別客氣,叫我沈雲就好。”沈雲笑笑。

“沈幕城他……”

“boss還有事情要處理,您有什麼吩咐盡管跟我說。”沈雲截斷他的話,雖然對boss這個安排感到疑惑,但他也不會多問,更不會透露有關boss的事情。

羅少恆知道他不會跟自己多說什麼,不再出聲,收了聲靜坐在後面。

他的內心其實還沒平靜下來,整顆心都被沈幕城還活著的喜悅佔據了。

說到底,沈幕城還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他還認不認識自己都沒有關系,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當年的事情又是怎麼一回事?從沈幕城的屍檢報告來看確認當年出事的人是他本人無誤,骨灰也是他親手放進墓里的,既然沈幕城還活著,那麼當年的是誰?中間到底出了什麼事?

羅少恆想到這里,心里的激動和喜悅慢慢平復下來,唇角微抿,陷入了沉思。

在他思考的時候,前面的沈雲正透過後視鏡偷偷觀察了一下他,雖說安守一個下屬的本分對boss的安排不會多問,但是沈雲的內心其實還是非常好奇的!

這個當街攔車還摸了boss手的男人是誰?從他們剛才的對話來看,明顯boss是不認識他的,但是boss對他的冒失不僅沒有發火,而且主動替他擦眼淚,現在竟然還叫我這個左膀右臂親自送他回去,簡直可怕。

不過這個叫羅少恆的還挺好看的,樣貌出眾,氣質溫和,跟外面那些想倒貼boss的妖艷賤貨一點也不一樣!

沈雲從小就跟在沈幕城的身邊,和他哥哥沈瑜是沈幕城的左膀右臂,這麼多年他還真沒見過沈幕城對誰這樣特別過,都是冷著一張臉,對上趕著倒貼他的人都不假辭色,就連對自己外公親點的何舒語都一視同仁。

今天這一幕讓他不得不想多了——覺得自己的boss是個基佬。

一想到這個,他就想到了何舒語,覺得這場大戲有些爽。

“沈雲。”羅少恆叫了他一聲。

“您說。”沈雲收回天馬行空的思緒,一臉正經。

“沈幕城大概什麼時候忙完?能幫我聯系他嗎?”羅少恆問,他沒辦法直接找人,只能透過沈雲幫忙。

“我會替您轉達。”沈雲說。

“你們要在瑞士待多久?”羅少恆問。

“這個我不方便告訴您,您下次可以問boss。”沈雲在心里偷偷加了一句,如果你還有機會見到他的話。

“我沒有其他意思。”羅少恆試著解釋,“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消息,不會做其他事情,你放心。”

沈雲禮貌性地笑了下,沒有接話,羅少恆也沒辦法再問下去,車里陷入一片沉默,直到到了酒店兩人也沒有再交流。

沈雲原想將人送到地方便離開,不料到了門口後羅少恆卻定定坐在後面,一點下車的意思都沒有,只能出聲提醒他︰“羅先生,酒店到了。”

羅少恆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抬頭應道︰“哦,謝謝。”然後又低頭看手機,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

沈雲見狀又說了一次,羅少恆只是嗯了一聲,依舊坐在車上。

“……”沈雲實在沒有想到這個人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長得這麼好看,竟然這麼無賴?!自己剛才明明還給他好評了!

其實羅少恆耍賴自己也覺得很丟臉,很不好意思,但是他沒有辦法,他要是不賴住沈雲,就聯系不上沈幕城,誰知道沈雲一走自己和沈幕城還有沒有機會見面?曾以為生死相隔十年,如今再一次遇見,他說什麼也不會錯失這個機會,只要能跟著沈幕城,別說丟臉了,就是丟命他也無所謂。

如果耍賴的是那個“敢上二樓就轟出去”的何家大小姐,沈雲就咬咬牙將其轟下車了,但他摸不清羅少恆和自家boss的關系,boss剛才又表現得異於平常,他實在不好貿然處置。

“羅先生,請您不要為難我。”他試著跟羅少恆講道理。

“抱歉。”羅少恆知道他為難,只能帶著歉意說,“我只是想知道沈幕城的情況而已,如果有冒犯,請你原諒。”

“boss的事情我們下屬不好談論,您可以當面問他。”沈雲不為所動,立場堅定。

“那你能帶我過去找他嗎?”羅少恆問。

“抱歉。”沈雲依舊是這兩個字。

到此兩人的話題又繞回了開頭,羅少恆退一步說︰“或者你告訴我他的電話也行,他是哪里人?是在瑞士定居還是過來辦事?辦事的話你們之後要去哪兒?”

我擦,你剛才一副舊愛摸樣,現在竟然問我boss是哪里人?!!沈雲內心震驚了,但表面依舊淡定,打太極般地把問題擋了回去,幾番聊下來,羅少恆沒有問到什麼東西,只能作罷了。

酒店門口不好停車,沈雲知道一時半會也走不了,boss那邊有哥哥在他也不急,干脆將車停到一旁,給沈瑜發了個短信說明了這邊的情況。

沈瑜收到信息的時候有些微訝,看了眼正在與人談事的沈幕城,快速回了條信息便將手機收好,等談判結束出了議事廳才把事情告訴沈幕城。

沈幕城腳步頓了下,腦中閃過臨走前羅少恆眼巴巴看著自己的眼神,問︰“他們現在哪兒?”

沈瑜把地址說了一遍,正好在他們回去的路上。

“過去一趟。”沈幕城說完拉開車門坐進去。

沈瑜繞到副駕駛去,跟司機報了地址,然後打電話通知了沈雲。

收到電話的時候沈雲幾乎要喜極而泣了,他已經陪羅少恆在車上乾坐了一個多小時了!!掛上電話他忙跟羅少恆說︰“boss他們馬上過來了。”

“真的?”羅少恆一喜。

“真的,我們到……”

“那我在這里等他好了。”羅少恆說著伸手將車窗按下來,視線轉向車外。

“……”

沈雲把那半句“我們到大廳等他們吧”咽回去,心想你開心就好。


第九章

沈幕城坐在車里,看似閉目養神,實則在思考。他此時難得有一絲迷惑,對於剛才那個叫羅少恆的人,他確信自己並沒有見過此人,卻在看到他和聽到他名字的時候有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彷彿有種無形的力量在驅使他靠近對方。

這種感覺很陌生,也很危險,但也讓他感覺有趣。

這還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對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一想到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他就有種說不清的感覺,尤其是之前羅少恆含著淚,睫毛微顫地看著自己的時候,就像是在招惹自己一般,讓人無法忽視。

膝上敲擊著的手指停了下來,沈幕城睜開眼,吩咐道︰“讓人去查一下羅少恆。”

“是。”沈瑜應聲,早有預料。

另一邊羅少恆聽說沈幕城要過來之後欣喜極了,盤算著一會應該怎麼自我介紹好給沈幕城留下個深刻的印象。

他的喜悅全曬在臉上,隔著一個座位都把沈雲感染到了,見他直直地看著窗外,便出聲提醒︰“他們剛出發,還有段路程,你別著急。”

“我不急。”羅少恆不好意思地沖他笑了笑,說的話自己都覺得違心,等了十年,怎麼可能不急?他已經急得想下車去街口等了。

等了約莫半小時,終於看到沈幕城那輛車緩緩駛來,羅少恆二話不說就推門下了車,這副急切的模樣哪有半點剛才死賴著不走的跡象,沈雲對此也是無力吐槽了。

沈幕城見他走過來,出聲讓司機停了車,但也沒下車,從車窗內看著羅少恆在外面沖他揮手,揮了好幾次才把車窗按下去,與他面對面。

“沈幕城。”看到車窗搖下來,羅少恆露出明朗笑容,又對他揮了揮手。

他笑起來的時候,比他哭的時候好看。

沈幕城心里想道,靜靜看了他幾秒,才出聲問︰“有事嗎?”

“你一會要去哪兒?我能跟你一起嗎?”羅少恆也不拐彎抹角。

“理由?”沈幕城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言下之意便是讓他給自己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我想跟你在一起,想天天看著你。”羅少恆不假思索地回答,就像當年跟沈幕城表白一樣直接了當。

他這話一出來,沈瑜眼楮左右看了下,表示驚訝,後面的沈雲聽後,心里更是為他的直白點了個讚,這麼熱情似火的當街告白,簡直讓他這個吃瓜群眾都要臉紅了,不知道當事人有什麼感覺?我跟你們說,幸好是國外!在國內你們這樣是要上熱搜的!

其實不止他們,當事人沈幕城的心情也是挺微妙的,礙於他的身份,還真沒有人敢這麼當面對他說這個,即使是何舒語也只是暗示罷了,如今這個僅僅見過一面的人,竟然當著面眼神熱烈,言語直白地跟他說想跟他在一起?

他看著羅少恆期待的眼神,黝黑的眼珠里盛載著毫不掩飾的愛意,炙熱得幾乎要把他融化了,猶如小動物般柔軟的爪子在撓他的心一般。

不過即使如此,他表面依舊不動聲色,只是吐出一個疑問式的單音節︰“哦?”

羅少恆當年和沈幕城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熱烈直白,這大概是大部分學藝術的人的習性,他從不掩飾對沈幕城的愛意,每天兩人醒來,他第一件事便是給沈幕城一個早安吻,在沈幕城出差回來的當天給他準備驚喜,利用手中的畫筆給沈幕城創造他覺得美好的景色……他做了一切他覺得應該對愛人做的事情,他願意給沈幕城他擁有的一切。

對於他的愛意,沈幕城也給了他同等的回應,會一遍遍地親吻他,低聲在他的耳邊說我愛你,會因為他一個感冒千里迢迢從另一個城市趕回來,會為了他一句話背著他從街頭一步一步走回家里。

但從來沒有像這樣帶著一絲探究和玩味的語氣反問他,是以他有瞬間的怔愣,脫口而出問︰“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他的語氣飽含失望,原本充滿靈動的眼楮里被悲傷覆蓋,沈幕城被這樣的眼神看得內心的迷惑加深,但依舊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意思顯露無疑。

羅少恆看懂了他的意思,臉色發白,抓在車窗上的手鬆了鬆,整顆心直直沉了下去。

——他真的忘記我了。

即使在剛才的時間里做好了心里建設,但是羅少恆還是覺得難受,相處過的點點滴滴,那些如烈火般濃烈的愛意,如今只剩他一個人記得了。

沈雲看到他驟然變白的臉色,再看看自己boss一臉淡定的模樣,突然覺得這還真像是舊愛相見,對方卻不記得自己的場景,不禁為羅少恆心疼一秒,就在他以為羅少恆會跟電視劇一樣說一句“你好狠的心”然後轉身走人的時候,羅少恆又刷新了他的認識。

只見羅少恆繞到另一邊想拉開車門,發現車門打不開便敲了敲車窗,在沈幕城讓司機開了鎖之後直接坐到了車里。

沈雲︰“……”

沈瑜︰“……”

沈幕城偏頭看著坐到身旁的羅少恆,對他的舉動也有些微微的驚訝,似乎膽子還挺大?

“忘記也沒關系,我們重新認識好了。”羅少恆說著微頓了一下,朝沈幕城伸出手,“你好,我是羅少恆。”

沈幕城微挑了下眉,目光落到伸到眼前的手上,羅少恆的手非常漂亮,不纖細,卻也不粗糙,形狀優美,指骨修長,是一雙讓人看了都不自覺停駐的手。

沈幕城的視線在上面停留了幾秒,才慢悠悠地伸手過去與他相握,在踫到的時候,羅少恆的手忽然轉了個彎,五指插進他的指縫中,與他形成十指相握的姿態。

相握的時間大概只有一秒,或許更短,沈幕城驟然將他的手一壓,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住他的脖子,將他按在車座的靠背上。

脖子傳來的壓力讓羅少恆呼吸困難,喉嚨傳來陣陣痛意,他猛地瞪大眼楮看著近在眼前的沈幕城。

因為小時候發生過被綁架的事故,羅少恆被救回來後就被保護得很好,從小學到高中讀的都是私立的學校,雖然大家知道羅家有個學美術的小兒子,但是很少人見過他,外人熟知的除了他的父母也只有他的大哥羅宗誠和二姐羅瓊書。

他之前在羅家被保護得多好,之後就被沈幕城保護得多好。曾經有人誣陷他並盜取他的作品,後被被沈幕城教訓得見了他都只能鞠躬後繞道走。

如今他卻因為一個簡單的觸踫,以一種危險的姿態被沈幕城掐著脖子。

眼前的人是自己愛了十幾年的人,是當初自己連削筆的時候手指不小心割了道小口子都心疼得要死的人,是當初自己被趕出家門,緊緊抱著自己說還有他的人,是那個在滾燙的湯鍋倒下來毫不猶豫擋在自己面前的人。

可是為什麼他這麼陌生?除了一樣的面容,幾乎找不到一絲當年的影子?

脖子上傳來緊縛的力道,呼吸生生被擠壓的感覺太難受了,但是對於羅少恆來說這些都比不上沈幕城冰涼的眼神。

——他是真的,一點也不記得自己了。

羅少恆曾經以為最痛苦最難熬的時間他都熬過去了,還有什麼能把他打倒,如今他終於明白了——是現實。

沈幕城並非真的要對羅少恆做什麼,他只是對羅少恆的出現有些懷疑,外加條件反射才會卡住他的脖子。

在兩人相視的期間,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面沉重的情感幾乎要噴薄而出,讓眼角泛紅凝聚了層淡淡的水霧,使他的眼楮越發迷人。沈幕城的手勁稍微放鬆,拇指摩挲著羅少恆脖子處的頸動脈,輕聲問︰“說說,你把我,當誰了?”

羅少恆眼里的情感太濃重了,如果不是他對羅少恆毫無印象,他幾乎要以為羅少恆所表達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了。

這讓他覺得羅少恆是在透過自己看另一個人,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就非常不悅。

他的手勁放鬆後,羅少恆呼吸稍微順暢了一些,但也沒掙扎,保持被壓制的動作與他對視,笑道︰“如果……我說我沒有把你當誰,我很清楚你是沈幕城,你信嗎?”

他說話的時候有些斷續,大概是剛才被掐著的時候有些嗆到,但是表情卻沒有一絲反抗的意味,不知道是覺得反抗也沒用,又或者是覺得即使沈幕城忘記一切,也不會傷害自己。

信嗎?

沈幕城自然是不信的,但他也沒有再為難羅少恆,松開了卡著他的脖子的手,坐回原位。

羅少恆捂著喉嚨輕咳了幾聲,喉嚨內傳來的癢意和痛感讓他非常不舒服。

沈幕城發現他因為咳嗽臉上染上了淡淡的紅暈,輕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我不想追究你的意圖,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離開?羅少恆聞言輕笑出聲,他等了十年,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終于等來了最不可能卻也是最期盼的結果,他怎麼可以離開?

“不。”羅少恆抬頭,目不轉楮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沈幕城,我不會離開,給我一個機會吧,讓我證明我剛才說的話。”

他的眼神堅毅中帶著柔情,像是面對的是最心愛的人一般,口中說著讓人心動的話語,只為了換來一個能跟在心愛的人身邊的機會。

沈幕城腦里浮起他那一句“我想跟你在一起,想天天看著你”的話,明知荒唐,但他現在意外地不想拒絕。

在沈幕城沉默的時候,羅少恆的內心也並不如他的表面般自信和平靜,他的心臟快速地跳動著,如果沈幕城還以剛才那樣靠近的距離壓著他,那麼他一定能聽到自己沒有規律、幾乎要炸開的心跳。

——拜托,不要拒絕我,給我一個讓你再次愛上我的機會吧。

他在心里默默祈求著。

“上去拿東西。”沉默了一會,沈幕城突然開口。

“嗯?”羅少恆一愣。

“不是要跟著嗎?”沈幕城說完對前面沈瑜說︰“陪他上去拿。”

“是。”沈瑜應聲。

“你答應了?”羅少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得手了,一激動猛地站起來,不料頭直接撞在車頂上,發出巨大的響聲,把車內的人都嚇了一跳,他自己則疼得抱頭嗚咽了一聲。

“怎麼樣?”沈幕城皺眉將他拉過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剛踫到就聽到他倒吸了口氣,然後摸到一個瞬間鼓起的大包,挑眉問,“怎麼這麼大?”

“嘶……你輕點啊,我頭都要裂了,你也不心疼啊?”羅少恆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語帶埋怨地說道,這話一出,兩個人都愣了。

羅少恆的語氣太嫻熟自然了,仿佛理所當然一般,若是對象是以前的沈幕城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對方肯定會抱著他哄上半天。

而此時的沈幕城卻不記得他們的過去,這句話未免顯得太過自作多情,連他都覺得尷尬。

幸好沈幕城沒有多說什麼,只鬆開手只說了句︰“小心點。”

怕沈幕城突然又反悔,羅少恆沒有再遲疑,推開車門就下去回酒店拿東西,沈瑜隨他一塊進去。沈雲在外面不知道車里的具體情況,等他看到沈瑜幫羅少恆提著東西下來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是搞定了?!

他看著羅少恆坐進車里,沈幕城的那扇車窗緩緩關上,不禁在心里大喊︰這發展簡直可怕!原來你是這樣的boss?!


第十章

這會已經是傍晚,沈瑜聯系人給羅少恆在他們住的酒店安排完房間後,便讓司機將車開到平時吃飯的地方。

他們去的是一家專營中國菜的酒樓,三層樓高的朱紅色閣樓,里面都是地地道道的特色中國菜。

這個點過來酒樓里就已經坐滿了人,偌大的一樓的大廳里,一眼望過去竟然找不到空位,有三分之二的客人都是外國人,看來這家酒樓的菜式非常招人喜歡。

雖然大廳沒有座位,不過沈瑜他們完全不用擔心,剛進去後便有人上前迎接。

羅少恆打量了下酒樓內堂的裝修,發現也是完全的中國風,從屏風、展台、木桌、字畫等擺設都韻味十足,迎賓的中國姑娘穿著水墨修身的旗袍,臉上化著得體大方的妝容,言行有禮地將他們迎到包廂里。

包廂的名字采用“春夏秋冬”來命名,他們的包廂是盡頭的“冬廂”,朱紅色的門上刻著一支傲骨崢崢的梅花,梅花上面是筆風傲然的“冬”字。

包廂里面的擺設也是古色古香,就連茶杯也是質地非常不錯的青花瓷杯。

但是讓羅少恆在意的不是這些,而是這里的風格讓他有種難言的熟悉感。

他們幾人剛入座,一名穿著中式棉麻衫的中年男人便過來了,從服務員稱呼得知他是酒樓的負責人,一來便主動上前接過服務員手中的茶杯給沈幕城倒上茶。

對方如此熱情,羅少恆原以為是因為沈幕城的身份尊貴,或者他們之間有生意上的往來,但接下來聽他們的對話,他才知道原來這家裝修古風的酒樓是沈幕城名下的產業。

他的目光在低頭喝茶的沈幕城身上不著痕跡地一掃而過,落在他背後的掛畫上,心下有了計較。

點菜的時候由負責人親自給他們點菜,沈幕城讓人把菜單拿給了羅少恆,羅少恆也不客氣直接接過來翻開,以往他和沈幕城出去吃飯的時候也大多數是由他來點菜,他以前雖然不會做飯,但是對沈幕城的口味卻是一清二楚的。

當然這種事情在場的人並不清楚,在他一連點了四個沈幕城喜歡吃的菜之後,沈幕城端著茶的手頓了一下,眼角餘光落在他翻動菜單的手上,繼而不動聲色地喝茶。

沈雲善於察言觀色,主動出聲問︰“這幾道菜算是店里的招牌菜,羅先生也喜歡吃這幾道菜?”

“是啊,經常吃。”羅少恆假裝聽不懂他的意思,笑得一臉純良,又點了個涼菜,然後囑咐一番說少放姜蒜。

負責人一一應下,沈雲見狀又說︰“羅先生對吃的好像挺在行啊。”

“還好,只是對喜歡吃的東西比較挑嘴一點。”羅少恆說道。

其實何嘗是他在行,以前在吃的方面都有沈幕城準備,他只負責吃就行,根本不用操心;後來沈幕城出了事,他一個人過得太難熬了,就盡力找點事情做,不讓自己的心那麼空洞,於是便一點一點把沈幕城喜歡吃的菜都學會了。

本來以為再也沒有機會做給他吃,沒想到……想到這里,他看了一眼沈幕城,心情愉快地把菜單遞給沈雲︰“我點好了,你們點。”

沈雲接過菜單,暗暗稱贊了一句“有備而來”,然後又另外加了幾道菜,才把菜單遞給負責人。

對方接過菜單站到一旁,低聲詢問︰“之前調試的甜點已經上了菜單,您看要不要來一份嘗嘗?”

沈雲看了下沈幕城,見他沒反對便問羅少恆︰“羅先生喜歡吃甜點嗎?店里新出了一款可以嘗嘗。”

“什麼甜點?”羅少恆感興趣地問。

負責人拿過一旁的甜點單,翻到其中一頁遞給羅少恆介紹道︰“酒釀椰奶糕。”

——酒釀椰奶糕。

羅少恆看到上面的甜點圖片有瞬間的恍惚,不過很快便回神,將單子遞還給對方,笑道︰“看起來不錯,那就來一份吧,有勞了。”

能跟沈幕城同坐一桌的肯定不是普通人,負責人對他這般客氣的態度感到有些訝異,接過菜單連說了兩句應該的,便領著服務員下去,沈幕城一直都不喜歡有外人在旁邊伺候。

其他人下去後,負責活躍氣氛的沈雲在得到自家大哥的暗示後,主動問起了羅少恆的事情。

從羅少恆住酒店和隨身帶著相機來看沈雲猜他是來旅游的,一問之下果然如此,便問︰“羅先生是哪兒的人?”

“我是a市人,現在住在a市雲山旅游區那邊。”羅少恆也不隱瞞,。

“雲山那邊風景還不錯,您是在那邊上班?”沈雲又問。

“算是吧,在那邊開了家度假村。”羅少恆說這話的時候暗暗觀察了一下沈幕城的反應,發現他依舊風輕雲淡地靠著椅背,一副對他們的談話毫無興趣的樣子。

——看來他是真的不記得以前的約定了。

對此羅少恆心情有些黯淡,但很快又振作起來,對沈雲說︰“雲山風景確實不錯,你們什麼時候有機會就過來玩,我來替你們安排路線,正好現在冬天可以泡天然的溫泉。”

“行,有機會了去。”沈雲口頭應道,但大家都知道這個去與不去肯定還是沈幕城說了算。

接下來羅少恆問了些關於沈幕城他們的事情,在不涉及公司機密,沈幕城又同意的情況下,沈雲多多少少給他透露了點信息,這樣一來羅少恆才知道原來沈幕城是b城的人,b城與a市相隔不說非常遠,卻也不近,難怪這些年來兩人都沒有相遇過。

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羅少恆和沈雲在聊,沈瑜偶爾插上一兩句,沈幕城則全程自顧自地喝茶,在羅少恆主動問起他的時候才會回一兩個字。

交談還算比較愉快,直到服務員將菜送上來,大家才默契地停下來用餐。

最後一道送上來的是甜點,揭開小小的蓋子,邊沿紋著金色紋路的碟子中間擺放著一小塊四方形的瑩白色糕點,糕點的左上角點輟著一朵精致小花,室內的燈光打在亮白的瓷碟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暈,使這一塊顏色晶瑩的糕點非常精致誘人。

羅少恆拿起旁邊配套的小勺子,輕輕切下一小塊,送入口中。

軟糯的糕點帶著淡淡的酒香,混合著椰奶的清香,形成一道不可分割的味道,口感有些Q,又帶著些爽滑,非常抓人味蕾。

只是明明是香甜的味道,在羅少恆心里卻嘗出了苦澀的味道。

——酒釀椰奶糕。

在座的沒有人知道,它其實應該叫酒釀椰奶凍才對。這是羅少恆自己琢磨出來的,將酒摻雜在椰奶里,多了一分酒香,又能減少它本身的甜膩。

羅少恆雖然在廚藝方面沒有什麼天份,但是在甜品制作方面學得倒是挺快,在沈幕城承包了兩人的做飯任務後,他就主動跟自家廚師學起了甜點制作和蛋糕烘焙。

因為沈幕城不喜歡吃太甜的,他就研究起了各種清淡可口的甜品,努力做到好吃卻又不膩人。

奶凍雖然容易做,但是要把酒摻雜進去,又要控制椰奶本身的香甜不被酒味帶走味就比較麻煩了,他跟自家廚師研究了兩天才把味道調整到符合自己的心意。

第一份完整無缺、口感宜人的酒釀椰奶凍做出來後,他迫不及待地將它帶了回去,撲到正在電腦前工作的沈幕城背上,勾著他的脖子問他︰“猜猜我給你帶回來了什麼?”

沈幕城停下手中的活,偏頭親了親他,配合地問︰“今天是什麼甜品?”

羅少恆已經學了一段時間的甜點,隔三差五給他帶吃的回來,他從一開始的不愛吃,到漸漸覺得味道也還不錯,尤其是羅少恆親手做的。

羅少恆把身後的小餐盒放到桌上,賣關子說︰“你打開看看。”

沈幕城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伸手把盒子打開。

里面是一小份冰凍過的椰奶凍,因為回來的路上有些熱,顏色看起來已經沒有那麼晶瑩,盤底下還有點化成水了。

“這是什麼?”沈幕城伸手將餐盒里的甜品拿出來。

“酒釀椰奶凍,我和張師傅新研究的。”羅少恆拉了張凳子在他旁邊坐下,看到甜點的顏色有些暗淡,不免失望,“剛凍出來的時候很漂亮,晶瑩剔透的。”

“這樣也很好看。”沈幕城摸摸他的頭安慰他,“只做了一個?”

“做了好幾個呢,其他的不太成功,你快吃吃看。”羅少恆催他。

“嗯?就我一個人吃?”沈幕城微微勾起嘴角看他,眼底一片笑意。

“嗯。”羅少恆點點頭,一手扶著他的肩膀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唇,摩挲了幾下說︰“你吃它,我可以吃你。”

沈幕城低笑幾聲,伸手將他拉進懷里,低頭吻住他︰“非常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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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先生,你怎麼了?”沈雲發現羅少恆吃了一口便在發呆,不由出聲問道。

“沒有,想起點事。”羅少恆抬頭沖他笑笑,“這個還挺好吃的。”

“是吧?這個甜點的做法是boss想的。”沈雲說道,他也覺得挺好吃的,就是糖少了點。

“真的?”羅少恆視線看向沈幕城,帶了絲詫異。

沈幕城放下手中的勺子,輕瞥了沈雲一眼,給了他一個無聲的警告,這才看向羅少恆問︰“吃得習慣嗎?”

“習慣!”羅少恆立刻說道,沖他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他笑起來眼楮彎成一個很漂亮的弧度,像月牙一般,這個笑容將他之前曾露出的悲傷和絕望都一掃而空,顯然是心情極好的樣子。

沈幕城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態度依舊不冷不熱,但是羅少恆絲毫不在意,心底反而異常激動。

這道甜點竟然是沈幕城想的?那是不是代表他對過去的事情還是有點印象的?一想到這個他就壓抑不了內心的雀躍。

對於現在的狀況,即使沈幕城只記得一點點與過去相關的事情,對他來說都是上天的恩賜,都值得驚喜。

當然,沈幕城還活著這件事,就是最大的恩賜。

至於其他的,接下來他可以慢慢地把事情了解清楚。

 
第十一章

飯後,酒樓的負責人又過來了一趟,待他和沈幕城他們談完,羅少恆叫住了他。

“羅先生有什麼吩咐?”負責人問。

“剛才那道酒釀椰奶凍可以稍微少一點酒,果糖里加點蜂蜜。”羅少恆提點到。

“這……”負責人下意識地看向沈幕城。

“按他說的試試。”沈幕城說。

“是,謝謝羅先生提點。”負責人說道。

“不客氣,我只是曾經吃過這個。”羅少恆笑道。

這道甜品是沈幕城提出來的,沈雲聽他這麼說不免有些意外︰“羅先生吃過這個?我還以為我們這邊是第一家上市的呢。”

“你們應該是第一家上市的,我只是偶然吃到的,對方並沒有售賣。”羅少恆半真半假地解釋。

“原來如此。”沈雲點點頭。

他們這一頓飯吃了近兩個小時,出了酒樓便直接回了酒店。

到了酒店大廳,沈雲趁機拉著沈瑜落後兩步,用下巴點了點前面的沈幕城和羅少恆,用眼神詢問剛才在車內到底是什麼情況,為什麼突然就把人帶回來。

沈瑜看了他一眼,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快步跟上去按開電梯門,得不到理會的沈雲只得乖乖跟上。

電梯緩緩上升,羅少恆突然問︰“對了,我會不會打擾到你們?”

沈雲一聽差點不喝水也被嗆到,大哥,你這時候才想起來問這個會不會有點晚?房間都快到了。

沈幕城看了眼羅少恆,見他同樣看著自已,臉上大寫的“我是不會走的”表情,便說︰“談不上。”

“那就好,那接下來就打擾了。”羅少恆接得很快,像是就等著他說這話一般。

沈雲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又看看已經進入聾啞人狀態的哥哥,跟著默默地退後了一步。

到了樓上,沈瑜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下來,對羅少恆做了個請的手勢︰“羅先生,您的房間在這里。”

羅少恆接過房卡,沖他點點頭︰“謝謝。”隨即又看向沈幕城問,“你的房間在哪里?”

“前面。”沈幕城下巴微抬,指了指前面斜對門的房間。

沈雲心里想︰完了連房間都問了,兄弟你不是半夜要敲門吧?!

“你們不會半夜突然走人吧?”羅少恆半認真開開玩笑地問。

“不會。”沈幕城說,“我說過的話就不會反悔。”

“那就好,晚安。”羅少恆放下心來,拿卡刷開的自己的房門,門推開一半又停住,躊躇了一下,還是回頭沖他們喊了一聲︰“等一下。”

三人停下來回頭看他,羅少恆看著沈幕城問︰“抱歉,有件事情,我還想確認一下。”

“你說。”沈幕城說。

“你記不記得十二年前,你去過a市?”羅少恆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這個問題從吃飯的時候就一直擱在他心里了。

十二年前,不是十二天前,要是其他人不一定會記得,但是沈幕城記得很清楚。十二年前的那一天,手下的人判變,原本好好的一次談判,變成了修羅場,他在那一次的事故中受傷昏迷,然後在病床上一躺便是九年,直到三年前才醒過來。

他當初去a市是為了辦事,當時知道的人並不多,那一場事故中涉及的人也幾乎死完了,如今羅少恆這麼問,是不是代表他跟當年的事情有關?

思及此,沈幕城的目光微頓,不緊不慢地說︰“記得。”

羅少恆心里一緊,腳步向他挪動了一下,語氣微急︰“那你還記得……”

一聲急促的鈴聲打斷兩人的對話,沈幕城從大衣口袋拿出手機,看到來電名稱後看了羅少恆一眼,打了個手勢便轉身離開,沈雲快步上前幫他打開房門,三人進了屋里。

“……那你還記得當年是誰救了你,你又答應過誰要跟他永遠跟一起嗎?”羅少恆站在原地把那句還沒說出完的話補完,看著那扇門在自己眼前關閉,剛才突涌上來的力氣一點點流失,站了一會才轉身推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將門關上後,羅少恆背靠著門,幾番深呼吸也無法平復自己內心,他順著門板滑落在地上,用力閉上眼楮,胸口大幅度地起伏著,牙根咬得咯咯作響。

半響後,他抬手捂住胸口的位置,感受那里劇烈的跳動和疼痛,嘴角緩緩揚起一個弧度,低聲說︰“……幸好,你還活著。”

僅僅是簡單的六個字罷了,他說到後面,竟是帶上了微不可聞的哭聲。

夜里,羅少恆夢到了當年自己對沈幕城表白的那天,大概是因為白天跟沈幕城表白過的原因,他夢到了十八歲的自己在畫室里偷親了沈幕城的場景。

羅少恆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對沈幕城動心的,大概是在他背著喝醉的自己從街頭走回家的時候,大概是他為了自己特地去學做菜的時候,又或許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笑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頭頂的時候。

日夜相處的過程中,陌生的情愫在心底一點點滋生,一開始他並未察覺,只以為是自己對美好事物的喜歡和追求罷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他筆下的線條已經慢慢變得不一樣,呈現出來的成品也隨之變得不同,整個畫室幾乎掛滿了同一個人的畫象。

他的筆愛上了畫中的人,而他也對現實中的沈幕城動了心。

看著因為累極靠在椅子上睡著的沈幕城,他輕手輕腳走過去,靜靜地打量他的睡顏。

沈幕城高大的身體縮在木椅里,雙腿一彎一直,隨意搭放在地上,深色的牛仔褲將他的長腿包裹得十分修長,羅少恆知道隱藏在布料下的線條有多美,每一處都像是精心雕刻的一般。

沈幕城身上的每一處線條都是他最熟悉的,他畫過無數遍這個人,幾乎到了閉著眼就能描繪出來的地步。

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作用,他竟然覺得眼前這個下巴冒著淡淡的青渣,連睡覺都皺眉冷著臉的人,比他畫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好看到光是看著他就感覺心臟要跳出來的地步,好看到忍不住想要摸摸他,親吻他,用手指代替畫筆一點點描繪他身上的線條,從頭到腳,一處也不放過。

內心的欲望戰勝了理智,羅少恆順從心意,慢慢俯下身,極輕地在沈幕城頰骨的位置落下一個淺淡的吻,在上面停留了幾秒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然後回到座位上繼續未完成的畫。

在他離開後十幾分鐘,沈幕城才醒來,見他依舊坐在畫架前,從椅子上起身說︰“我出去做飯,想吃什麼?”

“都可以啊。”羅少恆頭也不抬地說,手中的畫筆不停。

兩人的伙食一直是沈幕城準備的,沈幕對他的喜歡也很清楚,當下便出去準備,在經過畫架時羅少恆出聲叫住了他︰“等一下。”

“嗯?”沈幕城回頭看他。

“你還沒有給我答案。”羅少恆說著落下最後一筆,抬頭看向他。

“什麼?”沈幕城不解。

羅少恆用畫筆的筆端點了點自己臉頰的位置,笑著看他︰“懂了嗎?”

沈幕城見他點破,沉默了幾秒︰“你怎麼知道?”

“怎麼知道你醒著是嗎?”羅少恆放下筆走到他的面前,直視著他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你,沈幕城,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小小的畫室里到處都是畫紙、顏料、畫筆、石膏像,幾個高矮不一的畫架隨意地放著,地面凌亂地散著一地廢棄的紙張,這個場面說實話一點兒也不浪漫,但對羅少恆來說卻比任何地方都要來得真實美好。

尤其是當眼前的人走近自己,主動用他溫暖乾燥的手握住自己的手,低頭親吻自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受到了愛神的眷顧,聽到了內心有鈴當歡快的響聲。

——我是如此幸福,我喜歡的人,剛好也喜歡我。

然而即便只是夢境,也不全部是單純美好的,所有的事情總有正反面。

再次從夢境驚醒,寒冷的大冬天里他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額間、脖子處都是汗水,睡衣黏膩地貼在背上,令他十分不舒服。

伸手將一旁的手機摸過來,上面的時間顯示凌晨四點半,從他睡著到被驚醒也不過才一個多小時。

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夢境像是快放一般,把他和沈幕城的過往又再次播放了一遍,包括沈幕城出事後,他在醫院看到的畫面。

“……不。”羅少恆低聲告訴自己,“都是夢,他還活著,還活著。”

只是無論說多少次這句話,都無法將他內心的恐慌壓下去,那些年的陰影太深刻了,當年那一具燒得面無全非的屍體讓他整個人都崩潰了,以至于這麼多年以來他始終無法走出來,固執地把自己封閉在沈幕城出事的那一年。

無論自己在外人面前多麼堅強,背後也無法欺騙自己,沒有這個人,他再怎麼強顏歡笑,也過不好。

沒有一絲猶豫,他掀開被子下了床,隨手拿起一旁的大衣披上後就出了門。

沈幕城的房間在他的斜對面,此時走廊靜悄悄的,他走到沈幕城的房間門口站定,伸手覆在門板上,慢慢地,心里那些胡亂沖撞的心魔才稍微平息了一點。

這才是真實的,他還沒死,就在這里面。

沒有屍體,沒有停屍房,沒有墓園,沒有黑白照。

他真實地活著,就在眼前。

羅少恆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將額頭抵在門板上,緩緩閉上眼楮。

如果沈幕城依舊是當年的沈幕城,羅少恆會毫不猶豫地敲開房門,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去擁抱他,但是他不能,現在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有弄清楚,從沈幕城的表現來看他明顯對自己是有所懷疑的,再繼續貿然行事只會加深他的防備罷了。

再等等吧,都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不是嗎?

當晚,羅少恆在門前一直站了整整兩個小時,直到天微微亮起,他才動了動僵硬的身體,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十二章

房間內——

沈幕城快速瀏覽著新收的郵件,邊看邊說︰“派人盯緊橫運,尤其是他們跟何家那邊的聯系。”

“沒問題,”沈雲點頭應是,又匯報了另一件事情,“前天我們的人把沈榮昌送過去給吳家之後,當天下午吳家就把人給送回來了。”

“嗯,怎麼樣?”沈幕城頭也不抬,一點也不關心自己這個堂弟的下場。

“斷了一條腿,跟吳家小少爺受傷的位置一樣。”沈雲說。

沈幕城對這個結果一點也不驚訝︰“四叔那邊怎麼說。”

“聽趙叔說四爺心疼得要命,連生意也不談了就火急火燎趕去了醫院,據說沈榮昌的腿想完全好是不可能了,四爺當晚回來就氣得把書房的東西砸了。”沈雲說道,語氣有些幸災樂禍,對沈榮昌的下場喜聞樂見。

“沒想到他竟能忍著不發作。”沈瑜說道。

沈榮昌的下場在沈幕城的意料之中,但他沒想到事情發生了兩天,沈丘雄也沒聯系他,沈榮昌是沈丘雄的老來子,寵得跟命根子似的,他以為即使沈丘雄不會為了這事跟他當面翻臉,依照他的性子也會打個電話來問責幾句,沒到竟能忍著,倒也令人出奇。

“我覺得他現在頂多背後撒氣,還不敢跟boss撕破臉。”沈雲道。

“這倒是,至少他還算清楚咱們沈家是誰當家。”沈瑜點點頭,又問沈幕城,“boss,那接下來我們要不要在橫運的股票……”

“不用理會。”沈幕城打斷他,將手中的電腦合上,抬頭看了眼牆壁上的壁鐘。

沈瑜順著他的目光一看,發現竟然已經上午十一點多了,早晨他收到下屬的急件就馬上和沈雲一起過來找boss匯報,沒想到一談就是三個小時,大家這會都還沒吃早餐。

“是我疏忽了,我馬上讓人送上來。”沈瑜說著便站起來。

“直接下去就行。”沈幕城制止他,把電腦放到一旁起身準備去換衣服,剛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問,“他人呢?”

“……誰?”沈雲不明所以地問。

沈幕城眉頭一蹙,沈瑜則立馬反應過來說︰“羅先生應該還在房間,我過去叫他一起。”

按羅少恆昨天那種黏人的做法,沈幕城以為他會一清早便過來找人,不應該這麼久都沒有出現。

想到這里,他對沈瑜說︰“過去看看。”

沈瑜應聲而去,沈雲站在原地對自家boss和羅先生現在的關系進行梳理,覺得這種情況太奇怪了。

“你站這幹什麼?”沈幕城見他站著不動出聲問道。

沈雲回神連忙追出去。

沈瑜來到羅少恆的門前,伸手敲了敲門︰“羅先生,您在里面嗎?”屋里沒人回答,他又敲了一遍,依舊沒人來開門。

沈雲跟著來到一旁,見沒人應答便說︰“會不會是還沒起床啊?昨天晚上太激動了?”

“少說兩句。”沈瑜低聲斥責了一句,抬手打算再敲一次,原本應該在房里的沈幕城卻也過來了,兩人連忙把位置讓開。

“怎麼回事?”沈幕城看著緊閉的門問。

“里面沒人回答。”沈瑜說道。

沈幕城聞言抬手敲了敲門,同樣沒有人回應,他只沉吟兩秒便說︰“讓人上來開門。”

“是。”沈雲點頭離去。

沈雲叫了酒店的人上來開門,他們進去後發現羅少恆確實還在睡覺,床上隆起一個弧度,被子蒙著頭,對他們進來毫無反應。

沈幕城覺得情況不太對,大步走過去掀開被子,發現羅少恆縮在被子里面,雙眼緊閉,臉色潮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子捂的,臉上有不少汗,連頭髮絲都濕了,但是現在是大冬天,光靠這一張被子捂出這一身的汗也不太可能。

果然,沈幕城伸手探了下他的額頭,發現非常的燙,當下便對一旁的人說︰“去叫醫生。”

“是。”沈瑜也發現了羅少恆的異樣,二話不說立刻出去給醫生打了電話。

沈幕城注意到自己的手光是踫了下羅少恆就沾了汗,偏頭對沈雲說︰“紙巾。”

沈雲將一旁的紙巾盒拿過來︰“boss我來吧。”

沈幕城沒有接話,直接拿過他手中的紙巾,抽出幾張替羅少恆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因為他的觸踫,羅少恆輕哼了一聲,縮了縮身體,臉幾乎要埋到胸口處的位置。

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意識非常強的姿勢,是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人才會這樣。

沈幕城伸手拖住他的肩膀將他翻過身,發現他躺著的位置已經被汗濕了,不知道已經燒了多久。

明明昨晚上還是好好的,怎麼突然燒得這麼厲害?沈幕城皺著眉將手中被汗水沾濕的紙巾丟到一旁,隨即又抽了幾張乾淨的替羅少恆擦另一邊臉上和脖子里的汗,在他的動作下,羅少恆不舒服地低喃了幾聲,聲音模糊不清,沒等沈幕城幫他擦完又蜷縮成一團。

見他的嘴巴微微動著,沈幕城的手頓了下,俯下身靠近他。

“……”羅少恆無聲地呢喃,沈幕城又湊近一點,依舊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boss。”沈雲喊了他一聲,有些遲疑地說︰“他……好像是在叫你。”

沈幕城抬眼看了他一眼,直起身看著羅少恆,發現他無聲地在念著什麼,仔細辨認後,如沈雲所說的,他是在說——沈幕城。

為什麼羅少恆會在夢中叫自己的名字?沈幕城擦汗的手一頓,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因為發燒的原因,羅少恆臉上一片潮紅,唇色也比之前的要紅上幾分,他本身就長得極好,如今這副樣子比白天多了幾分脆弱的美感,異常撩人。

他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鎖著,看起來非常不適。

沈幕城沉默地看了一會,伸出手將他額頭上濕軟的頭髮拂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然後類似安撫一般用拇指輕輕摩挲他的額頭。

因為發熱的原因,羅少恆額間又冒出了細小的汗水,但沈幕城卻完全不在意一般,用輕柔的力道安撫他,邊對一旁的沈雲說︰“去洗條毛巾過來。”

他此時臉上雖然一派的冷酷,但沈雲卻注意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溫情,連忙應聲去洗了毛巾和端了水過來。

沈幕城不假他人之手,親自幫病中的羅少恆擦乾淨汗水,然後又洗了毛巾覆在他的額頭上降溫。

做這些事的時候,他竟然無端有種熟悉感,好像這些情節在什麼時候發生過一般。細想了一下,卻又無從想起,便又作罷,空出一只手輕輕摸著羅少恆的頭髮以作安撫。

大概是這樣的安撫起了作用,又或是冷毛巾有了降溫效果,過了一會兒,羅少恆的表情終于不那麼難受,一直緊鎖著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睫毛顫動了下,微微睜開了眼楮。

“你醒了?”沈幕城撫摸著他的頭頓了一下。

羅少恆在看到自己床邊的人後愣了一下︰“沈幕城,你回來了?”

沈幕城聞言眉頭微挑,不明白他這話是何意。

“你為什麼不說話?我又做夢了嗎?”羅少恆見他沒有回答,眨了眨眼楮發現他沒有跟之前一樣消失,便伸手握住他覆在自己頭上的手捏了捏,自言自語一般說,“這次的夢好真實啊,我還能摸到你。”

沈幕城對他的話有些疑惑,仔細一看卻發現他沒有完全清醒,眼神一片迷蒙,心思一轉,順著他問︰“怎麼,以前摸不到我嗎?”

他的問話讓羅少恆抿了抿嘴,抬頭看他,帶著告狀的意味說︰“嗯,摸不到,還沒有碰到就不見了,我找了好久,可是怎麼也找不到你。”

他說到後面的時候尾音帶上了哽咽聲,眼角微紅,像是個找不到心愛的玩具的孩子,將沈幕城的手抓得緊緊的,像是怕他離開一樣,急切地問︰“你這次還走嗎?”

他眼底的委屈和受傷讓沈幕城的心狠狠跳了一下,竟然產生了一種類似針扎一般的痛感,讓他下意識地出聲哄道︰“不走了,別擔心。”

“真的?”大概是被夢境折磨太多次了,羅少恆不敢相信,“如果你走的話,能帶上我嗎?去哪里我都不怕。”

沈幕城不禁想起昨天羅少恆問自己要去哪,他能不能一起時候的場景,這個人連病得意識不清楚的情況下也要跟著自己到底是為什麼?


第十三章

在沈幕城思索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麼事情的時候,羅少恆得不到回答便一直拉著他的袖子,眼底都是滿滿的渴望。

他太想要跟沈幕城在一起了,哪怕有一點點可能都不想放過。他的堅持讓沈幕城的心軟了下來,順著他的心意說︰“好。”

得到明確答案,羅少恆眼晴陡然一亮,松開衣角轉為握住他的手,揚起笑容說︰“說好了。”

——說好了就不許反悔啊,下次出差記得帶上我。

腦中突然無端閃過這句話,像是空穴來風一般突兀地響起,然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沈幕城眸色一沉,細細回想,卻記不起來在哪聽過,只餘腦心陣陣細疼,他微一皺眉,將之拋於腦後。

很快沈瑜便帶著醫生進來了,沈幕城想起身把位置讓給醫生,羅少恆卻固執地拉著他的手不肯鬆開,他只能握著他的手坐在旁邊。

羅少恆對醫生似乎有些抗拒,表情有些懨懨的,但還是乖乖讓醫生檢查了一遍,對醫生的問題也是有問必答。

醫生檢查過之後給他吃了退燒藥打了點滴,藥力上來後羅少恆有些撐不住想睡了,卻還是堅持拉著沈幕城的手再次確認︰“你真的不會再走了嗎?”

拉著自己的手體溫依舊比常人高不少,為了讓他早點休息退燒,沈幕城不得不低聲哄道︰“不走,你趕緊睡覺。”

羅少恆仔細看了他半分鐘,像是在確認他有沒有說謊,隨後拉了拉他的袖子說︰“你下來一些。”

沈幕城以為他有什麼話要跟自己說,俯身將耳朵湊過去,緊接著一個柔軟溫熱的吻便貼上了他的側臉,他反射性地躲開,驚訝地看著床上的人。

羅少恆用手指壓了壓自己的唇,笑得像只偷腥的貓,伸手用手指勾著沈幕城的小指拉進被子里去。

“……睡覺吧。”各種數不出的情緒在沈幕城心頭繞過,但看著羅少恆依賴的樣子,他終究說不出重話,好似自己就應該這麼寵著他一樣。

意識到自己的念頭,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微一閉眼,不再去想。

羅少恆撐著睜眼看了他一會,終於還是抵不過藥效的侵襲,緩緩陷入了沉睡,但依舊拉著沈幕城的手指不放。

沈幕城默不吭聲地看著眼前睡著的人,被他親過的地方像是有火在燒一般,火辣辣的,從臉上一路燒進了他的心底,在那片冰冷的湖面燃起了一小團紅色的火焰。

這種陌生的感覺很奇妙,卻不令人排斥,反而覺得非常特別,讓他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摸摸羅少恆的臉,但手伸到一半又驀地停下收回來。

一旁的沈雲和沈瑜看到這一幕,很自覺地退後兩步,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

沈幕城花了點功夫抽出被羅少恆拉著的手,替他壓了壓被角,和醫生去了偏廳了解情況。

醫生是沈家在瑞士分部這邊的主治醫生,幾十年的行醫年齡,對中、西治療都很擅長,他當場開了病例單,把羅少恆的情況說了一下。

羅少恆這次的病來勢洶洶,雖說是受寒導致,其根卻在心病之上。

“心病?什麼意思?”沈幕城意外地問,他以為只是普遍的生病。

“病人心緒鬱結,脈象混亂,常有心結不解之像,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應該有長期服用鎮定藥物的習慣,這個副作用很大。”

醫生沉吟了一下,把剛才切脈診出的情況說了一遍,“藥雖然能治病,卻不能治心病,長久下去怕是會……”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不確定羅少恆跟沈幕城是何種關系,接下來的話該說不該說。

“會如何?”沈幕城問。

“短壽。”醫生一臉嚴肅,這非同小可。

短壽?

這兩個字一出來,在場的人都怔住了,羅少恆看起來不過三十歲,竟然會有短壽的可能?心緒鬱結,脈象混亂又是何故?

短壽兩個字說出來容易,卻猶如千萬重的巨石一般砸進沈幕城的心口,讓他那里無法遏制地疼起來,反射性地回頭看向臥室的方向,看到了在床上打著點滴的羅少恆。

想起剛才羅少恆抓著他的手要哭不哭的樣子,還有羅少恆偷親他的舉動,他說不出是什麼原因,但是潛意識里他非常抗拒醫生說的這個可能。

此刻沈幕城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臉色有多差,但是其他人卻是一清二楚,繃緊背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有什麼辦法解決?”沈幕城沉聲問道。

“心病需要心藥醫,需要弄清他的心結所在,才能對症下藥,當然關鍵也需要看病人的個人意願。目前最主要的是把他的病情穩定下來。”醫生在不知道具體內情的情況下也無能為力,只能把當前的問題先解決。

沈幕城理解醫生的意思,也不為難他,點點頭讓沈雲跟醫生對接,自己返回了臥室。

臥室里羅少恆正在熟睡中,因為吃了退燒藥又打了針,他的臉看起來沒有那麼紅了,只是整個人依舊顯得虛弱。

沈幕城在床邊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那里的溫度依舊沒有多少改變。

抬頭看了眼正在滴落的藥水,他把手收回來,塞回被子里,剛一踫到羅少恆的手便被他握住,他以為羅少恆醒了,看過去卻發現他只是本能地握住自己而已。

病來如山倒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羅少恆這場病來得急又來得重,兩天的時間都是反反復復地不見好,到了第三天才開始平穩下來。

如醫生所說,他這一次除了受寒之外更多的是心病所致,本來對沈幕城的死他一直難以釋懷,心緒鬱結多年,現在突然發現對方還活著難免過於激動,情緒大起大落之下一時間無法承受,再加上之前在沈幕城的房門前站了許久受了寒,兩者同時迸發,也就出了問題。

生病的滋味並不好受,但他卻感覺這兩天是這十年來最欣喜的時,因為沒有冷冰冰的屍體,沒有灰凸凸的墓碑,離開多年的愛人再次回到他的身邊。

羅少恆睜開沉重的眼皮,大概是因為睡得太久的原因,眼前有些模糊,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按了幾下突然停下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猛地撐起自己,動作太大使他原本就沉重的頭更加昏沉,但他無暇兼顧,掀開被子就下了床,連鞋子都顧不上穿就往外走。

這時沈瑜正好從外面進來,兩人撞成一團,羅少恆躺了兩天身體正虛,被他這一撞往後踉蹌了兩步差點摔倒,沈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羅先生小心!”沈瑜扶他站好,“您沒事吧?抱歉,我沒有注意到您出來。”

“不,是我沒注意撞到你了,抱歉。”羅少恆也跟著道歉,他光顧著出去,沒注意到進來的人。

“您別這麼說。”沈瑜忙說,見他鞋也沒穿神色匆匆便說,“您等我去給您拿雙鞋子。”

“不用了。”羅少恆叫住他,“只有你一個人在這里嗎?其他人呢?”

沈瑜知道他想問的是誰,便說︰“您先到里面把鞋穿上,您身體還沒好,別又受涼了。”

知道對方是為自己好,羅少恆和他一起回房穿了鞋,剛把鞋穿上就問︰“其他人哪去了?我睡了多久了?”

“您睡了兩天了。”沈瑜邊說邊從保溫瓶倒了杯溫水遞給他,“喝點水,一會我讓人給您送點粥上來。”

羅少恆雖然心里著急沈幕城的去向,但是也不好拒絕對方的好意,只能謝過他,接過水喝了半杯便放回桌上︰“沈幕城他們呢?”

“boss有急事先回國了……”

“你說什麼?”羅少恆像沒聽清一般,表情空白了幾秒。

“boss他們已經回國了。”沈瑜說。

“什麼時候?”羅少恆忙問。

“今天上午的飛……”沈瑜還沒說完,羅少恆便轉身就走,沈瑜連忙上前攔住他︰“羅先生,您現在身體還很……”

“讓開。”羅少恆打斷他,聲音微冷,明明是孱弱的身體,也沒有沈瑜高,卻整個人卻突然發出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氣勢。

見過羅少恆斯文有禮的樣子,也見過他虛弱流淚的樣子,但是這樣氣勢逼人的模樣卻是沈瑜沒有見過的,他微怔的時候羅少恆已經繞過他走出了房間,他連忙追上去,再次將他攔下來︰“您現在過去也趕不上了,飛機已經起飛兩個小時了。”

羅少恆聞言背脊一僵,臉色發白,垂于身旁的拳頭驟然握緊,白皙的手背上因為用力過度凸起青色的血管。

……不是明明說好不離開了嗎?

 
第十四章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里,羅少恆握著的手緊了又松,甚至有幾分痙攣的彎曲著。

——沒關系,他不記得我了,這很正常。

他試著在心里說服自己,用力閉了閉眼楮,說了句“我知道了”便轉身返回房間,沈瑜見他情況有些不對,忙跟上去對他說︰“羅先生您別誤會,boss不是要丟下您的意思,因為臨時出了些急事他必須回去處理,但他有話讓我轉告您。”

羅少恆的腳步倏然停下,迫切地看著他︰“他說了什麼?”

“他說讓您好好休養,他會盡快過來接您。”沈瑜說道,他剛才是沒有想到羅少恆會對boss回國的事情反應這麼大,有些被震撼到,所以才沒有及時告訴他。

“你說什麼?”羅少恆有些不敢置信,“他真的這麼說?”

“是的,所以請您保重身體。”沈瑜點點頭。

得到確認後,喜悅從內心擴散開來,剛才有多失望現在就有多驚喜,羅少恆覺得自己的心因為那句“回來接您”幾乎要炸開來,他用力抿了下唇控制住即將沖出來的歡呼,對沈瑜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好,謝謝你。”

剛才明明還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僅僅是因為一句話就如同獲得重生一般,沈瑜無法理解他這樣的轉變是為何,但是還是被他的笑容感染,跟著笑道︰“您別客氣,我去讓人給您準備些吃的,您先回房等一會兒。”

“好,麻煩你了。”羅少恆點頭謝過他就回了房間,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喜,他感覺原本有些沉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身上的疲倦去了一半。

回到房里,羅少恆剛坐下兩分鐘又站了起來,來回地在房里踱步,似乎這樣才能平息自己內心如水紋一般一圈圈擴大的歡喜。

走了好幾圈,直到內心平靜一點他才停下來,嘴角壓抑不住地微微上揚,伸手按住左胸腔的位置,感受那里的跳動傳遞到指尖上,帶來酥麻的悸動。

——不管他有沒有記憶,他都是沈幕城,我都應該相信他。

吃過粥後,沈瑜又讓人去接了醫生過來,羅少恆這兩天雖然昏昏沉沉的,但也知道對方是這兩天一直在替自己治病的醫生,當下便非常認真地感謝了一番。

“不用客氣,身體最重要。”醫生和藹地笑笑,仔細地替他號了一下脈,又詢問了一些問題後說,“接下來最好是靜養一段時間,你的身體虧損非常大,稍有不注意就會容易產生併發症,也容易留下後遺症。”

這些問題陳湛也跟羅少恆說過,面對陳湛的時候,羅少恆還能打馬虎眼糊弄過去,但對眼前的老醫生他只能一一記下︰“我知道了。”

“另外,我想問問你之前或者說現在是不是有在服用一些類似鎮定劑或者安眠藥之類的藥物?”醫生問。

羅少恆沒想到他問這個,明顯愣了一下,他確實有過,而且有長期服用的經歷,只是沒想到醫生連這個也能看得出來。

“我說了,你的身體虧損大,這跟你服藥還有心結有關,這個事情我作為醫生覺得還是應該跟你提個醒。”醫生看他不吭聲,正了正臉色非常嚴肅地說,“你的身體你大概也知道個底,心病還需心藥醫,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別拿自己的生命去賭。”他對這些不懂愛惜自己的小輩非常的生氣。

看著醫生嚴肅認真的模樣,羅少恆心生感激,應道︰“我知道了,謝謝您。”

醫生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叮囑他一些此時身體需要注意的事項便離開了,有些事情如果本人懂,那麼不用誰提醒,但如果本人不注意或者不想挽救,那麼說再多也沒有用。

醫生走後,羅少恆想著他剛才的話陷入了沉思,他當年情緒崩潰,沒日沒夜地陷入一種現實與幻覺交錯的循環中,無計可施之下只能靠藥物來壓制,久而久之便對這些藥產生了依賴。

是藥三分毒,雖然當時有效地改正了他的狀況,但也留下了後遺症。

這時,一旁的手機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回憶。來電的是陳湛,他拿過來接起︰“喂。”

“終於接電話了你。”電話那邊陳湛松了口氣,“還在瑞士?昨天怎麼一直沒接電話?”

“嗯?昨天沒注意,怎麼了?”羅少恆隱瞞了自己生病的事情,免得對方擔心。

“沒事,快過年了,問你什麼時候回來。”陳湛說。

“過兩天就回去,不用擔心。”羅少恆說道,之前說好今天便回去,但因為遇到沈幕城還有生病的原因耽擱了下來。

“好,注意安全,我這邊還有病人,先不聊了,回來給我電話。”陳湛說。

“嗯,好。”

羅少恆掛了電話,按開屏幕發現有兩個陳湛的未接電話,他昨天睡得昏昏沉沉的也沒有注意。

手機屏幕上顯示已經是2月2號了,還有一周便是春節,他盤算了一下,打算過兩天便回去。

吃過藥後,羅少恆到偏廳找了本書來看,到了下午他又到酒店旁邊的小公園散了下步,躺了兩天他感覺自己應該好好鬆鬆筋骨才行,一起同行的還是沈瑜。

“你真的不用陪我,我現在已經好多了,隨便走走就會回去,你應該挺忙的吧?”羅少恆問沈瑜,對自己一直佔用對方的時間感到歉意。

“boss讓我多照顧好您,我現在最應該忙的應該是這個。”沈瑜難得開了個玩笑,看著羅少恆因為他的話心情明顯變好了許多,突然覺得哄人也不賴。

“沈幕城是不是很忙?”羅少恆問,從他們前幾天重逢開始,對方似乎就一直沒有閒過。

“是的,不過您不用擔心,boss說過的話都不會食言。”沈瑜為自家boss代言。

羅少恆知道他在說沈幕城回來接自己的事情,不免失笑了下︰“我不是說這個。”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話讓人無法信服,乾脆閉嘴了。

沈瑜笑而不語,跟著他慢慢逛著。

這會兒公園里有不少人都出來散步曬曬太陽,年輕的媽媽帶著孩子在草地玩游戲,年邁的老人在樹下嘮嗑聊天,還有不少生在湖邊喂著白鴿,四處傳來歡聲笑語,令人心曠神宜。

羅少恆走了半圈,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看著周圍的景色,他腳步微微一頓,感覺手有些癢,突然很想畫畫。

沈瑜以為他累了,便說︰“要不先回去吧?也到了晚飯的時間了。”

“嗯?也好。”羅少恆也不好讓他一直陪著自己浪費時間,便一同回了酒店。

吃過晚飯羅少恆便回了房間,沈瑜見他精神還不錯,放下心來返回了公司分部。

因為吃了藥,羅少恆才看了會書便感覺有些困倦,洗漱一番便上床休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手機鈴聲吵醒,來電的是個陌生的號碼,地址顯示在b城,半睡半醒中將電話接通︰“您好?”

電話那邊安靜了兩秒,隨即響起一個他非常熟悉的聲音︰“睡覺了?”

羅少恆腦子頓了一下,然後整個人清醒了過來,抓著手機猛地從床上起來︰“沈幕城?!”

“是我。”沈幕城淡淡的聲音傳來,“吵醒你了?”

“沒有,我一直在等你。”羅少恆想也不想地說。

沈幕城又沉默了一下,才問︰“好點了嗎?”

“已經好了!”羅少恆睜眼說瞎話。

沈幕城剛才先給沈瑜打電話了解了情況,知道他已經好多了,便說︰“好好休息。”

羅少恆聽他這話像是要掛斷的樣子,忙問︰“你已經回到家了嗎?”

“嗯。”電話那邊傳來關車門的聲音。

“那你早點回去休息。”羅少恆雖然不舍得掛電話,但也知道中國那邊現在已經是深夜。

“有什麼事情就跟沈瑜說,自己注意點。”沈幕城說道。

“好。”羅少恆聲音輕快地應道。

“掛了。”沈幕城說著便要掛電話,羅少恆在他掛前突然說了句︰“kissyou。”

“……”電話那邊頓了一下,然後掛斷。

羅少恆看著屏幕上通話記錄笑了一下,將沈幕城的電話號碼存下來,習慣性地在名字後面打了顆心,存好後手機列表里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名字,連後面的心形符號都一樣。

另一個是沈幕城當年用的號碼,從當年沈幕城出事到現在整整十年,他也還一直保留著這個號碼,並且一直在繳納話費,不讓它變成空號,雖然明知道不可能再使用,至少給自己留個念想。

如今人回來了,新的號碼也有了,這個舊的他也沒有打算刪,他們兩人的號碼綁定了家庭號,只要有關於過去的事情,不管是什麼,他都不願意抹去。

“歡迎回來。”羅少恆看著號碼,低聲說道,嘴角微微挑起。

羅少恆在瑞士又待了兩天,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便訂了機票回國,他此番回去不是直接去找沈幕城,而且回a市,既然決定要跟沈幕城在一起,他還是要先把度假村的事情安排好。

沈瑜知道他要先回去,跟沈幕城匯報之後便親自將他送到了機場。

“這幾天麻煩你了,有機會記得來度假村玩。”羅少恆對沈瑜道。

“好的,一路平安。”沈瑜點點頭,目送他過了安檢才離開。

飛機緩緩起飛,羅少恆看著窗外的景物,心里一片平靜,伸手覆在窗戶上,輕聲說了一句話。

 
第十五章

過年前兩天,羅少恆約了陳湛出來吃飯,天氣寒冷,他提議吃火鍋,陳湛沒有意見,兩人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地點。

當天,陳湛臨時有病人,羅少恆閒著無事便提前到了地方,點了壺茶等他過來。

a市的冬天很冷,陳湛進來的時候身上帶來了一股寒氣,他到羅少恆對面坐下,邊脫外套邊說︰“抱歉,臨時有事耽擱了一會,等很久了嗎?”

“沒事,我也剛到。”羅少恆給他倒了杯茶讓他暖暖。

“謝謝。”陳湛端起來暖了下手,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兩天。”羅少恆把菜單給他,“我點了一些菜,你看看想吃什麼。”

“飲料點了嗎?喝什麼?”陳湛拿起筆在單子上勾了幾樣燙菜。

“啤酒吧。”羅少恆說。

“啤酒?”陳湛聞言抬頭,羅少恆前幾年身體落下病根,近兩年一直在養著,兩人聚餐的時候幾乎很少踫酒。

羅少恆打趣道︰“或者你喜歡喝二鍋頭?還是火鍋配紅酒?”

陳湛看了他一會,發現他氣色雖然有些憔悴,但整個人的氣息卻鮮活了許多,便問︰“你……心情好像還不錯?

羅少恆摸了摸自己的臉︰“這也能看出來嗎?”

陳湛點點頭,點了瓶啤酒又要了瓶飲料,把菜單遞給服務員後對羅少恆說︰“那就少喝點,你臉色不太好。”

羅少恆沒有意見,他只是突然想喝點罷了。

服務員出去後,陳湛喝了口茶︰“說說有什麼好事?在瑞士踫到第二春了?”

羅少恆笑笑,眉眼猶如冬雪融化後的春陽︰“我踫到他了。”

他過於溫柔明媚的笑容讓陳湛有些失神,認識近十年,他從來沒見羅少恆露出過這樣的笑,就彷彿死灰復燃般鮮活,不禁對他口中的人感到好奇︰“踫到誰了?”

問完這句話,他心底突然有了個答案,那三字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聽到羅少恆說︰“沈幕城。”

——是了,除了沈幕城,沒人能救活他。

上次羅少恆說遇到沈幕城的事,陳湛一直不相信,只是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才沒有把那句“你是不是又犯病了”說出口,怕再刺激到他。

當初花了整整四年,羅少恆才活得像一個正常人的樣子,如今誰也不希望他再回到當初在療養院時的那種日子。

將杯子放到一邊,陳湛看著他問道︰“你說沈幕城?什麼情況?”

羅少恆把在班霍夫街頭和沈幕城相遇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陳湛聽後面露驚訝︰“你說他失憶了?”

羅少恆點點頭,陳湛不能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思索了一下問︰“你確定是他?不是其他長得相似的人嗎?”

“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樣,不管是名字還是長相,包括他手上的燙傷,都和沈幕城一樣。”羅少恆搖搖頭,用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而且我相信自己的感覺,它告訴我,我沒有認錯人。”

陳湛沒有見過人,不好下評論,但是也不相信一個死了十年的人會再突然出現︰“那他現在在哪?”

“在b城。”羅少恆說,具體的他還不知道。

對於這樣的情況,陳湛也是第一次遇到,他不確定羅少恆是不是又出現了幻覺,或者說是真的踫到了沈幕城,便說︰“那你打算怎麼做?”

“去找他。”羅少恆毫不猶豫地說。

羅少恆對沈幕城的感情有多深,執念有多大,除了他本人外,最了解的就是陳湛,羅少恆住在療養院的那四年,他是離羅少恆最近的人,對方所有的痛苦在他的面前都赤裸裸地攤開,讓人為之動容。

所以不管羅少恆說的那個人是不是沈幕城,他都無法阻止他,也不能阻止他,也許這是讓他真正走出過去唯一的途徑。

想到這里,陳湛不糾結於他說的人是真是假,提出了另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如果說沈幕城真的活著,那麼當年出事的是誰?死亡報告上的確實是沈幕城的名字,除非……”

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直視羅少恆,兩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沈幕城還活著,那麼當年的事情肯定有隱情,那一份死亡鑒定肯定有問題。

兩人沉默了一會,對當年的事情多有疑惑,羅少恆說︰“過完年我會去一趟醫院,看能不能找到點線索。”

“但是現在已經過了十年,不一定能找到。”陳湛說道。

“我知道,但是不弄清楚我不安心。”羅少恆說,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扎了十年,不徹底根除他就無法安心。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叫我。”陳湛了解他,也不再說。

“當然,肯定不會客氣。”羅少恆笑道,他和陳湛這麼多年的朋友也沒必要不好意思,而且在醫院方面的關系陳湛也能幫上忙。

飯後,兩人出了火鍋店,陳湛問︰“你一會要去哪?”

“上山一趟。”羅少恆圍好圍巾,他說的上山是指墓園。

“不是說沈幕城他……”陳湛腳步停下來。

“是啊,他回來了,但是還是要去看看。”羅少恆看了看墓園的方向,對陳湛笑道,“什麼時候要來度假村隨時給我電話。”

“好。”陳湛點點頭,“要送你嗎?”

“不用,我開車來的。”說到這里,羅少恆覺得對話有些熟悉,想起了之前在咖啡館外面看到沈幕城的那一次,他當時追到天橋也找不到人的時候,真的有種心如死灰的感覺,幸好得老天眷顧。

“想什麼?”陳湛見他出神便問。

“沒事,我先過去了。”羅少恆擺擺手,往另一個方向走。

陳湛揮了揮手,與他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雖然馬上過年了,但是臨近墓園的路也還是非常寂寥,周邊的樹上也沒有像市區一般掛著彩帶或者是小燈籠,空落落的枝椏上帶著些許沒有化完的雪,顯得非常蕭條。

到了墓園,那邊一如既往地非常安靜。門衛室的保安看到他有些意外,手里捂著個暖手袋出來問︰“羅先生,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張大哥。”羅少恆沖對方笑笑,“你們還沒放假嗎?”

“還沒呢。”保安看他凍得耳根有些紅,連忙說,“上山累了吧?里面暖暖。”

“不了,我待一會就走。”羅少恆婉拒,和他聊了兩句便進了墓園。

墓園里只有他一個人,路面上的積雪已經差不多全部化成水,將地面弄濕,猶如來往祭拜的人的眼淚,滴在地上,離開的人卻也感受不到。

離上次來墓園的時候不過短短半個月,但是羅少恆的心境卻完全不同,這一次的瑞士之旅,讓他意外地獲得了重生。

再次站到那個名為“沈幕城”的墓碑前,他的心情非常復雜,他掃了十年的墓,如今卻發現躺在墓碑下的並不是他的愛人。

他曾經有段時間非常害怕靠近這個地方,因為他不相信沈幕城已經死了,他曾一度活在自己的幻覺里,覺得自己能跟幻想中的人永遠在一起;他也曾經恨不得住在這個地方,因為這樣在清醒的時候他就能稍微和沈幕城靠近一點,透過冷冰冰的墓碑,跟他靠在一起。

“離開之前說回來了就來看你,我沒有食言。”羅少恆拿下墓碑頂上濕漉漉的圍巾抖了抖,將上面剩余的積雪抖掉,圍巾上放置了一小塊石頭壓著,應該是保安幫忙放上去防止被風吹走。將抖乾淨的圍巾重新放上去,他退後兩步,靜靜地看了一會上面的照片,有種想把他撕下來的沖動,但是那是瓖上去的。

最後他伸手把照片上的水珠抹掉,看著墓碑說︰“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會幫你重新立碑,你安息吧。”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微風吹起他的圍巾下擺,底下的流甦小弧度翻起,像是在跟過去招手告別一般。

 
第十六章

從墓園回去的路上,路過花店的時候羅少恆停了下來,打算去訂些花送給這幾天在度假村值班的姑娘們,因為過年附近的很多人會來度假村過年,所以一般節假日都是她們最忙的時候,除了給大家發紅包之外,他還會送點別的東西,女生送花和巧克力,男生送煙和酒。

剛踏進花店,他還沒來得及選花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往聲音聲音發源處看過去就看到自己的姐姐羅瓊書正在跟店員交談,他微微一愣,恰好看到對方轉過身來,反射性便轉身往店外走,不料還是晚了一步,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聽到羅瓊書喊他的聲音︰“少恆!”

羅少恆腳步頓了兩秒,加快速度繼續往前走,假裝沒有聽到後面的叫聲,後來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高跟鞋奔跑踩在地上發出的聲音,伴著羅瓊書的聲音︰“羅少恆……你給我停下來!出了羅家連姐姐也不要認了嗎?!”

她的話讓羅少恆腳步一點一點慢下來,最後在拐角處停了下來,苦笑了下,卻沒有回頭去看她。

羅瓊書已經到了他的跟前,因為跑了一小段路,她的呼吸有些喘,緩了好幾秒,才伸手抓住羅少恆的手臂︰“你是要躲到哪去?我叫你沒聽見嗎?還是說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羅少恆聞言手指僵了下,低聲說了句︰“……抱歉。”

羅瓊書听到他的道歉愣,眉頭一皺︰“現在你連一句姐姐都不想叫了嗎?還是你已經不打算認我這個姐姐了?”

“不是這樣,我沒有這樣想過。”羅少恆搖了搖頭,他從來沒有這般想過,只是心有愧疚,不知道如何面對罷了。

“那你跑什麼?”羅瓊書問道。

羅少恆沒有說話,但是自己的親生弟弟,羅瓊書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看著他略顯蒼白和憔悴的臉上餓,心疼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放柔了聲說︰“找個地方坐一下吧,姐姐已經很久沒看到你了,很想和你說說話。”

她落寞的語氣讓羅少恆有些心酸,自從當初從療養院出來後,他就四處旅游,想要把所有和沈幕城約定過要去的地方都去一遍,完成兩個人的約定。

他這樣做一方面是想要單方面的履行兩人的承諾,一方面是不敢面對父母,害怕父母看到他會更失望,這種類似自我放逐的生活一直到去年他辦了度假村後才結束。

“少恆?”羅瓊書叫了他一聲。

“好。”他低聲說道。

兩人在附近找了家咖啡館,坐下來後羅少恆將羽絨服和圍巾脫下來,里面是淺灰色的毛衣,大病初愈的他即使穿了毛衣也顯得異常消瘦,只是剛才穿著羽絨服看不出來罷了。

羅瓊書看著他,眉頭擰下來︰“怎麼瘦成這樣?”

“沒有吧,跟以前差不多。”羅少恆笑笑,給兩人點了咖啡。

“你還記得我喜歡喝什麼。”羅瓊書說。

“當然記得。”羅少恆點頭,他記得家里人的每一個喜好。

“最近怎麼樣嗎?聽小乖說你辦了個度假村,忙得過來嗎?”羅瓊書問。

“忙得過來。”

大概是太久沒有相處的原因,兩人明明是親姐弟的關系,言語間的寒暄卻顯得客套,頗為尷尬。

沉默了會,羅瓊書說︰“本來應該早點去看你的,但是之前一直處理和你姐夫的事情就耽擱了下來,前些天去了趟度假村,又聽說你去了瑞士。”

“你和姐夫……”羅少恆欲言又止。

“離婚了,現在小乖跟我。”羅瓊書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有變化,看起來已經放下了。

“這樣也好。”羅少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和羅瓊書兩個人當年都固執地選擇自己喜歡的人,最後卻都沒有得到好的結果。

安靜的咖啡廳里放著悠揚的鋼琴曲,舒緩的音樂和舒適的環境非常適合交談,慢慢地兩人都放松了下來,聊了許多以前和現在的事情。

“父親和母親身體都還好嗎?”羅少恆問,他這次去瑞士回來後忙著度假村的事情,還沒時間過去看看。

“都還好,就是人老了有些小毛病。”羅瓊書說道,“他們都很想你。”

羅少恆猛地看著她︰“我……”

“母親一直在看你以前的照片,有時候在你的房間一坐就是一整天,她雖然不說,但是我們都看得出來她有多想你,上次小肴故意把度假村的宣傳冊放在她平時坐的搖椅上,她自己偷偷把宣傳冊給收了起來。”

“……”羅少恆啞然,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羅家的恥辱。

“父親和母親都老了,他們想要的也不過是一家團聚,不管當初你和沈幕城的事情是誰對誰錯,都讓它過去吧。愛之深責之切,就這件事來說他們並不比你好受,如果可以選擇重來,他們會試著包容你們,接受你們。”羅瓊書面色嚴肅地說。

聽著他的話,羅少恆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緊,心里的苦澀擴大。

羅少恆永遠也無法忘記被家里知道他和沈幕城關系的那個下午,當時他接到母親的電話讓他回家一趟,他本以為是自己和沈幕城在一起後回去得少了母親想念自己所以才讓他回去,特地帶了幾個親手做的甜品回去想給她嘗嘗,然而等待他的卻是晴天霹靂。

不知道是誰將他和沈幕城的照片寄到了家里,在母親將那疊照片丟到面前的時候,他幾乎是整個人都傻了,對母親劈頭蓋臉而來的怒意不知所措。

母親怒不可遏的臉,厲聲的責問如今都還聲聲在耳,他一刻也不曾忘記,也忘不了在自己拒絕和沈幕城斷清關系的時候,那甩在自己臉上的巴掌。

他小學的時候曾經被公司生意上的對手綁架過,當時對方為了逃跑,將他從山坡上推下去,除了身上多處擦傷外,他左腿的膝蓋撞到石頭上,造成骨頭碎裂。這是他受過最嚴重的傷,然而這些傷加起來,卻遠沒有這一巴掌來的痛,不是來自身體而是來自內心,那些撲天蓋天而來的對父母的愧疚全都化為利刃,一刀刀將他凌遲。

羅家不需要他這種抹黑家族臉面的兒子,母親曾說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永遠也不許他再踏進羅家一步,只當沒生過他這個不孝的兒子。

這麼多年,他雖然每一次從外地回來都會偷偷去看望父母,卻也從來不敢讓他們知道,因為當年的自己不夠成熟,一意孤行對父母造成的傷害永遠改變不了的,他深怕會再惹他們傷心。

他也本以為這輩子都得不到父母的原諒,畢竟是他有錯在先,如今羅瓊書卻告訴他一切都被諒解了,父母甚至可以接受他和沈幕城的感情。

可是即便如此,他愛的人也已經不記得他了。

“姐姐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當年出事後我沒有第一時間保護你,而是選擇了帶小乖遠離你,這是我一直以來最自責的事情。”

“少恆,今年回去過年吧,父親和母親,沒有多少年可等了。”

羅少恆坐在車里,神情還有些恍惚,羅瓊書的話在耳邊回響,他從來沒有想過,在他自我放逐的這些年,父母也一直在等他回去。

坐了一會,他感覺手指有些凍僵,才反應過來忘記開暖氣。伸手將暖氣打開,車內的溫度一點點升高,僵硬的手指才微微恢復。

從口袋掏出手機,熟練地按下熟記於心的號碼,撥出去的前一秒他突然停下來,他想給沈幕城打電話,卻習慣性地按了以前的號碼。

將號碼一個個數字刪掉,從聯系人里找出新的號碼撥通。

等待的過程中,他心里竟然感覺到緊張,就如同初戀的小毛頭給自己的喜歡的人打電話一樣,帶著期待又緊張的心情。

電話那頭響了許久才接了起來,低沉的聲音傳來︰“喂。”

羅少恆張了張嘴,發現嗓子有點乾,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接著就聽到沈幕城說:“病還沒好?”

“不是……”羅少恆揉了揉嗓子,話哽在喉嚨里。

“怎麼了?”

“我只是……”羅少恆頓了一下,“想聽聽你聲音。”

“……”

 
第十七章

“撕拉——”

筆尖劃破紙張的聲音在會議室響起,聲音雖小卻在安靜的室內投下了波瀾的一筆,在座的各部門負責人都戰戰兢兢地低頭看著手中的資料,假裝什麼也沒有聽到,其中一名站著匯報的經理更是大汗淋灕,以為自己剛才的匯報出了什麼問題。

沈幕城看了看紙上被自己劃破的地方,漫不經心地抬頭掃了在場的人一眼,然後才淡定地收回筆,對站著的人點點頭,對方暗鬆了口氣坐了下來,其他人依舊繃緊了神經,深怕下一個就點到自己。

不過他們多心了,此時沈幕城的心思根本不在他們身上。

他微側著身耳邊的藍牙耳機傳來羅少恆的聲音︰“你怎麼不說話?被我嚇到了嗎?那我委婉一點好了,我想跟你聊聊天。”

並不覺得委婉。

沈幕城心里想到,但是原本微怒的心情卻因為他這句話稍微平息了一些,他合起手中的文件遞給旁邊的沈雲,抬手示意散會,起身出了會議室。

看著他出去的背影,大家都鬆了口氣,對那個突然來電的不知名人士充滿了感激。

沈幕城拿著手機回了自己的辦公室,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羅少恆說了好幾句都沒有得到回答,遲疑了一下,試探地問︰“你是不是在忙?要不你先忙,我先掛……”

“不忙。”沈幕城這才慢悠悠地說道,微靠著椅背,抬手對跟著進來的沈雲打了個手勢,沈雲點頭離去。

聽到他的回答,羅少恆鬆了口氣,靠在座椅上,姿態放松︰“你剛才在做什麼?”

“開會。”沈幕城言簡意賅。

“嗯?”羅少恆從座位上坐起來,“我打擾到你了嗎?抱歉……”

“不用道歉。”沈幕城打斷他的話,他發現自己非常不喜歡聽到羅少恆對自己說這兩個字,“已經結束了。”

“是嗎?那就好。”羅少恆重新靠回去,跟他聊天。

兩人的對話中大部分是羅少恆在說,沈幕城回應的話語很簡短,有時候僅僅只是一個嗯字,但是羅少恆完全不在意,反而覺得熟悉,在他剛認識沈幕城的時候,對方也是這樣的態度,不冷不熱,不主動聊天,但是只要自己開口他都會應答。

羅少恆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好像說了很多,卻又好像什麼都沒說,握著的手機微微發燙,但是他也捨不得掛電話,即使看不到人,能聽聽聲音也是好的。

直到手機傳來電量不足的提示聲他才作罷。

“沈幕城。”羅少恆輕叫了他一聲。

“嗯。”

低沉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彷彿說話的人就在身邊一樣,羅少恆低聲問︰“過完年,我去找你好不好?”

我去找你好不好,一個人的日子太難過了,我幾乎已經快過不下去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依舊是簡單明了的一個字,卻瞬間將羅少恆空洞了十年的心填滿,注滿讓他活命的氧氣。

沈幕城︰“好。”

掛斷電話後,羅少恆伸手蓋住自己的眼楮,久久不動。

除夕的那天,羅少恆把度假村的事情交給王小泉,決定回家一趟。

出門前,他在鏡子前照了許久,以前覺得自己沒有變,這會看起來卻總感覺哪里都不對勁,因為生病的原因,臉色有些憔悴,長期失眠導致眼楮下方有著淡淡的青色。

“怎麼長成這樣了。”羅少恆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記得自己以前長得還算挺好的,怎麼幾年的時間感覺老了不少。

“算了,母不嫌子醜。”他自我安慰了一句,套上外套,拿了鑰匙出門。

雖然當初父母沒有同意他和沈幕城的事情,但是羅少恆一直都想離父母近一點,即使不能盡一點子女之責,也好歹能知道父母是否健康,所以他當初才會和沈幕城將開度假村的地點定在a市。

通往羅家主宅的大路他走過無數遍,即使這幾年在各地來回跑,他回來的時候也免不了要過來看看,只是從來沒有這麼靠近過。

隨著車子離宅子越來越近,他原本略顯著急的速度慢了下來。

他將車停在宅子大門口的對面,沒有下車只是搖下車窗看著對面。

近鄉情怯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隔了這麼多年,他依舊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父母。

冷風從車窗灌進來,凍得他打了個噴嚏,拿手揉了揉鼻子,一抬頭就看到院子的大門打開了,一名身材矮胖的婦女提著袋黑色東西出來,她徑直往羅少恆的方向走,羅少恆知道她是要來倒垃圾,在他車子不遠處有個垃圾箱。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婦女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與羅少恆對視,臉上從不敢置信到欣喜若狂,直到羅少恆推開車門走到她跟前,笑著叫了聲︰“吳媽。”

婦女是羅家的佣人,她看著羅少恆,眼淚涌上來︰“……小少爺。”

“哎。”羅少恆笑著應了聲,“大過年的,哭什麼。”

“太高興了。”吳媽伸手抹了把眼淚,轉身就要往回走,“我去告訴太太。”

“等等。”羅少恆叫住她,接過她手里的袋子,拿到前面的垃圾箱丟掉,回來就見她還在原地抹眼淚,不禁也感到心酸︰“別哭了,外面冷,回去吧。”

“好好好。”吳媽淚眼婆娑地和他往回走。

隔了十二年,再次踏進家里的院子,羅少恆內心除了沉重,更多的是激動,他在這里生活了十八年,也離開了十二年,周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一草一木都讓他恍如隔世。

兩人一到主屋的門口,吳媽就忍不住小跑進去,對里面的人激動地說︰“老爺子!太太!小少爺回來了!”

她的話震驚了客廳里的人,羅夫人放茶杯的手一抖,杯子磕在桌子的邊緣上,摔到了地毯上,但她毫不在意,扶著旁邊的扶手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住︰“……少恆?”

她旁邊的羅老爺子也是如此,扶著羅夫人看著往他們走來的人。

看到兩人的那一剎那,羅少恆眼角瞬間紅了,加快幾步過去握住他們的手,聲音微啞地叫了聲︰“爸,媽。”

他這一聲把在場的人都叫紅了眼楮,羅夫人顫抖著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把羅家名譽看得比什麼都重的羅家夫人了,歲月無情地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如今的她只不過是一個盼了多年終于等到小兒子回來的普通母親。

這一晚,整整十二年來,羅家才算是真正的團圓了。

半夜一點,羅少恆好不容易把拉著他不放的母親哄睡,倒了杯熱牛奶站到陽台上,外面的煙花將整片夜空燃亮,看起來竟然如白晝一般明亮。

從口袋摸出手機,他調好焦距對著空中炸開的煙花拍了張照片,然後以彩信的形式發給了沈幕城。

沈雲看到沈幕城出來,立馬下車迎上去︰“boss。”

沈幕城點點頭,和他往車子那邊走,沈雲上前幾步替他把車門拉開,等他坐進去後拐到駕駛座去。

“回去吧。”沈幕城說了句,閉眼靠著椅背休息。

“是。”沈雲啟動車離開。

車子平穩地駛著,沈雲透過後視鏡看到沈幕城面色有些疲倦,眉頭微微皺著,出聲問︰“boss,要不要讓泰伯醫生過來一趟?”

沈幕城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腦心傳來的陣痛讓他有些煩躁地扯了扯領帶,松了松領口才說︰“不用。”

“但您的狀況……”

“無礙。”沈幕城打斷他。

沈雲只好閉嘴不言,心里微微嘆了口氣,微微加快了點車速,盡量早些回去讓沈幕城能休息。

回到家中,沈幕城脫了外套,將領帶扯開丟到一邊準備去洗澡,剛才放到桌面的手機震了一下。

“唔——”

沈幕城隨意看了眼,眼神頓住,視線停在屏幕的名字上——羅少恆。

他拿起手機,羅少恆發過來的是一張煙花的照片,五顏六色的,猶如巨大的花朵在空中散開,照片下面還有一句英文——missyou。

這讓他想起了之前羅少恆在電話里的那一句“kissyou”,聲音輕柔,飽含愛戀。

在瑞士的時候,羅少恆紅著眼角拉著自己手的樣子再次闖入腦中。從回來的那天起,對方深情又帶著絕望的眼神一直在眼前揮之不去,每一次想到都讓他覺得心里不舒服。

——他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他應該……

應該怎麼樣,沈幕城卻又說不上來,只是本能地覺得這個人不應該露出這樣的表情。

“唔——”

手機再次震了一下,羅少恆又發了條信息過來,

——新年快樂,晚安。

拿著手機去了陽台,外面的冷風讓酒意清醒了許多,他劃開屏幕,撥通了羅少恆的電話。

 
第十八章

羅少恆發完信息等了一會也沒有收到回復,陽台有些冷,他喝完杯子里的牛奶轉身回屋,剛走兩步手里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沈幕城。

屏幕上的名字讓他腳步驀地頓住,心臟“撲通撲通——”狂跳起來,這是他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次在手機上面看到沈幕城三個字的來電,之前在瑞士的時候不算,當時他還未存有沈幕城的電話。

僅僅是一個電話就有如此大的魔力,簡直感覺外面的煙花都炸到了自己心里來。

羅少恆嘴角上揚,用拳抵住唇邊輕咳了一聲,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接通了電話︰“喂。”

“還沒睡嗎?”沈幕城問。

“沒有。”羅少恆笑道,“在等你電話。”

“哦?”沈幕城眉毛輕挑︰“你知道我會打給你?”

“不知道。”羅少恆返回陽台,背靠著欄桿,“但是我願意等一等,你不打也沒關系,但事實證明我等到了。”

他的聲音帶著輕揚的笑意,透過電話感染到了沈幕城,讓沈幕城原本沉悶的心情慢慢變好了些,在一旁的搖椅里坐下︰“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羅少恆問,“你怎麼這麼晚還不睡?也在守歲嗎?”

輕點著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沈幕城想起今天在外公家的種種,心情又有些煩躁。

沈家目前的當家是他,老爺子年事已高,自奶奶去世後精神一直不太好,近幾年患上了老年痴呆之後記憶也變得混亂,有時候甚至連人也記不清,長年窩居在後院,身邊除了老管家之外,誰靠近他都不喜,脾氣越發像個孩子。

在沈幕城父母那一輩有四個兄弟姐妹,他的父母早年因意外事故喪命,姑媽遠嫁國外,難見一面,三叔也一直定居瑞士,主家除了老爺子只有他和四叔一家。

平日他都住在公寓這邊,偶爾回去看看老爺子,但能不能進屋也還是個問題,而沈丘雄就如同柴狼一般對沈家的主權虎視耽耽,能一起坐下來吃頓年夜飯也是各懷心思,暗中較勁,又哪來守歲這一說。

這幾年來的春節在家和老爺子吃過飯後之後,他都會到江家那邊走一趟,這是外公要求的。

雖然對當年出事之後的情況不甚清楚,但也知道自己能平安醒來多虧了外公,是以即便對江家那種應酬式聚會很不耐,他也會過去。

外公有意讓他插手江家的生意,雖然他並無此意,但也不妨礙江家的其他人對他存在敵意,聚會就過得像是個談判場一樣,多待一分鐘也讓他感到煩燥。

自父母走後,他再也沒有過一個像樣的春節。

“你怎麼了?”沒有等到他回答,羅少恆問。

“沒事。”沈幕城隨手拉起一旁的毯子搭在身上,“你呢?在守歲?”

“嗯!”說到這個,羅少恆的聲音明顯清亮了許多,“剛守完不久,你听到煙花的聲音了嗎? 碰——”

“聽到了。”沈幕城耳邊除了羅少恆的聲音外,還有煙火的響聲,“你很高興?”

“是啊,”羅少恆說到這里頓了頓,聲音變輕,“我已經十年沒有和父母一起守歲了。”

“為什麼?”

“因為我傷了他們的心。”羅少恆轉過身看著天空的煙火,眼底有著落寞。

聽著他的話,沈幕城的手無意識地動了下,卻摸了個空,他看向自己的手心,剛才有一瞬間他本能地做了一個動作,但是手邊空空如也,他也不知道是為何。

“回去就好。”沈幕城安慰道。

“啊。”羅少恆輕應了聲,轉移了話題,“你們那邊今天吃餃子嗎?”

吃餃子嗎?沈幕城想了一下,他今天倒真沒注意吃了什麼,便隨意敷衍了過去。

兩人聊了一會,羅少恆注意到沈幕城的聲音有些疲倦,便叮囑他去休息,主動掛了電話。

將手機放到一旁,沈幕城瞌上眼,在椅子上躺了好一會才起身回屋。

年後初七,醫院正常上班的第一天羅少恆便去了市醫院,想找當初給沈幕城下死亡鑒定的醫生,卻沒有想到對方在同一年的時間便已經辭職不知道去向。

“你說對方已經辭職了?”陳湛皺眉。

“對。”羅少恆點頭,他試著打聽了一下當年的事情,但是醫院推說事情太過久遠已經查不到了,他也是費了番功夫才套到對方辭職的消息。

“奇怪,照你說的當年的醫生應該是主任級的,怎麼會突然辭職?除非……”

“我明白。”羅少恆懂他的意思,雖然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但是憑借現在得知的消息也能猜到事情有所隱情。

“你打算怎麼做?要幫忙嗎?”陳湛問。

“嗯,你幫我查查看能不能找到點消息。”

“好。”陳湛說著從旁邊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遞給他,“你看看。”

“是什麼?”羅少恆接過來打開,里面的資料剛拿出一半他的手就頓住了。

資料上的人是沈幕城。

他抬頭看向陳湛︰“這個……”

“我臨時托人幫忙查的,資料不多,只是一些簡單的資料。”陳湛頓了下,“b市沈家,你知道嗎?”

“聽說過一點。”羅少恆將資料拿出來。

如陳湛說的資料很少,只是一些簡單的個人信息,但是光是這些對羅少恆來說就已經很多了。

當年沈幕城失憶,他能知道的也就只有沈幕城三個字罷了,連身份證都是他托人幫忙辦的,如今他終於知道了有關于沈幕城真正的信息。

“沈幕城是沈家現任的的掌權人,沈家在b市的存在就如你們羅家在這里一般。”陳湛的面色嚴肅地看著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如果要去找他,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羅少恆沉默了一下,抬頭看著他笑道,“你是怕當年的事情再次發生嗎?”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陳湛皺眉,“羅家不會為難你,但沈家呢?”

“好了,我知道你擔心什麼。”羅少恆道,“但不管再發生什麼事情,都無法阻止我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堅定,帶著毫不猶豫的決心,陳湛了解他,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便不再勸他︰“自己照顧好自己。”

“放心吧。”羅少恆將資料收好。

和陳湛分開後,羅少恆回了趟度假村,之後便訂了機票前往b城。

飛機在地面滑行一段後緩緩起飛,羅少恆看著距離越來越遠的地面,心情如飛機一般沖上雲霄,這麼多年來,他沒有任何一次出行如同這一次一般期待。

“終於……”他伸手按在玻璃窗上,如同按在雲端上。

時間指向下午四點,沈幕城拿起一旁的外套穿上往外走,沈雲連忙跟上。

穿過走廊的時候,能從巨大的落地窗看到外面的雨非常大,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層迷霧中,陰陰沉沉的。

“boss,這雨已經下了一天了,一時半會估計也停不了,要不我過去接羅先生吧?”沈雲提議道。

“無妨。”沈幕城腳步不停,與他一同進了電梯。

電梯直降到地下停車場,兩人上車離開。

羅少恆沒有想到b城會下這麼大的雨,出倉門的時候還是旁邊的人好心借了一半的傘給他一同出來的。

拖著行李箱走到機場門口,看著磅礡大雨,羅少恆有些後悔不應該讓沈幕城來接自己。不確定沈幕城到了沒有,羅少恆打算給他打個電話,手機還沒掏出來就看到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對面,駕駛座的車門推開,沈雲撐了把黑傘下來,走到後面拉開車門,沈幕城從車上下來。

看到對方的那一剎那,羅少恆感覺周邊的聲音一下子離自己都很遠,眼前只有那個緩緩往自己走來的人。

看著對方越來越近,面容在雨中漸漸清晰,他突然覺得這十年來的傷痛,都被眼前的人抹平,只余當年兩人甜蜜的過往。

——等了那麼多年終於等到你再次向我走來。

 
第十九章

沈幕城來到跟前,見羅少恆還怔怔地看他,便問︰“看什麼?”

“看你啊。”羅少恆回神,笑意盈盈。

從“kissyou”到“missyou”,現在這一句看你還真算不上什麼,相比沈雲便秘的表情,沈幕城只是神色淡然地點點頭,接過沈雲手中的傘,一手環著羅少恆的肩膀︰“走吧。”

“好。”羅少恆與他一同擠在傘下,往車子的方向走。

沈幕城手中的傘自然地往羅少恆的方向斜了大半,羅少恆發現後又用手給他推了回去。

“傘那麼大,你們真的不用這樣。”後面的沈雲偷偷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才是不應該跟著來的那一個,吐槽了句後認命地拉起行李箱,撐開另一把傘跟了上去。

回到沈幕城的公寓,沈雲將羅少恆的行李拿到了二樓的客臥,對於boss讓羅少恆住在二樓的事情,他非常驚訝,畢竟二樓除了清潔阿姨定期上來打掃之外,如果沒有boss的允許,其他人都是明令禁止踏入的,而對于羅少恆,boss想也沒想便直接讓他住在了二樓的客臥,這個決定讓他淡定不了了。

下一次何大小姐過來看到的話,估計要當場撕起來吧?這個畫面光是想象就覺得無比酸爽。

他把行李放下,回頭看到羅少恆打量著房間,走過去問︰“羅先生,這是您的房間,有什麼需要添置的您隨時跟我說。”

羅少恆收回目光︰“暫時沒有了,麻煩你了。”

“不麻煩,羅先生請別這麼說。”沈雲忙說,這是他分內的事情。

“叫我名字就好了。”羅少恆覺得一直叫先生挺奇怪的。

“這個……”沈雲遲疑了下,“那我叫您羅少吧。”

“隨你。”羅少恆笑道,想起剛才一到樓下沈幕城接了電話就去了書房便問,“沈幕城是不是很忙?我聽沈瑜說你們之前也是有急事才臨時回國的。”

“最近是比較忙。”沈雲看了眼門口,有意透露,“boss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上次在瑞士的時候,羅少恆怎麼打聽沈幕城的事情,沈雲都是閉口不談的態度,現在他反而主動提醒,讓羅少恆有些意外,但也沒多問,只點頭說了句知道了。

其實沈雲的想法很簡單,雖然不清楚他們兩人現在是什麼關系,但至少羅少恆對boss來說明顯和其他人不一樣,也許羅少恆能稍微提醒boss注意點身體,畢竟當年的車禍留下了不少的後遺症。

沈雲也是點到為止,見他明白了便說︰“那我先下樓,羅少有需要隨時叫我。”

“好。”羅少恆送他出了房間,又回來收拾自己的東西。

他帶來的行李箱很大,里面有兩層,一層是衣服,一層他自己收藏多年的寶貝,都是和沈幕城有關的東西。

將相冊、dv、小木牌、速寫本等一一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到床邊的櫃子里收好,然後又將帶來的衣服放到衣櫃里。

沈幕城過來的時候見他正在疊衣服,敲了敲門,走進來︰“要幫忙嗎?”

問完這句話他自己先愣了下,對自己這種自然而然問出來的話感到奇怪,在他印象里他還沒有對誰這樣子過,

反而羅少恆沒有多大意外,擺手說︰“不用,我已經收拾好了。”

沈幕城點點頭,站在他的旁邊。

為了收拾東西,羅少恆把羽絨服脫了,身上穿了件加厚的毛衣,過年幾天在家的生活將他稍微養胖了點,但身材整體依舊偏瘦,他弓著腰蹲在地上,穿著毛衣都能看到他背脊凸起的弧度。

沈幕城看著他的背,突然想伸手過去撫平它。

他伸手過去的時候,羅少恆剛好收拾完,抬頭看到他的手︰“怎麼了?”

他剛說完,沈幕城的手便落到了他的額頭,撩高他額前的頭發,覆在額上。

“燒早就退了。”羅少恆笑道,但也沒動。

“嗯。”沈幕城收回手,將他拉起來,“去吃飯吧。”

“好。”

他們去了一家名叫“粵”的私人餐館,羅少恆進去後第一眼就愣住了,里面的裝修風格太熟悉了,比在瑞士的那家餐館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看著庭院里的石桌和搖椅,神情恍惚,思緒被眼前熟悉的場景拉得很遠。

安靜的畫室里只有筆尖摩擦在紙上的沙沙聲,羅少恆隨心勾勒出一處處自己心里的場景,筆下一張簡單的餐廳設計圖慢慢浮現,修改了幾處誤差後,他換筆重新勾線,將原本虛虛的線條打實,廳內的吧台、桌子、椅子、盆栽等都慢慢變得清晰細致。

將畫好的圖夾到另一個畫架上,他重新投入到繪畫中,開始勾畫庭院的場景,打下長廊、秋千、石桌等草圖。

沈幕城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認真地給圖紙勾線,旁邊還放著吃了一半的泡面盒,明顯這一天又沒出門,光靠泡麵打發了五臟廟。

眉心一擰,沈幕城伸手握住他在紙上飛舞的手︰“夠了。”

羅少恆畫畫的時候幾乎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所以沈幕城回來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注意,被握住手後乾脆停了筆,抬頭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

“回來得正好,你快看看。”羅少恆握著他的手往下拉,示意他看自己今天的杰作。

沈幕城一動不動,用下巴指了指旁邊的泡面︰“你今天就吃這個?”

“對啊,還挺好吃的。”還沉浸在畫圖中的羅少恆沒注意他的臉色,他挺長一段時間沒吃泡麵了,偶爾吃一次感覺味道還不錯。

“是嗎。”沈幕城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那你接下來這個月就吃這個好了。”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接下來這個月都不做飯了,羅少恆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一把抱住他的腰,︰“不不不,我覺得你做的比泡麵好吃多了,今天你不在我才吃它的,其實一點兒也不好吃。”

沈幕城輕哼了聲,對他這種見風使舵的行為不買賬,羅少恆在畫室廢寢忘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覺得自己再慣下去就會給他慣出毛病來,要是他哪天出差不在家,這人還不知道吃的是什麼。

羅少恆見他依舊冷著臉,站起來捧著他的臉親了口,哄道︰“別板著臉嘛,我保證下次一定按時吃飯。”

沈幕城自知多說無益,轉移了話題︰“在畫什麼?”

一說到這里羅少恆就來了勁,把自己完成的兩幅圖拿給他看︰“你看,我設計了間小餐館。”

羅少恆的圖畫得很細致,不管是庭院的假山湖水、石桌搖椅,還是大廳里的吧台酒架、橫梁擺飾都一清二楚,甚至連牆角花瓶上的花紋都非常清晰,可見他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這是什麼?”沈幕城明知故問。

“餐館啊,這是大廳,這是庭院。”羅少恆一點點介紹給他听,“我們昨晚不是說好了嗎?以後開家餐館,廚師做給客人吃,你做給我吃!”

“有嗎?”沈幕城反問,一副完全沒有印象的樣子。

“有啊!”羅少恆看他不記得有些急了,“我們明明說好了啊,你不會忘了吧?”

沈幕城皺眉想了一下︰“什麼時候?在哪里?”

“昨天晚上,在床上……”羅少恆倏地閉嘴,看到沈幕城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才驚覺被耍了,當下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圖,背過身說,“不記得就算了,我自己開,你別來湊熱鬧。”

沈幕城輕笑了聲,從背後摟住他,低頭親了親他的耳朵︰“昨晚真的有說過?我只記得你說……”

他後面那一句非常輕,只有兩人能聽到,羅少恆聞言臉一下子紅了,掙開他︰“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啊,這種話也說得出……”他最後的話都被吞沒在沈幕城的唇舌中。

沈幕城輕捏著他的腰,含著他的唇親吻,舌頭放肆地攪動他的口腔,直將人吻得氣喘吁吁才放開他,用拇指輕輕摩挲他被自己吸吮地紅潤的下唇,低笑道︰“都聽你的。”

羅少恆張嘴咬住他的手指舔了下,含糊地說︰“……這還差不多。”

經過了庭院,羅少恆站在大廳的入口,身上的力氣好像被憑空抽走了一般,腳步再也無法往前跨進一步。

曾經因為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的畫面在這一刻變得清晰無比,那些親密的擁吻至今回憶起來都還帶著讓人心跳的熱度,自己筆下的畫面突然被真實地呈現出來,這一切都帶著無法言表的震撼。

即使稍有改動,但無論是庭院還是大廳,大體的格局都沒怎麼變,他甚至覺得自己不用進去看就知道里面物件的擺放。

——這是沈幕城的店。

無需理由,羅少恆在心里是這樣認定的,就如同上一次的椰奶凍一樣。

沈幕城發現他沒跟上,回頭問︰“怎麼了?”

“沒有,只是覺得這家店很有特色。”羅少恆跟上去,狀若無意地問,“這家店的老板品味不錯。”說完這句話他自己先笑了,這是他自己設計的,等於在誇自己一樣。

“你喜歡?”沈幕城問。

“很喜歡。”羅少恆肯定地回答。

因為他這話,沈幕城眉眼舒展了些,心情頗好。

兩人隨服務員去了包廂,如羅少恆所料,包廂里的格局跟他曾經畫的圖也相差無幾,就連牆壁上掛畫的位置都一樣。

看到這些就像是當初在瑞士吃到酒釀椰奶凍時的心情一樣,雖然高興卻也感到失落。

為什麼沈幕城能記得這些他們勾畫過的東西,卻獨獨不記得他這個人呢?難道說他還沒有這些東西來的重要嗎?

其實明知道不可能會是這樣,但是羅少恆還是鑽了牛角尖,飯間雖然強顏歡笑,卻也掩蓋不了眼里細微的落寞。

明明曾經最相愛的兩個人,如今卻只有他一個人記得過去。

 
第二十章

看出羅少恆心情不太好,沈幕城以為他是今天剛過來有些累了,吃完飯便直接開車回了公寓,然後帶他四處熟悉了一下。

沈幕城不喜歡有人打擾,若不是為了公事,公寓里平時除了他自己外,只有準備一日三餐的王媽和每周來一次的清潔阿姨。

公寓是兩層的復式樓,因為面積過大顯得非常空曠,走了一圈後,羅少恆突然很懷念當初兩人住的兩房一廳,地方雖然小,卻有種家的感覺。

“這是小區門卡和一樓的鑰匙,有什麼需要的你可以找沈雲。”沈幕城從電視櫃下方的抽屜里拿了把鑰匙和門卡遞給羅少恆。

羅少恆接過來,手指在鑰匙的齒孔上摩挲了下,抬頭問︰“不可以找你嗎?”

沈幕城與他對視,將他眼底的期待盡收眼底,不置可否。

羅少恆也不著急,就這麼站著,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等他回答。

沈幕城的目光在他那抹笑容上停了下,這樣溫柔的笑意讓他不想拒絕︰“可以。”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羅少恆嘴角勾起,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搭在沈幕城的肩上,微微一墊腳就親到了他的唇。

他親吻的時間非常短,輕啄了下就退開了,手指勾著鑰匙扣轉了圈後握在手心,對沈幕城說︰“晚安。”

“晚安。”沈幕城面無表情地點頭,看著他上樓開門進了房間。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沈幕城發現剛才羅少恆親吻自己那一瞬間,自己的心臟竟然跳得比平時快了幾分。

他看向羅少恆的房門,實在是有些想不通,為什麼明明才剛見過兩次面,他做這些事卻這麼自然,彷彿做了無數遍,而自己明明不喜歡與人太過接近,現在對羅少恆主動的親昵卻不覺得討厭。

對於自己的反常他覺得驚訝,卻也無從追究,不過反正自己也樂意,便乾脆隨他的意。

這樣一想,他不再糾結,關了一樓的燈上樓,路過羅少恆門口的時候他從門縫里看到剛才一副斯文沉穩模樣的人正在床上打滾。

這反差還真是……沈幕城唇角微揚,伸手幫他把門關上,回了自己的房間。

羅少恆原本沉浸在親了沈幕城的喜悅中,一回到房間就忍不住在床上打幾個滾,越滾越興奮的時候就聽到了“啪嗒”的一聲,他回頭看到鎖著的門,一下子從床上坐直身體。

“……”好象太得意忘形了呢(,,•́.•̀,,)

第二天,沈幕城起來的時候,在二樓走廊就聽到樓下傳來細微的說話聲,他走到邊上往下看,看到羅少恆在廚房里和王媽聊著天,手里還幫忙剝著什麼東西。

還挺自來熟。沈幕城心想,他不急著下樓,乾脆靠在扶手上聽他們聊天,聽了會發現聊的全是關于自己的。

“阿城比較忙,除了早餐外,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周末才過來做飯。”王媽邊切土豆絲邊跟羅少恆聊天,她是以前在沈家伺候沈幕城母親的,沈幕城父母出事後她就回了老家,後來沈幕城出了事她又回來照顧他。

“那他平時都吃什麼?”羅少恆問。

“應酬啊,或者是回主家那邊陪老爺子。”王媽切好土豆絲放到一邊。

“沈幕城愛吃什麼?”羅少恆把洗好的菜椒遞給她,想知道沈幕城現在的口味有沒有變。

“吃得比較清淡,他身體不太好,太重的口味也吃不了。”王媽切好青椒和土豆絲放到一塊,又去洗蔥花。

“他身體怎麼了?”羅少恆一聽忙問。

“沒啥,就是一些老毛病。”王媽笑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說,顯然也是存了些防備。

她將配料放好,把鍋放到灶上說︰“準備下鍋了,你快出去吧,別沾了油煙。”

羅少恆見她不想多說,又沒有自己幫忙的地方就打算出去叫沈幕城起床,一到客廳就看到他靠在二樓走廊邊上,正低著頭看著自己。

兩人一上一下,羅少恆仰著頭,朝他招了招手︰“早。”

“早。”沈幕城回了句,緩步下了樓。

昨天的暴雨過後,今早的天空異常明朗,餐桌靠近窗邊的位置,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折射進來,給室內帶來一片暖陽。

餐桌上,兩人相對而坐,羅少恆吃著早餐忍不住笑出了聲,沈幕城放下手中的杯子問他︰“笑什麼?”

“沒有,心情好。”羅少恆喝了口牛奶,這樣跟沈幕城一起坐著吃早餐的場景,他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你等會忙嗎?”羅少恆問。

“不忙,怎麼?”

“那你能陪我去買點東西嗎?”羅少恆一聽他不忙,眼楮一亮。

他嘴邊還有一小圈奶漬,眼楮黑亮,滿是期待地看著沈幕城,沈幕城被他這幅模樣看得心里一暖,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吊足了他的胃口才說︰“可以。”

在他同意的時候,不意外地看到了羅少恆眼里綻放的欣喜,心里一動,主動問︰“還有其他要求嗎?”

“天台能不能分一半給我?”羅少恆指了指外面的天台,沈幕城住的是頂樓,房子配帶了一個大型的天台。

沈幕城問︰“要幹什麼?”

“我想用來做畫室,平時閒著無聊能打發下時間。”羅少恆解釋。

“畫室?”沈幕城看了眼天台,那里裝了玻璃牆,雖然擋了風,但冬天的話還是比較冷,考慮到羅少恆身體情況便說︰“用不著那麼麻煩,一樓有空的房間。”

“可以嗎?做畫室可能……會有點亂。”羅少恆有些遲疑。

“無所謂,沒人住。”

“那就好。”羅少恆放下心來,“謝謝。”

沈幕城端起咖啡喝了口,擋住自己微勾的唇角。

吃過早餐,沈幕城給沈雲打了電話,讓他將上午的會議挪到下午。

沈雲以為他有急事,正想問需不需要自己過去,還未開口就听到了羅少恆的聲音。

“你收拾好了嗎?”羅少恆敲了敲沈幕城的房門,見他正在打電話便說,“你先忙,我下樓等你。”

“不用,沒事了。”沈幕城說完就掛了電話,和他一起下了樓。

另一邊沈雲拿著電話,久久不語,boss明明昨天還說上午的會議挺急的,今天突然就不急了,也真是奇妙。一旁的秘書問︰“沈特助,你怎麼了?”

“沒事,通知其他部門今天上午的會議改到下午。”沈雲吩咐道。

“好的。”秘書應聲離去。

沈雲原地站了一下,想到之前boss說要查羅少恆的事情。

當時公司跟江家合作的項目出了問題,他們收到消息就連忙趕了回來,就連春節期間也一直在忙這個事情,所以調查的事情也就耽擱了下,這兩天事情緩和下來之後他才讓人去查了,現在羅少恆人已經來了,他一會有空了也應該去看看情況才對。

羅少恆說去的地方是一家大型文具城,沈幕城對他要去的地方有些意外。

“我想去買些繪畫工具,來得急沒帶上。”羅少恆解釋道,他這次過來只帶了幾支畫筆,還需要添些畫具。

沈幕城點點頭,開車與他一同出了門。

到了地方,羅少恆問清畫具的位置就拉著沈幕城過去了。

印象中這是沈幕城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但他看著擺架上的顏料和畫筆莫名地感覺熟悉,好似自己曾經來過一般。

羅少恆在前面微彎著腰挑選畫筆,在營業員的幫忙下取出筆用手指試了試畫筆上毛發的柔軟度。

不知道是不是室內燈光的效果,他的手指竟然比白色的筆桿還要白上幾分。

看到羅少恆從旁邊拿了個籃子將筆放進去,他上前幾步接了過來。

羅少恆手頓了下︰“謝謝。”

沈幕城嗯了聲,提著籃子跟在他旁邊,看他又挑了兩盒筆後去了另一排的架子挑顏料。

花花綠綠的瓶子沈幕城光看著眼都花了,羅少恆倒是挑得開心,很快籃子就裝了一半。

兩人在文具城待了一個多小時,若是放在平時,沈幕城只會覺得浪費時間,現在他卻覺得偶爾放放鬆也不錯。

羅少恆挑了不少的東西,放到收銀台的時候佔了桌子一半的位置,除了畫筆、顏料、紙張等東西,其中還有兩個折疊的畫架。

羅少恆原想要個木質的畫架,考慮到東西太多不好帶便作罷了。

付錢的時候,羅少恆原本正低頭檢查東西有沒有漏,沈幕城將錢包遞過來時,他頭也沒抬就隨手將他錢包接過來,拿到手才反應過來。

沈幕城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錢包,他也不明白怎麼那麼順手就掏了出來,見羅少恆驚訝地看著自己,他正欲說點什麼,下一秒就看到羅少恆動作熟練地打開錢包付了錢。

從拉手到親臉到親嘴再到付錢,可以,這很羅少恆。

他默默地接回錢包,收進口袋里。

其實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這番舉動給羅少恆帶來的驚喜有多大,以前兩人出去吃飯或買東西,付賬的時候沈幕城也是這樣給羅少恆遞錢包,這個動作他做了無數遍,所以剛才完全就是潛意識里的反應。

東西裝起來有滿滿的兩大袋,沈幕城伸手將它們提起︰“走吧。”

羅少恆手上只拿了一個折疊好的畫架,和他往外走,邊走邊問︰“重不重?給我提一個吧。”

“不重,比起你輕多了。”沈幕城隨口答道,對手上的重量完全不在意。

羅少恆聞言猛地停下腳步。

這個場景和對話太熟悉了,明知道對方是無心,卻依舊讓毫無防備的他到了想要落淚的地步。

 
第二十一章

因為喜歡畫畫,大學的專業也是美術,羅少恆以前每天除了上課之外,其他時間多數待在畫室,畫得勤了,顏料就用得特別快,所以他每次去買顏料都會多買一些。

和沈幕城在一起後,沈幕城每次陪他去買顏料的時候也是這樣主動把東西拿過去,他以前老愛問沈幕城重不重,沈幕城當時的回答和現在如出一轍。

這樣的情況,就如同他雖然記憶里忘了你,卻用行動告訴你他的習慣還記得一般。

想到這里,羅少恆心境豁然開朗。

前面的沈幕城見他落後,便也停下來,出聲詢問︰“怎麼了?”

“沒事。”羅少恆收斂心神,跟上去與他往停車的地方走,邊說,“你怎麼知道比我輕?”

“……”沈幕城語塞,他剛才完全就是隨口說的。

“下次你可以試試看。”羅少恆意有所指地說。

這次輪到沈幕城的腳步頓住了,試試?怎麼試?像拎這些東西一樣?還是……沈幕城發現自己內心因為這句話產生了波動,他看著前方羅少恆的背影,黑色的大衣襯得他身形修長,僅是這一個背影,竟然讓他腦海生出了旖旎的畫面。

微閉了閉眼,他壓下胸口的躁動,抬腳跟上去。

從文具城出來後,羅少恆又去附近買了些生活用品,等他買完的時候正好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今天多虧你了,我請你吃飯吧。”將東西放到車上,他對沈幕城說。

“吃什麼?”沈幕城問。

“都可以,你決定好了。”羅少恆對去哪吃都無所謂,他扎好安全帶,開玩笑一般說,“吃什麼無所謂,重點是和誰一塊吃。”

沈幕城剛啟動車,一個手抖差點因為他這話熄了火,偏頭看去就看到他笑吟吟地看著自己,視線相對還笑著說︰“你想吃什麼?”

明明看起來清雋斯文的一個人,在對上他的雙眼的時候,卻偏偏有種含情脈脈的感覺,這讓人覺得他眼底的柔情都是因為你。

沈幕城壓下心里蠢蠢欲動的燥熱,故作淡定地收回視線,直視前方︰“吃蒸菜吧。”

“好啊。”羅少恆應得很快,對他的決定毫無異議,仿佛對他來說,沈幕城說什麼他都是可以的。

面對這樣的羅少恆,沈幕城覺得自己有點兒不對勁。

商業街里有很多飯店和餐廳,沈幕城挑了一個自己吃過又覺得還不錯的蒸菜館,兩人要了一個小包間。

點完菜後,服務員給他們倒了茶便退了出去,包間只剩下兩個人。

沈幕城喝了口茶問︰“打算在這邊呆多久?”

“我打算長住。”羅少恆頓了一下,“房東歡迎嗎?”

“你隨意就好。”沈幕城並不意外他的回答,從羅少恆說要過來開始,他就做好了對方會長待的準備。

“這麼爽快?需要交房租嗎?”羅少恆笑問。

“我不需要出租房子來賺錢。”沈幕城說。

“這樣啊。”羅少恆撐著下巴看他,“那我用別的方式行不行?”

“嗯?”沈幕城挑眉。

“比如說……”羅少恆拉長了尾音,眉眼帶笑,“以身相許怎麼樣?”

——沈幕城,我收留了你,你要怎麼報答我啊?

——記賬。

——記賬?太麻煩了,我們換個方式好了。

——什麼?

——要不……你以身相許好了。

——……

——哈哈,你想歪了是不是?你這人好污啊!

——……

——我是說你給我做模特吧,我正好缺個模特。

——哦。

——行不行啊?

——好。

過往的畫面一點點鮮活起來,充斥著羅少恆的大腦,他唇角依舊微揚,等待沈幕城的回答。

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沈幕城拿著杯子的手一頓,抬首對上羅少恆的眼楮,那里明明帶著鮮明的笑意,他卻看到了隱藏在笑容背後的憂傷。

你到底在難過什麼,為什麼看我的時候眼里總是帶著這種抹不開的失落,你是真的在看我,還是……透過我在看別人?

一想到這個可能,沈幕城的心里一沉,臉色也隨之變冷,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了幾分。

他的變化讓一直緊盯著他的羅少恆期待的心慢慢變冷,果然,即使是同一個人,沒有以前記憶的沈幕城也並不會給予自己太多的溫情。

低頭輕笑了下,斂去自己眼底的情緒,他端起桌邊的茶喝了口,剛才還入口清香的茶此時卻夾帶著無法忽視的苦澀,沾到舌尖就席卷了整個口腔,一路蔓延至胃部,這種味道竟然有些像之前在古岩寺喝過的尖麥茶。

大概從沈幕城離開的那一年開始,他喝過的茶都是同一個味道吧。

“扣扣——”

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沉默,他們以為是服務員,門打開後卻是一名穿著紅色衣裙的年輕女人。

沈幕城看到對方,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進來的是何舒語,她中午在這邊吃飯,剛才聽人說沈幕城也在就直接過來了,畢竟她去找了好幾次都被沈幕城拒之門外,這次偶然踫上她怎麼也要過來一趟。

她徑直朝沈幕城走過去,在他旁邊停下,一手搭在他的椅背上,語氣親昵地說︰“幕城,我聽人說你也在這邊,就過來打個招呼。”

沈幕城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沒開口讓她坐,只是點點頭當做打招呼。

他冷漠的態度讓何舒語有些不爽快,她和沈幕城的婚事雖然沒有明確下來,但是雙方的家長都有這方面的意思,只是沈幕城對她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她就連去沈氏大樓都需要預約才能上去找他,這會她已經拉下臉主動過來了,沈幕城竟然還這麼不給面子。

鑒於自家和沈家的生意上的關系,她壓下心里的怒火,柔聲道︰“我昨天去看望了江老爺子,他老人家身體還不錯,說讓我們找時間一同過去一趟,好談談我們倆的事情。”

何舒語這次過來主要是想用話提醒沈幕城,他就算再不滿意自己,也別忘了背後還有江老爺子給自己撐腰。

見沈幕城沒有反駁她的話,她心情頗好地把目光轉向對面的羅少恆,笑問︰“這位是幕城的朋友吧?我過來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沒有。”羅少恆不清楚眼前的女人和沈幕城是什麼關系,看沈幕城態度應該不會太親密,但她話中的意思著實讓人誤會,便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你好,我是羅少恆。”

“你好,我是何舒語。”何舒語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沈幕城的未婚妻。”

——我是何舒語,沈幕城的未婚妻。

羅少恆臉色倏然一白,猛地看向沈幕城。

我做好了你忘記我,一切重新開始準備,卻未曾想過你身邊有人,我又該如何撤退。


第二十二章

——我是何舒語,沈幕城的未婚妻。

在何舒語說出這句話後,包廂內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安靜中。

室內開的是暖氣,但僅僅是瞬間,羅少恆就感覺自己如同置身在冰窖中,被刺骨的寒冷包圍。

如果是以前,對這些話他根本不會理會,但是現在不同,他們分開了十年,這十年能改變的事情太多了,沈幕城已經不記得他了,那些美好的曾經如同泡影一般煙消雲散,他沒有把握這些年來沈幕城身邊會沒有其他人。

竭力壓下內心的苦澀,羅少恆保持著最後的風度,維持著臉上的笑容,殊不知這個笑就花了他半身的力氣。

雖然他盡量保持冷靜,但是倏然變白的臉色和震驚的眼神還是太過於明顯,何舒語原本只是想給沈幕城提個醒,沒想到會給他帶來這麼大的反應。

看著羅少恆蒼白的臉色,她微微訝異了下,回頭看向沈幕城︰“我打擾你們了嗎?”

沈幕城這才緩緩出聲︰“既然知道,你還留在這里做什麼?”

“你最近這麼忙,相請不如偶遇,這一頓我請,一起吃個午飯正好。”

何舒語說著拉開椅子便想在他旁坐下,沈幕城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不輕不重的力道,瓷器與玻璃桌相踫發出“嗑”的一聲,讓她的動作頓住,低頭就對上了沈幕城的視線,那里的冷意讓她心里一跳,椅子已經拉出來了,卻硬是沒有敢再坐下去。

“何家的家教已經低下到讓女兒出來自薦枕席的地步了嗎?”沈幕城的語氣依舊是淡淡的,但是話中的意思卻如尖刀一般銳利。

這句話實在不太好聽,但是相對於沈幕城一直以來冷淡的態度,何舒語的作為確實有那麼點上趕著嫁入沈家的意思,礙於他們何家的面子沒人敢在她面前嚼舌根,如今當著外人的面沈幕城這般不給面子讓她臉色微變︰“沈幕城,你什麼意思?”

沈幕城不言,意思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確了。

何舒語扶在椅背上的手指摳入皮革中,咬牙說︰“沈幕城你不要太囂張,你真以為我們何家非得和你們沈家聯姻不成?!若不是江老爺子那邊……”

“不以為。”沈幕城打斷她的話,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何家若想聯姻,橫運梁家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

他未點明所有,卻也讓何舒語心下一驚,幾乎以為他知道了什麼,她佯裝鎮定︰“你什麼意思?”

“言盡於此。”沈幕城拿起一旁的茶壺給羅少恆的杯子加了茶,隨後將茶壺放到一旁,“出去。”

這兩個字不同剛才的淡漠,帶著明顯的威壓和冷硬,讓何舒語不敢再多說一句,幾番深呼吸壓下內心的怒火,轉身出了包廂。

包廂又剩下他們兩人,羅少恆語氣有些乾澀地開口︰“這樣沒關系嗎?她畢竟是你……”

剩下的那三個字堵在口中,怎麼也說不出口,他微低著頭,握緊沈幕城給自己斟滿的那杯熱茶,想要溫暖一下自己微顫的雙手,卻毫無作用,十指僵硬得彷彿不是自己的,連動一動都困難。

從沈幕城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半張臉和挺直的鼻尖,但不用看他也能猜到此時羅少恆臉上的表情,大概就像之前瑞士的時候一樣,難過又想竭力壓制。

室內一片沉默,半晌,沈幕城開口︰“我和她沒有關系。”

“嗯?”羅少恆錯愕地抬頭看他。

“我跟何舒語沒有任何關系,所以你不用擔心。”沈幕城重復了一遍,見他還愣愣地看著自己,滿臉驚愕的表情,不禁輕笑了下,語氣帶著自己都沒發現的柔軟,“這麼大個人,怎麼還哭鼻子?”

他曾以為自己墮入地獄,而眼前的男人卻僅用一句話就將他拉了出來。

一個簡單的笑容就讓他鼻子發酸,沈幕城,我有多久沒有看到你笑了。

“誰哭鼻子啊。”羅少恆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借機將那股酸氣壓下去,卻沒注意到自己連說話聲都變了調,這樣的反駁根本毫無說服力。

沈幕城也不揭穿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端起茶來喝,掩飾自己的失態,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絲囧意, 整個人看起來軟的不像話。

沈幕城的目光慢慢下移,停在他拿著杯子的手上,從第一次在瑞士見面他就發現羅少恆的手指很好看,如今握著青墨色的杯子更襯得他的五指修長瑩白,因為皮膚太白的原因,手背上有淡淡的青筋,卻不顯得脆弱女氣,給人一種青竹一般的堅韌感。

想起剛才陪羅少恆去買的畫具,他突然很想看看這雙手在畫布上飛舞的樣子。

應該會很好看,就如同他的人一般。

飯後,沈幕城送羅少恆回了公寓,幫他把新買回來的東西放到了臨時整理出來的畫室里。說是臨時整理其實也不用怎麼整理,他這里房間多,但住的人一直只有他一個,一樓好幾間房間,只需要空出一間光好的房間就行。

把東西放下,羅少恆拆開盒子將畫架拿出來,剛把固定的繃帶拆開沈幕城就將它拿了過去,動手將它拆開,邊問︰“怎麼裝?”

“這里擰松,可以調整高度,這里調寬。”羅少恆靠過去指著上面的螺絲扣跟他介紹。

收縮的畫架很好調整,沈幕城三兩下便按他說的將畫架調整好放到地上,比劃了一下羅少恆的身高,又在他和畫架之間比劃了一下,然後把畫架擰緊固定好︰“好了。”

沈幕城不知道他調整的高度正好是羅少恆可以站著畫畫的高度,但羅少恆卻一清二楚,他伸手摸了摸畫架,在沈幕城看不到的地方微抿了下唇,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然後若無其事地回頭對他說︰“謝謝。”

沈幕城點點頭,幫他把另一個畫架也拆開裝好,羅少恆則去把其他的工具拿出來分類放好。

簡單整理好之後沈幕城也該去公司了,畢竟下午還有會議。

他洗乾淨手,對羅少恆說︰“晚上王媽會過來做飯,有什麼想吃的你可以告訴她,有事打我電話。”

“好,你晚上回來吃飯嗎?”羅少恆問。

“不一定,你不用等我。”沈幕城晚上還有個應酬。

“那你今晚回來嗎?”

羅少恆眼里話的期待總是這麼毫不遮掩,這種滿心希望自己回來的話語讓沈幕城心情愉悅︰“回。”

“好。”得到想要的答案,羅少恆笑了下,知道他有事要忙,也不再多說,“你先去忙吧,今天也耽誤了大半天了。”

沈幕城點點頭,拿了鑰匙就出了門,羅少恆跟著他出去,等他進了電梯才返回屋里,一關上門就接到了陳湛的電話。

“下午好,陳大醫生。”因為心情好,羅少恆連開口都是打趣的語氣。

“下午好,羅老板。”陳湛笑問,“心情很好?”

“還不錯。”羅少恆走到客廳的沙發坐下,順手打開電視。

“在酒店?”陳湛聽到電視的聲音。

“不不不,你猜猜看。”羅少恆一只手轉著沙發上的遙控器。

“……”陳湛對他話里炫耀的意味不忍直視,不跟他玩猜謎游戲,直接問,“在那邊還好吧?”

“挺好的,不用擔心。”羅少恆說,成功入住沈幕城家,簡直不能更好了。

“那就好。”陳湛見他心情不錯便放下心來,“對了,你打算怎麼做?不打算告訴沈幕城以前的事嗎?”

“等我找個合適的時間。”羅少恆思索了一下,“他看起來是一點都不記得了,我還沒想好怎麼跟他說。”

陳湛知道他的顧慮,不再多說什麼,叮囑他照顧好自己便掛了電話。

將手機放到一邊,羅少恆靠在沙發上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何嘗不想跟沈幕城攤牌,他想得都快壓制不住了。只是現在攤牌又能如何?沈幕城是真的不記得他了,難道跟他說當初兩人愛得死去活來,沈幕城就能相信嗎?兩人就能回到過去?

他沒有那麼天真,是要攤牌,但也不能貿然行事。

現在兩個人在同一個屋檐下,他有很多的機會可以慢慢來,他在等,等沈幕城習慣自己,等他一點點發現他們兩人的過去,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比旁人說再多都有用。

想通後,羅少恆不再糾結,穿了外套出了門。

在小區的門口有家大型超市,羅少恆打算出去買一些做甜品需要的材料和用具回來,反正閒著也是無聊,他乾脆找點事情來做。

沈幕城出門後就直接去了公司,要開會的時候沒有看到沈雲,他問了人才知道沈雲中午出去一趟還沒有回來。

“boss,需不需要聯系一下沈特助。”秘書問。

“給他打電話。”沈幕城說,畢竟會議的資料是沈雲在處理。

秘書聯系沈雲後,得知他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沈幕城點點頭,示意秘書跟他去開會。

沈雲回來的時候會議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他來到會議室找位置坐下,接過頂替他工作的秘書手上的資料,朝對方點點頭示意感謝,對方回了個笑容,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會議室。

會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沈幕城將資料合起來︰“散會。”

兩個字將會議室壓抑的氣氛打散,眾人暗暗松了口氣,目送他起身離開會議室,沈雲沖眾人留下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也跟著出了會議室。

回到辦公室,沈雲先將近期的工作跟沈幕城匯報了一番,確認無誤後,他把剛才帶回來的資料拿給沈幕城︰“這個是前天讓人調查的有關羅少的資料,我覺得有必要先拿給您看看所以就先帶回來了。”

有必要的意思就是指資料有重要的信息需要讓沈幕城知道。

沈幕城聞言看了他一眼,接過資料翻開。

資料的第一頁是羅少恆的本人信息,上面寫著羅少恆曾經是a大藝術學院的學生,在二十歲的時候破例被y國皇家美術學院錄取,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也是所有學美術的人的夢想,但是讓人意外的是他不僅沒有去就讀,反而連大學也沒有畢業。

資料下方是羅少恆入學典禮的照片,穿著白襯衫站在台上,臉上帶著溫和自信的笑容,背著光,整個人像渡了層金色一般。

“羅少的資料並不難找,這里是他的個人信息,因為時間太急,很多事情還沒調查清楚,但是他從十八歲到二十歲這兩年間的事情卻被人刻意抹去了。”沈雲在旁邊說道。

沈幕城聞言本想翻頁的手指頓了下︰“抹去?”

“是的。”沈雲欲言又止,“而且……”

“有話直說。”沈幕城翻過背面,繼續往下看,目光在觸及一個名字的時候微微睜大。

……好了,不用說了。沈雲的視線也落在那個熟悉的名字上。

——沈幕城。

沈幕城快速瀏覽了一遍上面的信息,接著又重頭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一字不落地反復確認兩遍,最後目光停在上面那個跟自己一樣的名字上,目光如刃,幾乎要將薄薄的紙張鑿穿。

半晌,他抬頭看向沈雲︰“這什麼意思?”

他眼中帶著濃重的寒意,聲音雖輕,卻猶如寒冰讓沈雲暗暗打了個顫。

“據目前查到的消息,在十二年前,羅少恆在大學期間有一個戀人,他……跟您同名,並且在十年前車禍身亡。”

跟您同名。

沈幕城的手瞬間攥緊,手中的紙張被他捏得嘖嘖作響。

“boss,後面有張他們兩人的照片。”沈雲幾乎是抱著必死的心說出這句話的,看著沈幕城捏著紙張的手,他毫不懷疑這力道要是捏在自己脖子上的話,他已經輪回了。

沈幕城沒有馬上翻過去,他有預感後面的東西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他甚至覺得從沈雲的話中能猜到了一些東西,沉默了幾秒,他緩緩翻過去。

一張略顯灰暗的照片呈現在眼前。

從照片的角度和清晰度來看,應該是一張偷拍的照片,兩人的臉不是很清晰。

昏黃的路燈下,少年時期的羅少恆親昵地勾著一個男人的脖子,仰著頭正對他說著什麼,對方微微低頭,一手扶在羅少恆腰上,笑容寵溺地看著他。

照片里的男人有一張很熟悉的臉,熟悉到沈幕城每天都能看到,熟悉到他幾乎要懷疑自己的眼楮出了問題。

因為他看到照片里的人和他長得很像,從側臉看來幾乎到了一模一樣的地步。

視線移到羅少恆的臉上,即使看不到正面,沈幕城也能想象得到當時的他眼里一定盛滿愛意,如墨一般漆黑明亮的眼底里倒映著這個男人,彷彿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若非清楚自己以前不認識羅少恆,他幾乎以為照片上的人是自己了。

腦心突然傳來一股鑽心的疼痛,沈幕城用力閉上眼,雙手陡然握緊。

“boss?!”沈雲見狀知道他的頭疼症又犯了,連忙從旁邊的抽屜里拿出藥瓶,擰開瓶蓋遞給他。

沈幕城沒有接,他緊繃著唇角,除了頭疼外,眼前這張照片讓他心里如同被針扎過一般,刺疼刺疼的,第一次在瑞士和羅少恆相遇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你是叫沈幕城嗎?

——能給我看看你的右手嗎?

——我想跟你在一起,想天天看著你。

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羅少恆看著他的目光里帶著濃烈的毫不掩飾的愛意,那樣直白熱烈,猶如伊甸園的蘋果,帶著讓他無法拒絕的誘惑。

——說說,你把我,當誰了?

——如果我說我沒有把你當誰,我很清楚你是沈幕城,你信嗎?

信嗎?

如果沒有這份資料,沈幕城差點就信了。

他之前覺得羅少恆在透過他看別人,如今這個猜測得到了證實。

原來羅少恆以前有一個戀人,跟他同名同姓,長得很像,十年前已經死了。

世界上相似的人不多,相似又同名的更少,卻偏偏都讓他踫上了。

——沈幕城你回來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我又做夢了嗎?

——你這次還走嗎?如果走的話,能帶上我嗎?去哪里我都不怕。

去哪里都不怕……也包括死亡嗎?

羅少恆究竟有多愛這個人,到了能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地步。

一想到這個,沈幕城的心里就堵得厲害,腦心的劇痛更加清晰,一陣一陣地像是有人在用尖銳的刻刀在刮著他的大腦一般,痛感如潮水般涌來,讓他額頭冒出密集的汗水。

“boss!”沈雲又喊了他一聲。

接過沈雲手上的藥倒出兩顆就水吞下,沈幕城此時的臉色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如果眼神能夠殺人,照片里的男人已經被他活剮了無數次了。

“我跟他,像嗎?”沈幕城輕聲問,聲音帶著不知名的陰寒。

沈雲頭皮發麻,不知道該怎麼說,說像吧,是找死;說不像吧,事實又擺在眼,照片里的男人從這個角度來看,除了神情太溫柔不像boss之外,看起來幾乎一樣。

“其他的資料還在查,我會盡快弄清楚。”沈雲硬著頭皮說道,他已經快被自家boss身上的低氣壓給凍死了,也後悔沒有早點調查羅少恆,現在人都住到家里去了,才知道這樣的事情。

“繼續查,查到清楚為止。”沈幕城的聲音比平時還要冷上幾度,不再看那張刺眼的照片,將資料翻到後面。

沈雲見他翻了過去,連忙說︰“後面這里是羅少恆的家庭情況,他是a市羅家的人。”

a市羅家,也就排除了羅少恆是沈丘雄那邊的人的可能。

但現在這種狀況也不比這個可能好到哪去,從幾次和羅少恆的接觸中,沈雲明顯感覺到羅少恆對boss來說非常與眾不同,這個從在瑞士還不知道羅少恆身份就讓他跟著一起,到羅少恆生病後親自照顧,再到羅少恆過來的時候親自去機場來接就能看得出來。

他原本以為羅少恆對boss是一見鐘情,再見傾心,為了boss不遠千里趕過來,現在卻發現事情不是那麼回事,其實對他來說,boss原來只是個替身?!

一想到今早boss為羅少恆推遲會議的事情,他突然就有種婚禮現場變修羅場的感覺。

簡直要完。

旁邊的手機打斷了這一片壓抑,沈幕城將資料扔進抽屜,拿起電話走到一旁,听清楚對方的話後臉色一變︰“我馬上過去。”

他掛掉電話後,沈雲忙問︰“發生什麼事了?”

“老爺子心梗進了醫院。”沈幕城抓起椅子邊上的大衣快步出了辦公室,沈雲連忙跟上去。

他們趕到醫院的時候,沈老爺子還在搶救中,手術室外面站著沈丘雄一家三口和管家趙叔,沈丘雄一見他便走上來,他旁邊的沈榮昌偷偷往後邊躲了躲。

“幕城你來了。”沈丘雄迎上去,“老爺子還在搶救,我們……”

沈幕城隨意點了點頭,直接越過了他,沈丘雄剩下的話卡在嘴里,表情陰鬱。

沈幕城沒工夫管他,徑直走到趙叔面前問︰“趙叔,情況如何?”

“不太好。”趙叔搖搖頭,“老爺子當時連氣都喘不上來,整個人都暈了過去。”

聽著他的話,沈幕城臉色沉了下來,看向一旁的沈榮昌。

沈榮昌平時在外面作威作福,那是借著自家是沈家人的身份,但是面對沈幕城的時候,他是連吭都不敢大聲吭的。

當初沈幕城不死不活地在醫院躺了幾年,他以為沈家主權終於要落到他爸手上了,自己也終於要當上太子爺了,哪知沈幕城生死之際硬是挺了過來,不僅如此,借著江家的助推,重新洗盤沈家,把原本分散的權利又再次籠絡在他的手中。

以前沈幕城的父親沈宗賢還在世的時候,老爺子就一直偏愛這個大兒子,在他們孫輩里,老爺子也是偏愛沈幕城,不然當年也不會把江家交到他手上,這讓一直得不到老爺子正眼的沈榮昌非常不爽,尤其老爺子就連變得痴傻了也都還念念叨叨地記掛著他那短命的大兒子,更是讓他咽不下這口氣,更何況對沈幕城間接弄斷他的腿一直懷恨在心,今天一時怒極攻心,大逆不道地對老爺子嗆了幾句,沒想會把他氣暈了過去。

老爺子暈過去的時候他也著實被嚇了一跳,實在沒有想到老爺子這麼不經氣,慌張之下連忙和趙叔一起把老爺子送到了醫院,如今看到沈幕城陰寒著臉的樣子,他整個背脊都涼了。

“堂,堂哥。”沈榮昌咽了下口水,“你別這麼看著我,老爺子是自己暈過去的,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就是啊幕城。”鄭秋虹也出聲護著自己的兒子,“老爺子的身體有些老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可不能怪榮昌啊。”

“一點關系都沒有?”沈幕城冷笑了聲,長腿一跨,欺身靠近沈榮昌,對方被他身高逼得往後一退,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就摔在的地上,發出一聲痛呼。

“榮昌!”沈丘雄和鄭秋虹一驚,連忙跑過去,鄭秋虹扶他起來,連聲問︰“你沒事吧,怎麼樣?傷哪兒了?!”

沈榮昌捂著被踹到的小腹,那里傳來的劇痛讓他臉色發青,嘴里除了發出“嘶嘶”的抽氣聲,竟然答不上話來。

沈幕城收回腳,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地上的沈榮昌,淡淡地說︰“你最好祈禱老爺子平安無事,否則我送你下去賠罪。”

他這句話讓沈榮昌一家臉色巨變,尤其沈榮昌竟然被他的氣勢逼得往後挪了挪,深怕他再給自己來一腳。

“沈幕城!”沈丘雄低聲喝道,“你不要太過分!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叔叔?!”

沈幕城對他的怒氣毫不在意︰“既然四叔平時太忙疏於管教兒子,那麼我不介意替你多管教管教。”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掠過沈榮昌的左腿,那里曾經被吳家斷過,至今還打著石膏,往後都不可能再正常走路。

沈丘雄聽出他的意思,卻又無法爭辯什麼,畢竟這事是自己兒子理虧在先,只能恨恨地說︰“好……好,你現在是連長輩都不放在眼里了!大哥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沈幕城不想跟他多說廢話,轉身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趙叔和沈雲分別站到他旁邊。

沈榮昌有苦難言,只能拖著殘腿跟著父母坐到一旁,走廊再次恢復平靜,好似這一場家庭糾紛只是一小段插曲。

搶救很成功,老爺子被安全送到了加護病房,所有人都大鬆了口氣,其中最慶幸的莫過於沈榮昌,他毫不懷疑老爺子真的挺不過去的話,沈幕城真的會送他下去賠罪。

老爺子還在昏迷中,沈丘雄一家離開後,病房里只剩下沈幕城、沈雲和趙叔三個人,趙叔把下午的事情跟沈幕城匯報了一遍。

下午他陪老爺子去院子曬太陽,剛巧沈榮昌也在家,自從沈榮昌的腿瘸了之後,囂張乖戾的性格比之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不敢找沈幕城麻煩,腿傷還沒好利索也出不了門,只能在家刁難佣人出出氣。

患上老年痴呆症的老爺子精神和記憶都時好時壞,不喜歡有其他人在旁邊,一直都是趙叔在旁邊照顧,當時他回屋里給老爺子加茶,一出來就看到沈榮昌在老爺子面前大吼大叫,說什麼你最愛的兒子早就屍骨無存了之類的話。

老爺子最愛的兒子就是沈幕城的父親,當時沈幕城父母雙雙意外身亡讓原本就身體不好的羅老夫人承受不住打擊,在醫院熬了半個月就跟著去了。

兒子、兒媳還有老伴的離去給了老爺子巨大的打擊,臥病在床好幾年,身體養好之後記憶就出現衰退的現象,至今他都是這一副渾渾噩噩的狀態,有時候連沈幕城是誰都不記得,有時候又將他認作沈宗賢。

沈幕城聽著趙叔的話,臉色一片冰冷,父母車禍墜海身亡的事情一直是他和老爺子的一塊心病,雖然當時的挈事司機已經伏法認罪,但是他始終無法釋懷。

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沈幕城拿出來就看到屏幕上羅少恆的名字,他記得今天下午出門前羅少恆問他回不回去吃飯,大概是看他還沒回去特地打電話過來問問。

一想到資料上的那張照片,再想到羅少恆對他說過的話,沈幕城幾乎就要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翻騰著的怒氣了。

他看著羅少恆三個字,面無表情地按了掛斷。

“您好,你所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

耳邊傳來電話被掛斷的提示,羅少恆猜沈幕城還在忙,將手機放到一邊,對正在收拾廚房的王媽說︰“王媽,沈幕城應該不回來了,我們先吃飯吧。”

王媽把刀具和砧板洗乾淨放好,擦了擦手出來對他說︰“我就不陪你了,還要回家帶孫子呢。”

“那我送你吧。”羅少恆說著拿起一旁的外套。

“不用送,我兒子下班順道來接我回去,你趕緊吃,不然菜該冷了。”王媽擺手讓他趕緊吃飯,自己拿了東西下樓。

王媽走後,羅少恆看著一桌子的菜,又給沈幕城打了個電話,這一次依然沒有接,他乾脆發了條信息過去讓沈幕城看到電話回給他。

飯後羅少恆簡單收拾了下桌子,把用過的碗放到洗碗機里,又看了會電視,但沈幕城沒有回電話也沒有回信息,離他給沈幕城打電話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這麼忙,大老板不好做啊。”羅少恆感嘆了句,起身去冰箱看自己的甜品。

冰箱里凍了一層的酒釀椰奶凍,算起來有十幾碗,都是他下午做的,太久沒做有些手生,花了好些功夫才把味道做得跟以前的一樣。

剛凍好的椰奶凍顏色非常漂亮,為了好看他還在面上加了點裝飾用的花朵。

從中取了一個出來嘗了一口,羅少恆對味道非常滿意,有些期待晚上沈幕城回來看到這些東西時的樣子。

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會做這個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會不會想起一點他們的事情?

羅少恆在冰箱旁邊站了一小會,為自己的異想天開失笑了下,一份甜品而已,哪有那麼大的魔力。

不確定沈幕城什麼時候回來,羅少恆玩了會游戲就先上樓去洗了澡,等他洗完澡出來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手機上沒有任何的未接來電,沈幕城就像是消失了一樣,對他的電話和信息沒有任何回信。

當初沈幕城出事前也是這樣,他怎麼也聯系不上人,最後收到的是醫院聯系他的電話,通知他去醫院認領屍體。

雖然已經知道當初的人不是沈幕城,但那一次留下的心病太嚴重了,以至於他現在也忘不了,心里無端升起一陣心慌,他忙又給沈幕城打了兩次電話,依舊是沒人接聽。

在客廳坐了一會,空蕩蕩的客廳只有他一個人,讓他有種回到當年沈幕城出事後,只留他一個人在家的那種感覺。

心里的恐慌越來越大,手指神經質地顫抖著,他強逼自己鎮定,改打了沈雲的電話。

沈雲收到來電的時候還在醫院,他拿著手機走到沈幕城旁邊遞給他,低聲說︰“boss,羅少的電話打到我這邊來了。”

沈幕城沒有接,臉色如水,對他的話不作表示。

其實沈幕城的手機就放在旁邊,羅少恆的來電響了好幾遍他都沒有接聽,對此沈雲也看在眼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病房門口接通︰“羅少。”

“沈雲嗎?”羅少恆問,“抱歉啊,這麼晚打擾你。”

“沒關系,您說。”

“沈幕城跟你在一起嗎?他電話沒接,你們是不是還在忙?”羅少恆直接了當地問,他急需知道沈幕城是不是平安。

沈雲看了眼病房里的沈幕城,低聲說︰“boss還在忙,您找他有什麼急事嗎?”

羅少恆聽他這麼一說放下心來︰“沒事,只是問問,你們先忙。”

“好。”

知道沈幕城沒有出什麼事,羅少恆松了口氣,整個人靠在沙發上,這麼冷的天,他背後竟然出了汗。

沈雲掛了電話,回到病房內,剛一坐下就聽到沈幕城出聲問︰“他說什麼了?”

“羅少問您是不是在忙。”沈雲說。

“還有呢?”

“沒有了。”

“……”沈幕城嘴角微微下壓,周身的氣息任誰都能看出他的不悅。

處在同一空間內,沈雲差點要被他釋放的低氣壓給弄哭了,boss誒,你自個不肯接人家電話,現在又一副寶寶不開心的樣子是想怎樣啊?要不你乾脆回去吧你!替身怎麼了?替身也可以轉正啊,反正羅少恆的愛人已經死了,堅持攻略身心之後你就是人生贏家!

當然這些話沈雲只敢自己在心里吐槽一下,說出來他就真的可以輪回了。

一旁的趙叔不知道他們在說誰,但也知道沈幕城的電話響了好幾遍,便說︰“少爺有事就先回去吧,老爺子已經脫離危險了,我在這里守著就行。”

“無事。”沈幕城說。

“真的?”趙叔也算看著他長大的,對他的話明顯感到懷疑。

“真的。”沈幕城吐出這兩個字,語氣硬邦邦的。

趙叔扭頭看了沈雲一眼,沈雲回了一個“自己體會”的眼神。

沈幕城堅持留下,趙叔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三人一起守著等老爺子醒來。

在他們等待老爺子醒來的時候,另一邊的羅少恆也同樣在等沈幕城回去,即使知道對方沒事,他也要看到人才安心。

老爺子是在半夜醒來的,醫生來檢查過後表示已經沒有什麼大礙,只需要靜養便可。等老爺子再次睡著之後,沈幕城也離開了醫院,留下沈雲幫忙照顧。

從醫院到小區的那條路,沈幕城開車的速度非常快,黑色的車身在夜幕里劃下一道凌厲的剪影。

回到小區,在電梯上升的時候,沈幕城的心情非常復雜,他不知道自己這麼晚趕回來是為了什麼,是想證實羅少恆來找自己的目的,還是因為下午答應了羅少恆會回來。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般,又該如何?

打開房門進去,屋里還亮著燈,沈幕城走進去就在客廳看到熟睡在沙發上的羅少恆。

羅少恆懷里摟著個沙發抱枕,身上搭了張毛毯,弓著腰蜷縮在毛毯上睡著了,他的睡姿跟上次生病的時候一樣,呈現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態。

沈幕城不喜歡家里有外人,所以這種晚上回來家里有人亮著燈在等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看到羅少恆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又被迷惑了,腳步不自覺慢慢放輕,走到沙發前。

羅少恆睡得並不安穩,他眉心微蹙著,那里有著淺淺的痕跡,說明他經常皺眉。

——他不應該傷心,不應該皺著眉。

沈幕城心里這般想著,微微彎腰下去,伸手想去幫他撫平那道折痕,手指在快踫到他的時候停了下來,羅少恆眼皮顫了下,慢慢睜開了眼楮。

沈幕城收回手,同時收斂了臉上的溫柔,站直腰低著頭俯視著他。

和上一次在瑞士一樣,羅少恆看到沈幕城的時候微愣了一下,眼底有些茫然,但他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唇邊綻開一個欣喜的笑容︰“你回來了?”

——沈幕城,你回來了?

——你這次還走嗎?能帶上我嗎?

羅少恆之前這兩句話在腦中一直回旋,提醒沈幕城對方等的不是他,而是那個跟他同名同姓的人。

一想到之前羅少恆所有的溫情和愛意給的都不是自己,只不過是透過自己看向那個已經不存在的人,沈幕城原本稍微遏制下去的怒氣又開始冒頭,如同一只無形的手在翻攪他的理智。

羅少恆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掀開毯子坐起來︰“怎麼這麼晚?很忙嗎?你吃過飯了沒有?”

沈幕城一言不發,只是神色微冷地看著他,漸漸地羅少恆也發現了不對勁︰“你怎麼了?”

“怎麼不上樓去睡?”沈幕城答非所問。

“本來想等你的,不小心睡著了。”羅少恆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羅少恆越是這樣乖順,沈幕城心里的煩躁越大,他定定地看著羅少恆︰“你以前也是這麼在客廳等我嗎?”

“什麼?”羅少恆先是愣了一下,明白他說的話後猛地睜大眼楮,“你……”

他的話還未說完,下巴突然傳來一股痛意,沈幕城掐著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兩人四目相對,沈幕城眼底的寒意一覽無遺。

“羅少恆。”沈幕城箍住他的下巴不帶一絲感情地問,,“我跟他就真的有這麼像?讓你心甘情願地送上門來?”

那一句“你想起來了”被卡在喉嚨里,原以為沈幕城想起什麼而雀躍的心也隨之被這一句話打落谷底。

這是重逢以來,沈幕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同以前的柔情蜜語,連名帶姓,帶著讓人徹骨的寒意。

 
第二十三章

沈幕城這一句話沒頭沒尾的,但羅少恆卻瞬間理解了他的意思。

既然陳湛能查沈幕城的信息,沈幕城又何嘗不會查自己,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沈幕城竟然會以為是自己把他當作了別人。

兩人一站一坐,沈幕城完全是居高臨下的姿態,他緊抿著唇,眼底壓抑著即將暴發的怒火。

下巴傳來的痛感讓羅少恆微微皺眉︰“你先放開……”

他的話還沒說完,眼前被陰影覆蓋,緊接著就被沈幕城用嘴堵住唇。

羅少恆整個人被沈幕城壓在沙發上,掐在他下巴上的手猛地用力,迫使他微微張嘴,沈幕城的舌頭便毫無忌憚地頂了進去。

不同於昨晚羅少恆的淺啄,沈幕城親吻的力道非常凶狠,舌頭在他的口腔放肆地攪動,雙指掐著他嘴巴的兩邊,讓他無法拒絕,只能乖乖張嘴承受。

這是一個毫無溫情的吻,帶著狂風暴雨般的怒氣,在他的口中攻城掠地。

羅少恆瞪大雙眼,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因為沈幕城太過粗暴的動作感到唇上又麻又痛,他伸手想要推開沈幕城,手在半空停了幾秒,終究還是舍不得,改為摟著他的背部。

他渴望這個人太久了,這十年來,他就像是一口井,隨著時間的流動,體內的水分一點點被抽乾,內心乾涸無望,只有眼前這個人才能讓他再次活過來。

感覺到落在自己背後的手,沈幕城的動作一頓,心里像是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他放輕掐著羅少恆的下巴的力道,原本粗暴的親吻也慢慢變得輕柔。

這個吻持續的時間很長,兩個人都舍不得分開,直到兩方氣喘吁吁才拉開了距離。

沈幕城將羅少恆摟在自己背上的手拉下來按在他頭上,一手撐在他的臉旁,低頭與他對視。

羅少恆眼神有些迷茫,眼角帶著情動的紅暈,在白皙的皮膚下襯得他剛被蹂躪過的雙唇異常紅潤。

他帶著水汽的眼楮直愣愣地看著沈幕城,語氣近呼呢喃︰“……幕城。”

——慕城。

——沈幕城。

沈幕城之前以為這個名字是在叫自己,羅少恆每次帶著依戀叫出來的時候,他的內心總有種莫名地滿足,可現在,聽到從羅少恆口中說出這個名字,他就渾身不舒服。

不準,不準看著我再叫別人。

“他吻你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叫他名字嗎?”沈幕城伸手撫上羅少恆的下唇,拇指壓在上面,那里柔軟的觸感讓他心生欲念,眸色漸漸加深。

一想到羅少恆也曾這樣躺在別人的身下,用這樣毫無防備的眼神看著別人,那人也像他一樣親吻羅少恆,甚至做得更多,他內心就像是著了魔一樣,想要抹去這一切別人擁有過的痕跡,讓眼前的人只屬於自己。

擁抱他,佔有他,讓他再也想不起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內心的魔障像是被激發,一點點膨脹,在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他硬生生壓下心里的欲念,松開壓制著羅少恆的雙手,寒著臉轉身離開。

他剛跨出一步就被羅少恆拉住了手,回頭就看到羅少恆一手撐起自己,看著他道︰“你調查過我了?”

羅少恆眼楮變得清明,眼角因為親吻聚起的霧氣散去,他的表情很鎮定,對于自己被揭穿沒有一絲慌亂,好似一點也不在意他拿沈幕城當成別人替身的事情暴露一樣,這讓沈幕城怒氣更甚。

這人竟然理直氣壯到這種地步了嗎?

看著沈幕城越來越差的臉色,羅少恆不僅沒有被誤會的失望,心底反而有種喜悅涌上來。

沈幕城這樣的反應是不是代表他即使不記得過去,也依舊對他的事情在意,所以才會吃當年的自己的醋。

一想到這里,他不禁低笑了起來,胸腔顫動著,幾乎想要抱住沈幕城歡呼了。

對於他的反應,沈幕城陰著臉︰“你笑什麼?”

羅少恆停下來,微歪頭看著他說︰“怒氣沖沖地回來質問我是不是把你當成別人,現在不聽我的解釋就準備走人嗎?沈幕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

作為沈家當家,被人說膽小還真是種奇特的體驗。

“你想說什麼?”沈幕城問。

羅少恆抓著他的手,從沙發上起來,站到他的面前。兩人的身高差了十公分,羅少恆要微微抬頭才能與他對視︰“我是說,你只覺得那個人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為什麼就沒有想過,你們是同一個人?”

既然沈幕城已經開始查自己的事情,那麼羅少恆也沒有再隱瞞的必要,之前是怕貿然說開沈幕城心有防備,不過現在他主動起來了,那麼自己也沒有必要跟他拐彎抹角。

“同名同姓,你真的認為有這麼巧嗎?”羅少恆又問。

對於他的話,沈幕城微愣了下︰“你說什麼?”

“我之前就說過,我沒有把你當誰,我很清楚你是沈幕城,因為你是,所以我才會來找你。”羅少恆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所說的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羅少恆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一步,幾乎貼著他的身體,神情認真地問︰“沈幕城,你難道沒有一點懷疑嗎?為什麼我要千里迢迢跑來找你,為什麼我會對你的口味了如指掌?為什麼我會知道椰奶凍的做法?”

怎麼會沒有懷疑,從和羅少恆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覺得不對勁,明明記憶里沒有關於羅少恆的事情,卻一次次為他破例,明明不知道他的底細,卻忍不住對他產生想要親近的心思,那種感覺很微妙,讓他心里不自覺地柔軟下來。

他的內心對這個人毫無抗拒,不知不覺中也對他放下了所有的防備,這一切他都無法解釋是因為什麼。

但是若說當年和羅少恆在一起的人是他,他卻也是不信的。因為他記憶里沒有一點關于羅少恆的東西,所以即使在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他也不會以為那個人是自己,下意識地認為那不過是和自己長得相似的人罷了。

羅少恆知道他肯定不會這麼簡單便相信自己,換作是自己,也是一樣的,因為在沒有記憶的前提下,他們不過是陌生人。

他不再多說,拉著沈幕城的手,讓他和自己上了樓。

“我說再多也沒有用,因為你根本不記得,但有些東些能證明。”羅少恆放開他,從抽屜拿出個相框遞給他。

相框里是他們兩人的合照,照片里的兩人都是面對著鏡頭,模樣非常的清晰。

沈幕城目光微微收縮,看著照片上的人失了神。

太像了,與之前那張模糊的照片相比,這一張簡直是高清版的,他清楚地看到了照片里那個男人的長相,不止五官,就連眉角處那道傷疤也和自己一模一樣。

“我猜你在調查的資料里看到了照片對不對?”羅少恆手里拿著一本相冊,對他晃了晃,“你想看的話,多少我都可以給你,當然,還有這個。”說著他從抽屜里又拿出一個小型錄影機,跟相冊一起全部塞在沈幕城的懷里。

“喏,看看你們到底長得有多像,值不值得我親自送上門來。”羅少恆這句話里帶著戲謔,下巴揚了揚,示意他看相片和錄影機。

沈幕城還沉浸在照片的沖擊里,他看了看手里的東西,又看看羅少恆,一言不發地拿著東西坐到一旁,羅少恆也跟著坐到他椅子的扶手上,催促他︰“快看啊,剛才不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沈幕城看了他一眼,羅少恆說︰“看什麼看?看它不要看我。”

……膽子還真挺大呵。

沈幕城心里想道,在他的催促下翻開了相冊。

相冊里有他們兩人的合照也有兩人的單人照,大多是在屋子還有畫室。

沈幕城的目光停在一張羅少恆的側面照上,

照片里羅少恆正在畫畫,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處,一只手握著白色的畫筆,另一只手端著調色盤,在畫布上認直地描繪著,他的嘴角帶著淺淺的弧度,像是描繪著世間最美好的東西一般。

沈幕城突然有種想要伸手去觸摸他的臉的沖動,他定定的看著那個作畫的少年,彷彿下一秒就會轉過頭對自己笑著說,“嘿,沈幕城,你看我畫得怎麼樣?”

——嘿,沈幕城,你看我畫得怎麼樣?

腦中突然閃過這一句話,將他的心神打亂,原本吃過藥壓下去的頭疼又冒出來,握著相冊的手指不禁微微用力。


第二十四章

沈幕城閉眼甩了甩頭,等腦中那股針扎般的痛感慢慢退下去,繼續看下去。

他看得很慢,像是想要從照片中找尋一點點屬於自己的東西一般,不管是兩人的合照又或是單人照,即使是一張簡單的房間照,他也凝視了不少的時間。

在他翻看相片的時候羅少恆就坐在他身旁,一邊看一邊告訴他照片里的場景是在哪里,是什麼時候拍的。

沈幕城靜靜地聽著,將相冊從頭看到尾,最後停在相冊最後面的那張照片上面。

那是一張生日照,羅少恆頭上戴著生日帽,低頭淺笑。

他的面前是點著蠟燭的蛋糕,燭光照在他的臉上,使他的五官帶著一股淺淺的柔光,他唇角的笑容異常溫柔,似乎在許了什麼美好的願望一般。

“這是我十九歲生日。”羅少恆在旁邊出聲說道,語氣帶著懷念,“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十一年了呢,你還記得我當時許了什麼願望嗎?”

什麼願望?

沈幕城認真想了一會,搖搖頭︰“不知道。”

羅少恆聞言笑了一下︰“是啊,你怎麼可能還記得。”

他的笑帶著點苦澀,沈幕城不想看到他這種笑容,想要安慰他,卻又無從開口,只能繼續沉默地聽著他說。

“其實很好猜啊,戀愛中的人無非就是想跟對方永遠在一起,我當然也不例外啊。”羅少恆失笑了聲,聲音慢慢變輕,“我曾經以為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願望,也曾經以為這個願望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

——羅少恆大學時期有個戀人,十年前車禍身亡。

沈雲的話在耳邊響起,沈幕城瞬間就明白了羅少恆這句“永遠也不可能實現”是什麼意思。

如果真的如羅少恆所說的,當年那個人真的是自己,那麼在自己車禍“死亡”的時候,羅少恆又是如何挺過來的,他說只要跟自己在一起,去哪兒都不怕,是不是真的想過要……

一想到這里,沈幕城心口一緊,猛地抬頭看向羅少恆,只見他深情落寞地看著自己手中的照片,眉眼里是濃重的,化不開的憂愁。

似乎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身上就彷彿被一種深深的哀傷包圍著,如一潭沉寂多年的死水,與照片里的樣子完全不同。

那天羅少恆在床上紅著眼楮拉著他的手的樣子又浮現出來,讓他心底涌現出無法忽視的心疼。

看著神情低落的人,沈幕城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就聽到他說︰“沈幕城,你腦子是不是受過傷?”

“……”沈幕城臉色一黑,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你能說點好的?”

注意到他的臉色,羅少恆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不然你怎麼可能連我都不記得。”

他這話帶著不輕易察覺的情緒,有些像是抱怨,又有些難過。

明明還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自己,但是此刻看著他的樣子,沈幕城內心竟然徒然生出一種愧疚感,一句對不起差點就脫口而出。

他深深閉上眼,努力回想,卻依舊記不起和羅少恆的事情,感覺心里空空落落的,想要抓住點什麼,卻一無所獲。

……依舊沒有印象。

羅少恆伸手揉了揉他的緊鎖著的眉心,細細幫他把那道深深的折痕撫平︰“記不起來是嗎?不用太勉強,其實當年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的情況比現在還糟糕,除了自己的名字,任何事情你都不記得。”

沈幕城被他的話一驚,睜開眼看向他︰“你說什麼?”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失憶過。

“你是不是還不相信?”羅少恆歪頭想了一下,突然伸手覆在沈幕城後腰的位置,在那里按了按,“你這里有塊雙指大的胎記對不對?”

沈幕城︰“……”

他的手又移到前面,按在沈幕城左腰的位置︰“這里有道十幾公分的疤對不對。”

沈幕城︰“……”

“你是不是驚訝我怎麼這麼清楚?”對上沈幕城驚愕的眼神,羅少恆微微一笑,“因為我親過它。”

沈幕城︰“……”

沈幕城一臉黑線,突然覺得之前的kissmiss簡直是小意思,這個人從在瑞士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一直在撩撥他。

“知道第一次在瑞士見面的時候我為什麼要看你的手嗎?”羅少恆拉起他他的右手,推開他的袖口,用拇指輕輕摩挲他手腕處那塊燙傷,語氣輕柔,“因為我想看看它,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做夢,想確定你們是不是同一個人。”

沈幕城視線隨著他一起落在自己手背的疤上,羅少恆的話讓他再次想起在瑞士見面時的畫面。

想起當時羅少恆紅著眼眶問他還走不走的樣子,還有他看到自己手上的疤後滴落在自己手腕上的眼淚。

已經過了這麼久,這會突然想起來,那一塊被他眼淚滴過的地方竟然有種發燙的感覺。

羅少恆說的都沒錯,他的胎記和傷疤,羅少恆都一清二楚,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想不起來。

“姓名可以一樣,長相相似的人也有,但是不可能連身上的記號都一模一樣,我有無數條證據可以證明當年的人,但是你沒有一條可以反駁我。”羅少恆松開他的手,神情堅定看著他說,“你是沈幕城,沈幕城是你。”

沈幕城對上他固執肯定的眼神,莫名覺得熟悉,卻也僅此而已,

他默了半晌︰“我沒有印象。”

“你要是有印象,我也就不用那麼糾結了。”少恆笑道,“那樣子的話,在瑞士的時候我就會跟你攤牌,而不是等到現在,等你誤以為我把你當做別人。”

他的反應也算是預料之中,畢竟當初在一起兩年,沈幕城也沒有恢復記憶。

聽到他的話,沈幕城想到今天看到資料時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下意識以為羅少恆把自己當作別人;等趕回來質問的時候又像被打了一拳,因為羅少恆告訴他,那個人就是他。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非常復雜,既有震驚,又有懷疑,又有高興。

是的,即使對羅少恆所說的一無所知,但潛意識就為了羅少恆沒有別人感到高興,

——大概真的是魔怔了吧,走火入魔了。沈幕心里想。

他將相冊放到一邊,將錄像機打個,里面存儲了不少視頻,他隨手點開其中一個。

視頻打開後,鏡頭首先出現的是一片白花花的畫面,伴著一個年輕的聲聲︰“咦,怎麼看不清楚?沈幕城,我的錄影機是不是壞了?”

“等等,我幫你看看。”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

沈幕城聽到這個聲音,手上一緊,雙眼緊緊地盯著視頻。

“別,你手上全是麵粉,我自己來……誒,又好了。”

鏡頭突然晃動了一下,然後沈幕城看到了那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又或者說看到了“自己”出現視頻里面。

視頻里的沈幕城正在餐桌前包餃子,身上穿著淺黃色的格子圍裙,臉上還有些白色的麵粉。

他的動作有些笨拙,手指不熟練地捏著餃子兩邊的皮,捏完一個餃子後抬頭看到鏡頭正對著自己,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別拍了。”

“你包你的,不用管我。”剛才那個年輕的聲音響起。

“你這樣我會分心。”沈幕城搖頭說道,繼續拿起一塊餃子皮。

“我要把你年輕時候的樣子拍下來,等你老了變醜了,我們可以一起看。”年輕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又說,“放心吧,我不嫌棄你,我跟你一起變老變醜,我們以後都是老頭子。”

沈幕城聞言笑了,年輕的臉上帶著毫無遮掩的寵溺,對著鏡頭伸出手︰“你應該一起來拍,這樣才有意義。”

“好像也是,你等我一下。”

屏幕又晃動了一下,鏡頭突然換成了別處,接著沒一會,鏡頭又轉換成了沈幕城,接著屏幕里擠進了一個穿著灰色家居服的少年。

少年便是羅少恆,那個時候他才十八歲。

羅少恆一進來就先對鏡頭揮了揮手,像是報幕一般錄下時間地點,沈幕城在他的催促下也跟著比了個手勢,兩個人的樣子說實話有些搞笑,但熱戀中的人誰又會在意這些。

2003年,也就是沈幕城去a市發生事故的那一年。

沈幕城記得當時自己車禍昏迷,再一次醒來已經是九年後,那麼怎麼可能會和羅少恆在一起,這時間線根本對不上。

他試著回想當年的場景,最後的記憶是車子撞翻的場景。

他腰上的疤便是那時候造成的,除此之外身上還有多處擦傷和灼傷,更嚴重的是他體內多處器官損傷,包括大腦出血,造成他在醫院一躺便是九年。

沈幕城正想著,腦心一跳,那股鑽心的痛意毫無徵兆地襲擊他,那股痛意侵襲他的神經,差點讓他呻吟出聲。

另一只手在羅少恆看不見的角度握緊,他暗暗咬牙忍過去,把注意力放回視頻上。

“沈幕城,你包餃子可真醜啊,沒煮熟就會爛掉吧?”視屏里羅少恆驚訝地看著餐桌上那一盤奇形怪狀的餃子成品,有幾個餃子已經開始從沒捏好的皮縫中流出了餡汁。

羅少恆捏起其中一個︰“你說你廚藝這麼好,怎麼包的餃子就這麼醜呢?”

“會嗎?”沈幕城停下手中的動作,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忙了一早上的成果,發現那些餃子還真是不太好看。

他想了想說︰“我的雙手不是用來包餃子的。”

“那你想幹什麼?”羅少恆隨口問,也拿起餃子皮開始包。

“保護你啊。”沈幕城毫不猶豫地說。

“你吹呢吧?明明是我保護你,說到這個你還欠我一條命呢。”羅少恆一邊包著餃子一邊碎碎念,“要不是那天晚上我把你救了,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啊,好像也是。”沈幕城聽著他碎碎念忍不住笑了,俯身子親了親他的臉,“這樣能不能補償一點?”

他的動作讓羅少恆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臉上被他親到的地方,抿嘴笑了出來︰“勉強抵消一點吧,不太夠。”

沈幕城聞言狀似思索了一下︰“那就以身相許吧。”

“好啊。”羅少恆轉身仰頭索吻,沈幕城輕笑著低頭吻住他。

錄像的沖擊遠比照片來得大,沈幕城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錄像里的畫面,目光緊鎖視頻里沈幕城的手,在對方的手上也看到了與自己手上同樣的疤痕。

 
第二十五章

錄像下方的時間顯示是在2004年,那是他出事的第二年,當時他還在醫院昏迷不醒。

但是視頻里的人不管長相,聲音甚至身上的傷疤都一模一樣,這又該如何解釋,除非……其中有一方說了謊!

羅少恆這麼迫切地讓他想起過去,基本可以確定他沒有隱瞞和作假,那麼就剩下……

“唔!”沈幕城突然悶哼了聲,腦心內一股突如其來的巨痛讓他差點拿不住手上的錄影機,幸好急時抓住上面的帶子才沒有摔到地上。

“怎麼了?!”羅少恆見狀連忙扶住他,見他臉色極差,僅是瞬間額頭就冒出了汗水,心下一緊,蹲到他跟前,“沈幕城你還好嗎?!你別嚇我!”

沈幕城雖然一直有頭疼的症狀,但也沒有像今天這種情況來得嚴重。

腦中像有什麼東西在極速地鑽動,它的四肢帶著尖銳的齒輪,每鑽過一處地方就在上面刮出深可見骨的傷痕,他完全是靠著咬緊牙關才忍出了痛呼聲。

只見他臉色乏白,雙拳緊握,腮幫子的兩邊因為咬牙太過用力正微微顫動著,頸動的動脈也一跳一跳的,證明他正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羅少恆被他的樣子嚇到了,伸手抱住他的頭將他攬進懷里,一手摸著他的後背試著安撫他︰“別想了,我們不提這個了好不好?你別難受,我受不了你這樣。”

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心疼,摸著沈幕城後背的手還能感覺到顫抖,他可以自己承受十年愛人離去的煎熬,卻忍受不了對方有一丁點的傷害。

他一邊輕拍著沈幕城,一邊低聲安撫著。沈幕城靠在他的肩窩處,在他的安撫下,那股疼痛似乎真的消散了一些,雖然不說完全沒有,但也在可以忍受的範圍。

半晌,他直起身,視線對上羅少恆的雙眼,那里的緊張和擔憂一覽無疑,讓他心里一暖,抬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髮︰“別擔心,我沒事。”

羅少恆被他這個動作弄得一愣,定定地看著他。

“怎麼了?”沈幕城收回手。

“你……再摸一下。”羅少恆說。

沈幕城眉毛微挑,伸手覆在他的頭頂又摸了摸,那里的髮絲非常柔順,劃過手心的感覺非常舒服,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有想起什麼嗎?”羅少恆期待地問,“你以前也愛經常這樣揉我頭,跟剛才一樣。”

“……”沈幕城無語地看著他,你以為是記憶開關嗎?摸一摸就能想起來?

不過,他這麼一說,沈幕城突然想起之前除夕兩人打電話那一次。

當時聽到羅少恆語氣落寞地說已經十年沒有回家過除夕的時候,他的右手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動作,如今想來,那個動作和現在摸頭的動作重合了。

認真想想,從認識羅少恆開始,他就多了很多下意識的動作,比如摸頭,掏錢包,接過他手里的東西等等,這種動作他做得很自然,身體比意識反應得更快,似乎已經做過無數次。

想到這里,沈幕城覺得自己的內心已經有了答案,但還需要驗證。

“好了,你別想了,一會又該難受了。”見他又陷入沉思,羅少恆連忙打斷他,害怕他又像剛才那樣,“我們不提這個了。”

“你不想我記起來嗎?”沈幕城問,明明當時在瑞士的時候光聽到自己不認識他的時候就幾乎要哭出來了。

“當然想啊。”羅少恆毫不遲疑地說。

“那你……”

“相比之下我更在意你的健康。”羅少恆打斷他的話,握住他微涼的手,看著他認真地說,“所有的事情加起來都及不上你半分重要,不記得也沒有關系,你只要記得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想跟你天天在一起就行了。”

他這一番告白來得突然又直白,像是愛情丘比特的箭直直地射進沈幕城的心里。

沈幕城與他對視,只覺得心臟被他這一番話給捂化了,融成一灘水還不罷休,水面上還燙得“咕嚕咕嚕”地直冒泡。

羅少恆的眼楮非常漂亮,瞳孔非常黑亮,眼皮的弧度靈巧優美,睫毛濃密黑長。

在他注視著你的時候,你會覺得你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簡直要了我的命。

沈幕城覺得自己已經快棄甲投降了,不管當年的人是不是他,不管有沒有記憶,他都無法抗拒這個人。

他的內心真實地反映著一個願望,那便是——擁有他,讓他完全屬於自己,在他身上留下屬於自己的記號,永不放手。

“沈幕城?”見他又沉默,羅少恆出聲叫他。

“嗯。”沈幕城花了巨大的力氣才把那些邪惡的念頭壓下,又恢復了平日里冷淡的沈家家主。

“你耳根有點紅。”羅少恆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你在想什麼不好的東西?”

“……”沈幕城繃著臉,“沒有。”

“喔。”

沈幕城剛一放鬆,又聽到他說︰“你以前剛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一想不好的東西,就耳朵紅。”

……還有把柄?這他媽就很尷尬了。

沈幕城內心一片無語,表面依舊故作淡定︰“那在一起久了之後呢?”

估計是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問,羅少恆先是一愣,眼神有些游移︰“輪到我耳朵紅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避開了沈幕城的視線,像是想到什麼一般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我做了什麼讓你耳朵紅了?!

沈幕城突然很想知道!!

“咳!”

發現沈幕城一直盯著自己看,羅少恆輕咳了一聲,蹲久了腳有些麻,便扶著他的膝蓋站起來,伸手想拿過他手中的錄影機和相冊︰“東西給我,今天先聊到這。”

沈幕城抓著東西不放︰“你沒有其他想跟我說的了?”

“有啊。”羅少恆見他不想還,乾脆放開手,“我想了你十年,攢了十年的話以前只能說給一具不知名的墓碑說,你說我有沒有話對你說?”

此時羅少恆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聲音故作輕鬆,然而眼楮里情感卻騙不了人,他的內心並不如表面的輕鬆。

十年前的羅少恆才二十歲,以他對自己的感情,他到底是怎麼度過這十年的,又是懷著什麼樣的心里給自己掃墓的。

光是想到羅少恆在墓碑前自言自語的畫面,內心的愧疚和心疼就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爭先地涌出來,在他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脫口而出︰“對不起。”

他這一聲對不起讓羅少恆唇角的笑慢慢收斂,他沉默地看了沈幕城一會,才緩緩開口︰“沈幕城,我要的不是一句對不起,是你離開的十年,還有你現在開始餘下的半輩子。”

——沈幕城,我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了,你會不會恢復記憶了就離開了?

——不會。

——不會什麼?

——不會離開你。

你說過不會離開我,卻離開了十年,如今再一次相見,我會牢牢抓緊你,餘下的幾十年,你就只能屬于我了。

這番話的力度不亞於剛才的告白,在沈幕城心里投下波瀾,一想到接下來的日子羅少恆都陪伴在他身邊,沈幕城內心就不禁期待起來。

但是……

沈幕城沉聲說︰“我不一定能想起來。”

“至少你已經信了一半不是嗎?那就證明我有一半的勝算。”羅少恆笑道,“剩下的一半,交給時間吧。”

“我記憶里,在你說的那個時間,我並不在a市,也沒有和你在一起。”沈幕城說出自己的疑點。

“不可能。”羅少恆當即反駁他,“那你在哪兒?”

“在醫院。”沈幕城簡單地解釋了一下,“當時我確實去過a市,也在那里發生了些事情,之後便在醫院休養,在b城這邊。”

“不對。”羅少恆聞言皺眉,“你當時確實出了意外,頭部和腰部受了重傷,你腰上的疤便是當時留下來的,你身上還有不少擦傷,當時是我帶你去的醫院,我每天跟你在一起,你怎麼可能在b城?”

沈幕城腰上的傷確時是當時造成的,但他的記憶和羅少恆所說的完全對不上。

“會不會……”羅少恆遲疑了一下,“是你十年前的那場車禍?”

“你是說……”沈幕城想起資料里提到的十年前“自己”車禍身亡的消息。

兩人都是聰明人,一點就通,對視了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眼里的意思。

“我們來造一個大膽的假設,”羅少恆面色嚴肅,“十二年前你在a市出事,當時我救了你,兩年後你在a市郊區山道發生車禍,當時的情況是車毀人亡,但實際上你當時已經回到了b城,那一具屍體是頂替的。”

羅少恆記得兩人所有的事情,所以很快便順著沈幕城的信息推斷出來這個結論。

沈幕城聽了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醫院醒來情況。

他當時醒來的時候因為睡了太久,腦中一片模糊,神經系統就像上了銹一般轉不過來,對很多事情記憶都比較混亂,醫生告訴他說他已經睡了九年,而他當時的記憶也確實停在出事的那一天,也就沒有多作懷疑,心思全放在恢復身體上。

如今聽羅少恆這麼一說,疑點確實太多了。如果當年和羅少恆在一起的那個確實是他,那麼結合後面發生的事情來看,郊區那一次車禍便不是意外,而是人為,否則也不會有造假的死亡鑒定書,和頂替他身份的屍體。

想到這里,沈幕城臉色沉了下來︰“我知道了,我會讓人查清楚具體情況。”

事情的真相是要查,但此時羅少恆更關心沈幕城的身體︰“你當時在醫院的時候還好嗎?受傷重不重?我聽王媽說你身體還不太好,是落下了什麼病根嗎?現在怎麼樣?哪里疼嗎?”

他一連串的問題,壓根不給沈幕城回答的機會,沈幕城只好等他說完才說︰“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

即使他這麼說,羅少恆也還是放不下心,拉著他問東問西。

沈幕城不想他過於擔心,又注意到他眼底的青色,便打斷他的話︰“有事明天說,你該睡覺了。”

羅少恆還想說點什麼,但想到沈幕城剛才痛苦的樣子,便作罷︰“好。”

“這個我拿走。”沈幕城把相冊放到一旁,拿著錄影機站起來對他說︰“我回房了。”

羅少恆點點頭,送他出了房門。

“早點睡。”沈幕城說完這句話就轉身離開,羅少恆突然又叫住他。

沈幕城回頭看著他︰“還有事?”

羅少恆不答,走到他面前,伸手捧住他的臉,微微踮腳湊上去吻住他的唇。

他吻得很輕柔,雙唇含著沈幕城的唇吸吮了幾下就鬆開了,然後退後幾步,笑道︰“今晚的份,還給你。”

沈幕城︰“……”

 
第二十六章

沈幕城回到房間,他沒有急著休息,一剛坐下便繼續打開錄影機里邊的視頻來看。

錄影機里的視頻還有很多,有兩人一塊的,也有羅少恆自己的,更多的是沈幕城的,可以看得出羅少恆很熱衷給沈幕城錄相。

看著視頻里動作熟練地切著土豆絲的人,沈幕城表情略微妙,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里面這個刀工一流的人真的是自己?和羅少恆在一起那兩年自己是去當廚師了吧,切菜炒菜什麼的光是聯想到就覺得不可思議。

沈幕城扶額,點了下一個視頻來播放,一打開就聽到了羅少恆氣急敗壞的聲音——

“哎哎哎,沈幕城你輕點輕點!這是要下死手啊你?!”

畫面上羅少恆和沈幕城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一人抱著一個游戲手柄在玩游戲。

攝像的方向在兩人的斜對面,看不到游戲屏幕,但是看羅少恆的樣子明顯是打不過沈幕城。

“先別打我啊!不是說了讓我三分嗎?!”羅少恆不滿地拿腳抖了沈幕城一下,手指飛快的按著手柄上的控制鍵。

沈幕城被他逗笑了,放慢了自己手上的動作︰“嗯,讓你三分。”

他的動作慢下來後,羅少恆滿意了,慢慢佔了上風後臉上的表情也得意了起來。

他一邊操作按鍵,一邊使喚沈幕城,“我口渴了,幫我拿一下橙汁。”

沈幕城一手控制著按鍵躲閃他的攻擊,空出一只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橙汁遞到他的嘴邊︰“慢點喝。”

羅少恆雙眼不離游戲屏幕,低頭喝了口橙汁,含糊地說︰“啊,我快贏了,你別光顧著躲,快打我啊!”

“喔,好。”沈幕城將橙汁放好,很聽話的滿足了他的願望,三兩下便把他的游戲人物幹掉了。

“......”羅少恆看著屏幕上大大的ko兩個字母,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沈幕城︰“沈幕城,你打得可真是順手啊。”

“還行,你太弱了。”沈幕城謙虛地說道。

“嘿,你還來勁了啊。”羅少恆說,“敢不敢再來一局?”

“當然。”

“敢不敢站著讓我打?”

“可以。”

“這還差不多。”羅少恆心滿意足地湊過去親了他一口,“開局!”

沈幕城眼楮帶笑地揉了揉他的頭發,將他圈到自己懷里。

沈幕城將視頻畫面定格在羅少恆的笑容上,伸手輕輕撫摸他唇間的笑容。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一直覺得羅少恆不應該是悲傷的,而應該是像視頻里有最燦燦的笑容。

隨著視頻的播放,他腦中也偶爾閃過一些零碎的畫面,一閃而逝,他來不及抓住。

又看了一會後,沈幕城將錄影機關機放到抽屜里收好,起身洗澡。

另一邊房間里,羅少恆又失眠了。

今天的進展簡直就像是快進了一樣,他從未想過能這麼快和沈幕城攤牌,以為至少還要過段時間,等兩人稍微熟悉點了,再慢慢從各方面下手,一點點跟他提些以前的事情。

“像在做夢一樣……”羅少恆看著天花板自言自語。

躺了一會,他翻身從旁邊的抽屜拿出日記本,拿起筆在上面寫了起來。

——願幸運之神永顧。

他在結尾寫下這句話,然後又將本子翻到後面,停在記錄了和沈幕城約定事項的那一頁。

兩人約定了很多事情,羅少恆這幾年幾乎已經快全部完成了。他在“瑞士滑雪”後面打了個勾,目光停在一下一個“雙人跳傘”上面。

如果沒有在瑞士踫到沈幕城,他打算天氣暖和一些便自己去跳傘,現在行程也沒變,但單人行也許能變成雙人行。

“晚安。”他將日記本合上,關了燈睡覺。

第二天,羅少恆起來洗漱完就先去敲了沈幕城的房門,里面無人應答。

“這麼早去上班了?”羅少恆嘀咕了句,轉身下樓。

到了一樓聽到廚房那邊有聲音,他走過去︰“王媽早上……”他的腳步停下來,看著廚房里的男人,把到了嘴邊的那個好字咽了回去。

“早上好。”沈幕城抬頭打了個招呼,又低頭繼續煎蛋。

“早上好……”羅少恆有些恍惚地回了句,揉了揉眼楮,發現在廚房的確實是沈幕城。

“……這才真的像在做夢啊。”他伸手掐了掐自己手臂,確定是現實才走到廚房門口。

沈幕城正在煎蛋,見他過來便說︰“再等會。”

“我不急。”羅少恆看著他做早餐,“我以為你去上班了。”

“還早。”沈幕城說。

現在時間確實還早,雖然昨天晚上睡得晚,但兩人都無心睡眠,天微亮便醒了。

羅少恆注意到鍋里的蛋有些焦,出聲提醒他︰“該翻另一邊了。”

沈幕城手一頓,面無表情地將蛋翻到另一邊,翻過來的那一面已經焦了一半。

“咦,原來失憶會連廚藝也失去了啊!”羅少恆看著他不太熟練的動作道。

“……”沈幕城默默地把蛋弄出來,放到碟子里遞給他,“端出去吧。”

羅少恆輕笑了聲,把煎蛋端到外面餐桌放好,又回來問︰“還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沈幕城目光掃過他扶在門框的手指上,心里有種他的手是用來畫畫而不是用來下廚的想法,當下便說︰“不用,到外面等。”

羅少恆注意到他的視線,看了眼自己的手,伸手到他的眼前晃了晃,笑問︰“好看嗎?”

沈幕城的視線隨著他的手轉了圈,壓下心里想握住它的沖動,面色平靜地說︰“不要靠太近,小心油鍋。”

他的話讓羅少恆想起因為自己的過失讓沈幕城的手燙傷的事情,連忙縮回手說︰“那我到外面等你好了。”說完便離開了廚房。

沈幕城看了眼他的背影,注意力重新回到鍋里。

——我一定是瘋了。

他看著鍋里的烙餅想道,不然怎麼會多看兩個視頻就突然想做起菜來,簡直有病。

沈幕城做的早餐不多,兩個煎蛋,一份烙餅,兩份烤吐司,一份水果沙拉,兩杯熱牛奶,幾乎都是不用技術含量的東西。

因為已經多年沒下廚,他手生得很,煎蛋不止鹹了,蛋里還帶了零碎的蛋殼,但是羅少恆卻吃得非常開心。

看他眼角帶笑的樣子,沈幕城忍不住問︰“有這麼好吃?不鹹嗎?”

“當然。”羅少恆笑道,“我已經十年沒有吃過的你做的早餐了,你就是整包鹽放下去我也吃完。”

十年兩個字說得容易,過起來卻難,有多少人願意在另一個人“死”了之後,孤單守著一座墓碑過了十年。

即使沒有記憶,但光一想到羅少恆這些年來的煎熬,沈幕城就覺得心疼不已,握著筷子的手不自覺用力。

“你又在鑽牛角尖是不是?”羅少恆見他不吭聲,便說,“我只是隨便感嘆一下,對我來說你還活著這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所以接下來的日子都是幸福。”

沈幕城看了他一會,伸手用拇指將他嘴邊的奶漬拭去,認真地說︰“我會查清楚,也會想起來,你……不要再難過了。”

即使沈幕城說著不要難過的話,卻依舊讓羅少恆眼眶發熱。他握住沈幕城的手,湊到嘴邊親了親︰“好。”

吃過早餐後沈幕城便出了門,他先去醫院看了看望老爺子。

到病房的時候老爺子正好醒著,趙叔正喂他吃早餐,沈雲守在一旁,看到沈幕城進來喊了一聲︰“boss。”

沈幕城點點頭,走到病床旁邊問︰“爺爺怎麼樣了?”

“精神還可以。”趙叔說道,將吃完的碗放到一邊,替老爺子擦了擦嘴後讓開位置。

沈幕城在床邊的凳子坐下,觀察了會老爺子的氣色,發現他臉色比昨晚好了許多才放下心來。

在他觀察的老爺子的時候,老爺子也在觀察他,渾濁的眼楮一會清明一會迷糊,不太確定地說︰“宗賢啊?”

沈宗賢是沈幕城父親的名字,在場的人都知道他這是又把沈幕城認錯了。

已經不是第一次認錯,沈幕城也不意外,伸手握住他乾枯的手背說︰“爺爺,我是幕城。”

“哦。”老爺子點點頭,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又問了句︰“阿靜怎麼沒來啊?”

江靜是沈幕城母親的名字。

“母親和父親在一塊。”沈幕城習以為常地回答,“您今天感覺好點了嗎?”

“挺好的。”老爺子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湊近沈幕城仔細地看了他好一會,“宗賢,你看起來年輕了許多啊。”

“嗯。”沈幕城隨口應道,跟他天南地北地聊著,也不在乎他認不出自己,只要哄得老人家開心就好。

聊了一會,沈幕城便準備離開。他松開老爺子的手,讓趙叔照顧老爺子,示意沈雲跟他離開,剛走到病房門口突然聽到老爺子喊了一聲︰“阿城。”

沈幕城的腳步一頓,回頭望去便看到老爺子拉著趙叔的手說︰“今晚阿城回來吃飯不?讓吳媽給他做些愛吃的。”

“回的,少爺下班就回來。”趙叔答道。

“那就好。”老爺子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我要睡一下,阿城回來記得叫醒我。”

“好的,您安心休息。”趙叔替他把枕頭調整好。

沈幕城在門口站了半分鐘才收回視線,轉身離開,沈雲緊跟其上。


第二十七章

沈幕城剛出了醫院就收到了江家那邊的電話,說江老爺子讓他過去一趟。

到了江家,沈雲在樓下等候,管家帶沈幕城去了書房,江老爺子已經在書房等候了。

江老爺子正在書房練字,見他進來抬頭說︰“來了。”

“外公。”沈幕城站到一旁等他寫完。

江老爺子又寫了個十來分鐘,接過管家遞來的手巾擦了擦手,走到旁邊的茶桌坐下,沈幕城坐到他的對面。

管家幫兩人泡好茶,退了出去,書房只剩下兩人。

江老爺子喝了口茶問︰“最近怎麼樣?”

“一切都好,勞外公掛念了。”沈幕城說道,端起茶盞替他加了茶。

江老爺子點點頭,狀若閒聊般問︰“跟何家丫頭處得怎麼樣了?”

昨天剛見過何舒語,今天外公就突然打電話讓自己過來一趟,沈幕城不用猜也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

聽到外公這麼問,他也不拐彎抹角︰“沒處。”

江老爺子對他的反應也在意料之中︰“怎麼回事?跟外公說說,你對何家那丫頭有什麼不滿意。”

沈幕城放下杯子,還真仔細想了一下,然後面無表情地說︰“想不出有滿意的地方。”

“……”江老爺子臉一抽,“端正態度。”

“這些事情您別管了,我自有分寸。”沈幕城不想跟他在這件事情上多做糾纏。

“外公現在是管不了你了,也罷。”江老爺子嘆了口氣,換了個話題,“你爺爺最近如何,我也有段時間沒有去看他了。”

沈江兩家一直以來都有生意上的來往,當初沈幕城父母的聯姻更是讓兩家的關系牢固不少,江老爺子和沈老爺子也算交情頗深,是以沈幕城並沒有隱瞞老爺子住院的事情,簡單跟他說了一下始末。

“住院了?”江老爺子聞言面露擔憂,“情況如何?”

“人已經醒過來,沒有大礙。”沈幕城道。

“那就好。”江老爺子點點頭,“我一會過去醫院看看。”

沈幕城點點頭,替他添了茶,聊了會就先行離開。

管家送他離開後又回到了書房,江老爺子若有所思地看著桌面的茶,沉思了會,對管家說︰“去看看幕城最近跟誰在一塊。”

“是。”管家點頭,“何小姐那邊……”

“暫時不用管。”江老爺子擺手,他也不是非要何家這門親事不可,“備車去趟醫院。”

“是。”管家應聲離去。

沈幕城出了江家便讓沈雲開車去了當年自己出事後療養的診所。

那是一間高級的私人診所,前台的小護士看到他進來,連忙站起來打了個招呼︰“沈總好。”

沈幕城點點頭,沈雲上前問︰“張醫生在嗎?”“在實驗室,您請跟我來。”小護士說著領著他一起去了張醫生的實驗室。

實驗室里只有張醫生和助手兩個人,周圍都是精密的儀器,即使連市里醫院的醫療器械也比不上這里的精細。

張醫生看到沈幕城進來停下手中的動作,將記錄資料的本子遞給助手,走向沈幕城笑著說︰“怎麼今天過來了,哪里不舒服嗎?”

張醫生年約五十上下,雙鬢有些發白,但整個人非常精神,是這家診所的持有人。

沈幕城自當年出事後身體一直不太好,體內器官留下大量的後遺症需要慢慢調理,每個月都固定時間過來檢查,張醫生便是他的主治醫生。

“沒有。”沈幕城說,“有沒有打擾到你們?”

“說的什麼話。”張醫生只當他是路過順道進來,拍拍他的肩膀,“走,我們到辦公室坐坐,順道給你號號脈。”

沈幕城點點頭,跟他出了實驗室。

到了辦公室,張醫生替沈幕城號了下脈,又檢查了一下他的心率︰“最近有哪里不舒服?”

沈幕城把自己頭疼症狀加重的情況說了一下,略過了因為羅少恆的原因。

張醫生點點說︰“你當初頭部受傷比較嚴重,會頭疼也不可避免,盡量少熬夜,凡事別太操勞。”

沈幕城應了聲,狀若無意地問︰“張醫生,當年我到底傷得有多重,這麼多年來都斷不了根。”

“很重。”張醫生面色嚴肅,“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

沈幕城手指輕敲著桌面︰“您知不知道當年我出事時第一個接觸我的醫生?”

“這個我倒不認識,你轉過來的時候已經處於‘假死’,也就是半植物人的狀態。”張醫生回想了一下說,“說實在的,你能醒過來,並恢復得這麼順利,我一直覺得是個奇跡。”

“多虧了您。”沈幕城頓了一下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在您這邊躺了九年。”

“是啊。”張醫生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

沈幕城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明天我帶個人過來,麻煩您替他看看。”

“哦?”張醫生有些驚訝,“這還是你第一次說要帶人過來,怎麼回事?”

“他……”沈幕城想了一下羅少恆的情況,把當初醫生診斷的話說了一遍。

張醫生聽了說思索了下︰“你先把人帶過來看看。”

“好。”沈幕城點頭,和他多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從診所離開後沈幕城便吩咐沈雲去調查當年的事情,沈雲對他突然要查這些陳年舊事感到驚訝,但也沒有多問,當下便聯系好人去調查,掛了電話問沈幕城︰“boss,現在要去哪?”

沈幕城看了下時間,正好快到午飯的時候,便說︰“回公寓。”

一聽他說要回公寓,沈雲對他昨晚回去之後發生的事情非常好奇,但也不能問,只能假裝淡定地應了聲,驅車回去。

沈幕城回到公寓的時候王媽正在廚房做飯,見他回來停下手中的動作,有些驚喜︰“阿城,今天回來吃飯嗎?”

沈幕城點點頭,目光在客廳掃了一圈,王媽反應過來︰“找羅先生嗎?他在里面畫室,我進去叫他……”

“不用,我過去就行。”沈幕城擺手,起步往畫室那邊去。

跟在他背後的沈雲識趣地停下來,湊到王媽旁邊說︰“王媽,今天的菜有我的份嗎?”

“有有有,回來的都有。”王媽樂呵呵地繼續去做飯。

沈雲一聽有菜,屁顛屁顛地進廚房幫忙。

沈幕城靠近的畫室的時候腳步放慢放輕了一些,到門口的位置就看到了站在畫架前的羅少恆。

屋里有暖氣,羅少恆只穿了件圓領的咖啡色毛衣,袖子擼到手肘處,他微微弓著腰,一只手端著調色盤,另一只手握著畫筆在紙上塗畫著,腳邊放著一個裝著水的小桶,小桶周圍有一小圈的水漬。

羅少恆不知道他回來,沈幕城也沒有進去打擾他,而是靠著門框看著他將紙上的景色一點點添上亮眼的顏色。

羅少恆下筆的速度很快,他幾乎像是不用考慮一般就落筆在紙上塗抹,筆刷抿過調色盤上的顏料,繪於紙上。

因為他背影遮擋著,沈幕城看不完整他畫的東西,只看到一大片濃郁的綠色。

沈幕城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有種奇妙的感覺。

——他好像比以前長高了不少。

沈幕城這般覺得,他猶豫了一下,腳步輕慢地走進去,在離羅少恆半米的距離停下來。

這時羅少恆剛落下最後一筆,退後了兩步,恰好撞到了他的身上。

在羅少恆撞上來的時候,沈幕城下意識地伸手摟住他的腰部,自然而然地將他摟在自己的懷中。


第二十八章

羅少恆畫好後想退後看看效果,卻不料撞了人,正想道歉就聽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小心點。”

低低沉沉的聲音環繞在耳邊,讓他還沒回過神,嘴角便先揚起來︰“你怎麼回來了?”

聽著他略帶驚喜的聲音,沈幕城心情頗好,反問道︰“不想我回來?”

“想啊。”羅少恆亳不遲疑地說。

他都想跟著一塊出門了,當然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太黏人總歸怕現在的沈幕城不習慣。

沈幕城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借由擁抱的姿勢測量了一下羅少恆的身高,發現他確實長高了一些,昨晚看的視頻里羅少恆當年的身高還不到他的下唇的位置,如今已經快到鼻尖了。

這讓他有種錯過了許多關於羅少恆的事情的感覺。

沈幕城暗自搖搖頭,鬆開摟在他腰間的手,接過他手中的調色盤問︰“在畫什麼?”

羅少恆讓開位置,露出畫架上的畫來︰“我住的地方。”

沈幕城一聽來了興趣,將調色盤放到一旁,上前去看他的畫。

羅少恆畫的是他在度假村的住所,一座兩房一廳的小木屋,坐落在度假村的後院,離前廳有些距離。

他的住處有單獨的院子,屋子周邊立著籬笆將木屋圍起來,院子里邊有顆遮陽的大樹,樹下有藤桌木椅,木椅旁邊是幾只打盹的黃色小雞,在院子的一側,是一整片的竹林。

剛才沈幕城看到的那一片綠色便是來自它們。

這一片幽靜獨特的小居給人感覺非常悠閒,乍看之下竟然有種要歸隱山林的錯覺。

不過沈幕城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他看著這一處景色,越發覺得熟悉,腦中閃過一些零碎的話語。

——沈幕城,以後我們的房子建在度假村里,一邊種一片竹園,一邊種點果樹,院子里養點小雞小鴨怎麼樣?

——小雞小鴨?你養嗎?

——一起養啊,能下蛋的吃蛋,不能下蛋就吃雞。

——唔,你喜歡就好。

羅少恆正等著他夸自己,卻見他光顧著看畫,便輕推了他一下說︰“看呆了嗎?好歹誇兩句。”

沈幕城回過神,看向他︰“誇什麼?”

“誇我住的地方好看或者誇我畫得好都行啊,總歸有一處是好的吧?”羅少恆笑著問。

沈幕城卻答非所問地說了句︰“你說養小雞養了嗎?”

羅少恆一愣,張了張嘴︰“你……”

“養了嗎?”沈幕城又問。

“養了。”羅少恆點點頭,

沈幕城只是憑借剛才一閃而過的對話,恍惚覺得羅少恆以前也許提過,便問了這麼一句,聽聞他真的養過不免來了興趣︰“哦?開養雞場了?”

還養雞場呢……羅少恆面上有些窘態︰“沒有沒有,都養死了。”

“……”沈幕城挑眉,“養死了?”

“啊,那小東西不好養。”羅少恆摸摸鼻子,把自己去年第一次學養雞的經歷說了一遍,說完還不忘抱怨,“為了完成當初和你說的約定,我差點沒被……咦!”他突然停下來,驚愕地抬頭看著他,“你記得?!”

見他才反應過來,沈幕城被他瞪大眼楮的表情逗笑了,唇角微勾︰“一點點,隱約記得你說過這樣的話,我沒記錯吧?”

“沒有。”羅少恆連忙說,“你怎麼想起來的?”

沈幕城輕點了下他畫架上的圖,羅少恆反應過來︰“因為這個?”

“算是吧,有點印象。”沈幕城怕自己記不清楚,他會失望便說,“我盡量想。”

哪知羅少恆卻一點也不介意,反而說︰“這樣就很好了,對了,等天氣暖了我們回度假村吧,雖然你不記得,但是那里大致的景觀都是按我們當初的想法來設計的,也許你會有點印象也不一定。”

聽到他用“回”這個字,沈幕城心口一暖︰“好。”他也很想去看看羅少恆住的地方,想知道他這些年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

“還有很多地方,等你忙完了我帶你去。”

“嗯。”

門口的沈雲看著這副畫面不禁停住了腳步。他是來叫沈幕城他們吃飯的,原以為過來會看到什麼血雨腥風的場面,畢竟從boss昨天的反應來看,他對自己作為替身的事非常的憤怒,但從今天的反應來看……好像替身轉正了。

所以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一下子就雨過天晴了?

他好奇地看著羅少恆,心里不禁贊嘆一句︰厲害啊!

“你要在外面站到什麼時候?”沈幕城見他站在外面,出聲問道。

羅少恆背對著門,聽到他這麼說,回頭就看到沈雲走進來,便出聲打了個招呼。

“羅少好。”沈雲笑著回了句,對他們兩人說︰“可以吃午飯了。”

“中午了嗎?”羅少恆拿過一旁的手機看了下時間,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畫室待了一個上午。

“先去洗手。”沈幕城拍了拍羅少恆的肩膀,和他出了畫室。

沈雲目光停在羅少恆那副畫作上,上下打量了半分鐘,點點頭又說了兩個字︰“厲害。”

吃午飯的時候沈雲又被秀了一臉,坐在自己對面的boss竟然主動給羅少夾菜,還提醒他小心魚刺。

講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魚刺這種東西真的沒什麼提醒的必要啊,還有……boss你這替身做得有點順手啊!進入角色太快了讓我有點兒慌……

他對自己這個眼底藏不住深情的boss有些絕望。

“小沈?”王媽見他一臉糾結地看著面前的米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嗎?”

“沒有,非常合胃口。”沈雲端起飯扒了一大口,以示真誠。

“那就好,多吃點啊。”王媽笑道,又轉頭去招呼羅少恆和沈幕城多吃點。

沈幕城抬眼輕掃了沈雲一眼,眼底帶著淡淡的警告意味,似乎看透了他此時的想法。

沈雲扒著飯的手一頓,心里為自己默默點了根蠟。

boss,我只是擔心你以後流的淚都是今天付出的愛。

飯後沈幕城和沈雲便出門了,羅少恆回到畫室繼續打發時間,這一次他沒有再畫水彩,而是改畫了素描。

羅少恆畫過最多的人物素描莫過于沈幕城,他在療養院的那四年,常年將自己鎖在病房里,陳湛有時候沒辦法進去找他,卻也能從窗台的地方看到他坐在畫架前畫畫。

在畫室打發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快到了晚間吃飯的時候就收到了沈幕城說臨時有事不回來吃飯的電話。

羅少恆叮囑他記得吃飯便掛了電話,自己吃過飯後上樓洗澡。

洗澡後羅少恆下到客廳等沈幕城,情節和昨晚有些相似,一想到昨晚沈幕城黑著臉回來質問自己的畫面,他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想給沈幕城打個電話,又怕他在忙,自己會耽誤他的事情,左右閒著無聊,羅少恆便抱著手機窩在沙發上玩游戲。

玩了幾局貪吃蛇便退了游戲,發現時間才過去不到半小時,他隨手拍了張客廳的一角發到微信上,附言“等待”兩個字。

羅少恆性格好,對周圍的朋友很禮待,因為開度假村的原因又認識不少人,所以這一條心情發上去很快便引來了不少人的評論。

——恆城度假村王小泉︰恆哥等誰呢?

——陳湛︰早睡早起身體好。

——甦甦甦甦︰小叔叔在哪?

——雲山蛋糕店︰羅老板這是佳人有約啊!

羅少恆翻了下評論,回復了幾個人便將手機放到一邊,去電視櫃下方的抽屜找了部電影來看。

大概是昨晚沒有休息好的原因,電影還沒看到一半他就先睡著了。

沈幕城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抱著抱枕斜靠在沙發上,身上搭著的毯子掉了一半在地上,看樣子已經睡了有一會了。

現在還是冬日,到了半夜氣溫更是低下,雖然屋里有暖氣,但也容易著涼。沈幕城見狀幾步走過去,將手中的外套隨手一放,彎腰便把他抱了起來。

他一動羅少恆便醒了,揉了揉迷糊的雙眼︰“你回來了。”

“嗯。”沈幕城抱著他往樓上走。

羅少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他抱在懷里,連忙拍拍他的肩膀︰“放我下去。”

“怎麼了?”沈幕城沒有如言放下他,而是穩步踏上樓梯。

“我自己走就好了,你也不嫌重啊。”羅少恆說道,若他還是當年十七八歲的年紀還好,可如今作為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被沈幕城這樣抱著上樓怎麼也覺得不好意思。

“不重。”沈幕城意有所指地說,“比顏料要輕一點。”

羅少恆剛睡起來,對他的話反應慢了半拍,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頓時有些臉燥,輕咳了一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沈幕城輕笑了一聲,抱著他上了二樓,直接回到房間將人放到床上。

“下次不要在客廳等我,容易感冒。”沈幕城替他拉好外套的領子,發現他外套里面只穿了薄薄的睡衣,不免皺眉,“怎麼穿這麼少?”

“剛洗完澡不冷。”羅少恆說道,其實屋里開著暖氣,他又蓋了毯子確實不覺得冷。

“下次多穿點,早點睡吧”沈幕城叮囑了句便準備離開,羅少恆伸手拉住他。

“我等你這麼晚,你就這麼走了?”羅少恆問。

沈幕城看了眼他拉著自己的手︰“那你想怎麼樣?”

“晚安吻。”羅少恆將左臉湊過去,“嗯?”

沈幕城定定地看了他幾秒,一手覆在他的右臉上微微用力將他的臉轉過來,俯下身靠近他,晚安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第二十九章

沈幕城的唇壓上來的時候,羅少恆的眼楮微微睜大,直愣愣地看著他。

他只是想討個甜頭,沒想到開出了個大彩。

“閉上眼。”沈幕城微微退開一點,鼻尖抵著他的鼻尖哄道。

這樣近的距離,他的氣息噴灑在羅少恆的唇間,帶著撩人的曖昧,竟然比昨晚唇舌相抵的深吻還讓人酥麻。

分開十年,羅少恆何曾與人這樣親近過,何況眼前這個人還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

他此時只覺得沈幕城覆在自己臉上的手像是帶了火一般,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想更親密一點。

他心里這般想著,主動伸手摟住沈幕城的脖子,微微往前一湊,便將兩人分開的唇又再次貼合。

他的主動讓沈幕城一頓,隨即反客為主,含住他的唇,幾番舔吸後舌頭頂入他的口內,加深這個吻。

這個吻持續的時間很長,沈幕城的手輕輕撫摸著羅少恆的側臉,舌頭深入他的嘴里,舔弄他柔軟的舌尖,交換彼此的唾液,發出“嘖嘖”的濕濡聲。

唇舌相纏發出的曖昧聲讓羅少恆有些臉紅,卻也舍不得放開沈幕城。他一手勾著沈幕城的脖子,一手扶在他的腰上,微張著嘴任由他的舌頭在自己嘴里肆意攪動,未來得及咽下的唾液從唇角滑下,扯出一道銀白的絲線,很快又被舔走。

“喜歡嗎?”沈幕城輕啄他的唇,低聲問。

“喜歡。”羅少恆只說兩個字,又湊上去與他接吻。

吻著吻著竟變成了他躺戚床上,而沈幕城壓在他身上,溫熱的唇舌滑到脖子處,在那里吸出一個個紅色的印記。

羅少恆摟著他的腰,微微仰頭,脖子處傳來的酥麻感讓他輕哼了一聲,發出類似愉悅的鼻音。

他這一聲讓沈幕城的動作一頓,隨退即又堵住他的嘴。

這一次的吻有些粗魯,最後羅少恆只能揪著沈幕城的袖子喊停。

吻他的滋味太美好,沈幕城有些不舍地吸吻他的下唇幾下才退開,低頭打量他。

因為喘息的原因,羅少恆的臉有些微紅,但更紅的是自己被吸吻過度的雙唇,帶著直白的誘惑,而他還不覺自覺地舔了舔嘴角,讓沈幕城眸色加深,手掌摩挲了幾下他微紅的臉說︰“別刺激我。”

“嗯?”羅少恆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沈幕城拇指往前移,按在他濕潤了唇角上,曖昧地揉了幾下。

羅少恆有些懵,他只是覺得嘴唇有些麻,下意識地舔了舔罷了,沒想到在沈幕城眼里倒成了刺激。

“咳。”他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推了推沈幕城,“你太重了。”

沈幕城用手將自己撐起來,看著羅少恆微紅的耳尖,突然很好奇自己眼前親他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是這個反應,那麼如果自己更近一步的話,他又是什麼反應……

一想到這里,他就如同感覺下腹有團火在燒。

……鎮定點,他身體還沒完全好。

沈幕城心里說道,伸手將他從床上拉起來,沒忍住低頭又親了親他的唇,說了句“晚安”便起身離開了房間,順道幫他把門關上。

他離開後,羅少恆定定地坐了一會,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一副老僧入定的神情。

半晌後,他突然整個人一轉,撲到被子上。

“……簡直要硬啊,一定是吃素太久了。”羅少恆把臉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發紅的耳朵。

在床上趴了好一會,他爬起來把外套脫了丟到一旁的凳子上,整個人縮到被子里。

被暖和的被子包圍著,這兩天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羅少恆很快便睡著了。

大概是這兩天回憶的東西有些多,夢境竟然將他帶回了沈幕城當年出事的那一年——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

羅少恆按掉電話,有些心不在焉看著眼前的畫架,對連旁邊跟他說話的同學也沒有注意,直到對方推了推他才反應過來︰“什麼?”

“我跟你說話呢,之前不是說周末組織去山里寫生嗎?你要不要一起來?”同學問。

如果是平時羅少恆倒無所謂,但他自昨晚開始就一直聯系不上沈幕城,電話和信息都沒有收到回復,現在心里正擔心,也就沒有什麼心思去寫生,便說︰“我還有事,你們去吧。”

“什麼事啊?”同學問。

“家里有點事,我先回去了。”羅少恆隨便敷衍了句,收拾自己的畫具離開了畫室。

回到家里,羅少恆又打了沈幕城的電話,依舊顯示無法接通,聽著電話里傳來機械的冰冷女音,他心里竟然有些怪異的不安。

之前雖然沈幕城出差也偶爾有聯系不上的時候,但從來沒有像這一次一樣讓他心神不寧。

“也許只是手機沒電了。”他自我安慰道,但是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可能,從昨晚到今天下午,已經過去了十幾個小時,就算當時手機沒電現在也總該充好電了吧?

“或者是有事耽擱了。”他胡亂找著藉口,但也知道不太可能,按行程來說,沈幕城昨晚就應該回來了,即使有事情耽誤,也會提前跟他打個招呼。

越想越不安,他實在坐不住,回房翻了跟沈幕城一起出差的人的聯系電話來,好在對方的手機能打通。

“您好,我是羅少恆,沈幕城的弟弟。”他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便說明來意,“我聯系不上我哥,你們跟他在一塊嗎?”

“城哥昨晚就回去了啊!”對方說道。

“昨晚?”羅少恆愣了一下,詢問了對方一些具體情況便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後,羅少恆的心直直沉了下去,對方說沈幕城昨晚便回來了,按行程今早也應該到了,而現在已經下午,卻也還沒有看到人。

除非……

“不會的。”羅少恆搖搖頭,把腦中不安的想法甩出去,“一定是我昨晚沒有休息好,又胡思亂想了,我應該去睡一下,也許睡一覺他就回來了。”

這般想著,心里的不安似乎散去了一些,他從茶幾下方拿了本便簽條撕了張下來,寫了幾個字貼在茶幾上,然後便回房休息。

即使在心里不斷安慰自己,羅少恆在床上也輾轉反側許久才慢慢入睡。

這一覺他睡得並不安穩,最後還被夢境嚇醒,整個人從床上坐起來,出了一身冷汗。

屋里一片漆黑,陽台外面的夜幕星星點點,證明已經到了晚上。

他靠著床緩了緩神,拿過一旁的手機想看看幾點了,剛一拿到手里手機便響了起來,來電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喂,您好。”他接通來電。

“您好,請問是羅少恆先生嗎?”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

不知為何,在聽到對方聲音的那一刻,他心里突然漏跳了一拍,像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一般。

他壓下心里的異樣︰“我是,你是……”

“您好羅先生,我們這里是市醫院,請問您認識一名叫沈幕城的先生嗎?”對方問。

“市醫院?”羅少恆的心一下子提起來,猛地掀開被子下床,“他怎麼了?!”

“今天早上市郊區車道發生意外車禍,造成兩死一傷,據鑒定,其中一名死者名叫沈幕城……”

羅少恆往外走的腳步驟然頓住,手機從掌心滑落,金屬摔在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同一瞬間,他聽到自己心口有東西碎掉的聲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市醫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醫生的帶領下去到了太平間,只記得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跪在白色的停屍床旁邊。

他在那里跪了一夜,第二天除了醫生之外,還有民警來過,從他們帶來的信息里知道車禍是前一天凌晨發生的,沈幕城的車與一輛失控的卡車相撞,翻下車道,車子失火,人在送來醫院的時候已經斷氣,並且全身重度燒傷,連五官都無法辨認。

既然五官都無法辨認,又有什麼證據證明死的人就是沈幕城?他這樣問。

醫院的解釋是正因為無法第一時間確認,所以才沒有第一時間聯系他,如今身份已經確認無誤,所以聯系他過來認領屍體。

太平間里開著冷氣,氣溫比較低,羅少恆穿著短袖,臉色有些發白,長時間跪在地板上使他膝蓋非常僵硬,但此時對他來說更僵硬的卻是他的腦子,有種完全轉不過來的生銹感。

明明沈幕城才離開不到一個星期,走的時候還是健健康康的一個人,怎麼回來就變成了一具屍體?

“沈幕城……”羅少恆開口說道,太久沒有出聲,他的聲音顯得乾啞,“你能聽到我說話吧?”

說出第一句後,他整個人體內的零件像是慢慢恢復了運轉一般,僵硬的舌頭也逐漸恢復了靈活︰“昨晚打你電話怎麼不接呢?我聽說你昨晚就急著趕回來了,其實你不用這麼趕的,我一個人在家挺好的,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眼前是蓋著白布了無生氣的屍體,空蕩蕩的房間沒有人會回答他的話,周圍彌漫著一股森冷的死氣,顯得異常陰森詭異,他卻彷彿對此沒有任何感覺,只顧著說︰“同學約我周末去寫生,我拒絕了。我們不是說要去看了塵大師嗎?我把行程都安排好了,我們先去古寺上香,然後去古鎮玩一玩,我今晚就回去訂票。”

“對了,我們不是說要開度假村嗎?我把設計圖都畫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前幾天你不在,有家畫廊約我過去參加他們的開業展,我跟他們要了兩張票,我們一起去吧。”

“你不是說給我帶了禮物嗎?在哪呢?”

“算了,我不要禮物,你跟我說說話好了。”

他說了許多,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像是被卡在喉嚨里發不來一般,捂著自己的嘴彎下腰,痛苦地嗚咽了一聲,雙肩劇烈地顫抖著,滾燙的眼淚一顆顆砸在地上,印出斑駁的水漬。

壓抑的哭聲回蕩在陰冷的屋內,他伸手勾住白布邊緣露出來的那一截潰爛的手指,緊緊地攥住,仿佛在向它求救一般︰“你倒是跟我說說話啊……”

然而那個在他微微紅下眼眶都會心疼地將他擁入懷中的人,這一次即使他的眼淚將膝蓋的衣服打濕也沒有再回應他任何一句話。

“!!”羅少恆猛地睜開眼,屋里一片黑暗讓他有短暫的失神。

當年自己在太平間遏制不住的哭聲似乎還在耳邊,那一具認不清面目的屍體還歷歷在目,強烈的沖擊讓他心底焦躁不安。

“……是夢。”他喃喃地說道,伸手按在狂跳不已的左胸上。

夢境雖然結束了,但是心里的空洞和吶喊卻還在繼續,那里不停地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沈幕城。

沒有一絲猶豫,他掀開被子下了床,直接出了房間,去了沈幕城的房間。

站在門前,他深吸了口氣,伸手敲了敲房門。

沈幕城自從當年出事之後睡眠一直不是很好,甚至在醒來的第一年他幾乎很難睡得著,即使經過這幾年的調養好了許多,但睡眠還是比較淺,身邊有一點動靜都容易被吵醒,所以羅少恆剛敲門他便醒了。

家里只有他和羅少恆兩個人,以為對方有急事,他不多想便起身開了門,看到羅少恆穿著睡衣站在自己的門口,臉色有些發白。

“怎麼了?”沈幕城以為他哪里不舒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發現有點微涼,“外面冷,先進……”

“我今晚能跟你一塊睡嗎?”羅少恆打斷他的話。

沈幕城︰“……”

 
第三十章

能不能一塊睡?答案當然是可以。

沈幕城想不出自己有拒絕的理由,他眼楮緊緊地看著羅少恆,嘴角微翹︰“非常榮幸。”

看著他唇邊微露出的笑意,羅少恆臉色一紅,解釋道︰“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睡,沒有其他意思。”

穿著睡衣來敲門,他這一句實在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沈幕城逗他︰“有其他意思也沒事,我很樂意。”

羅少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嗎?

“先進來,外面冷。”沈幕城說著拉他進了房間,順手關上門。

房間開著暖氣,羅少恆一進去就感覺自己被一股暖流包圍,讓他原本因為惡夢緊繃的神經微微放松了一些。

沈幕城從衣櫃里拿了件外套出來搭在他的肩上︰“小心著涼。”

“謝謝。”羅少恆拉了拉外套,身上的睡衣薄,剛才在外面站了一會,確實感覺有些冷。

“去坐著。”沈幕城拍拍他的肩膀,到一旁的保溫壺里替他倒了杯熱水,轉身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坐在床邊看著自己發呆。

羅少恆比沈幕城要矮一些,身材也偏瘦,沈幕城的大衣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寬大,雙手縮在袖子里,直直看著自己的模樣讓沈幕城想到了狸貓。

“看什麼?”沈幕城走過去把水放到他手里,“喝點熱水,這是我的杯子,你將就著用。”

“看你啊。”羅少恆隨口答道,眼楮直勾勾地看著他。

羅少恆的眼楮非常漂亮,眼珠的顏色是純粹的黑色,能將人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出來,眼白的地方非常乾淨,沒有一絲雜質。

每次他這樣直勾勾地看人的時候,沈幕城總感覺他在勾引自己,對視了一會,他自覺有些吃不消,伸手蓋住那雙勾人的眼楮︰“瞎看什麼。”

羅少恆眨了眨眼楮,睫毛刷過他的掌心,那種感覺像是被非常軟和的羽毛刷過一般,帶了一股撓人的癢意,卻又非常舒服。

手心的觸感傳到心里,沈幕城只覺得心口也跟著癢了一下,之前壓下去的燥熱又有些蠢蠢欲動的意味。

他指尖摩挲了下羅少恆的眉毛,面色平靜地收回手問︰“怎麼突然過來了?”

羅少恆端著杯子喝了口溫水,潤了潤自己乾燥的口舌才說道︰“做惡夢了。”

“惡夢?”沈幕城挑眉,對他一個大男人做夢嚇到來敲門有些失笑,“什麼樣子的夢能把你嚇得臉都白了?嗯?”

“我夢到……”羅少恆頓了頓,握著杯子的手收緊,“你當年出事的那天。”

沈幕城唇邊的笑容頓住,羅少恆低著頭說︰“我夢到你車禍死了,醫院叫我去認屍。”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輕微的顫意,但是很好地隱藏著,如果不是沈幕城一直看著他,幾乎發現不了他的唇正微不可見地顫抖著。

他抬頭看著沈幕城︰“我夢到我在太平間跟你說話,可是你不回答我,我說了好多,可是你一句話也不回答我。”

他的眼角發紅,眼里還帶著夢中散不去的絕望,讓沈幕城的心口一抽,忙伸手攬住他的肩膀,低聲哄道︰“那是假的,我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安心,所以才過來找你。”羅少恆說著抬頭問他,“會不會吵到你睡覺?”

“沒有,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過來。”沈幕城說。

羅少恆聞言笑了下︰“要是你上次也這麼說就好了。”

沈幕城不解︰“上次?”

羅少恆解釋道︰“就是我們在瑞士見面的第一天,那天晚上我也在你門外,但是我不敢敲門。”

沈幕城愣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為什麼他本來還好好的,第二天卻突然發起燒來的事情︰“你在門口站了多久?”

“幾個小時吧,不太記得了。”羅少恆回想了一下,“我當時還挺想敲門的,但你那時候對我特別陌生。”

沈幕城一聽他站了幾個小時不敲門,臉色就黑了,但又想起自己當時對羅少恆的態度,生氣就變成了愧疚︰“抱歉,是我的錯。”

“為什麼要道歉?”羅少恆笑道,“能踫見你,我高興還來不及。”

——我只是太高興了。

沈幕城驀然想起自己那一次問羅少恆哭什麼時,他說的這句話,當時他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現在想來羅少恆是真的高興吧。

他記得羅少恆說是靠自己右手上的疤來確認是不是同一個人,不禁問︰“你當時是靠我手上的疤確定我身份份?”

羅少恆空出一只手將他睡衣的袖子撩上去一些,露出那道燙傷︰“對,因為你不認識我,所以我需要一些東西來確認。”

之前沈幕城以為自己這道疤是當初車禍得來的,但是認識羅少恆之後他才知道這個疤在車禍之前便有,不免對它的來歷起了興趣︰“它是怎麼來的?”

“因為我。”羅少恆把當初燙傷的原因說了一遍,語氣不乏心疼和愧疚,“要是我當初小心一點就好了。”

沈幕城安慰他︰“別自責,我很慶幸當初的自己沒有讓你受傷。”

他的話讓羅少恆忍不住笑了起來,今晚被惡夢圍繞的陰霾一下子散去。

是啊,不管沈幕城記不記得,對他來說,都舍不得自己受一點傷害。

“笑什麼?”沈幕城問,剛說完就看到他握著自己的手湊到嘴邊,低頭親吻手背上的那一道疤。

溫軟的唇貼在皮膚上,猶如親在他的心里,讓他內心升起一股激動。

……真他媽會撩。

沈幕城心里暗暗說了句,抽出自己的手,故作淡定說︰“好了,睡覺吧。”

“好。”羅少恆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脫鞋躺到另一邊,沈幕城替他壓了壓被子,跟著躺了進去,剛一躺下,羅少恆便挪過來摟著他,把頭埋在他的手臂處。

沈幕城雖然對他的依賴很滿意,但也不免覺得好笑︰“這麼大的人,怎麼跟個小孩似的。”

“我好久沒有抱著你睡了。”羅少恆的聲音悶悶地傳來,雙手摟得更緊了。

沈幕城啞然,伸手按了按他的頭頂︰“以後都給你抱,睡吧。”

“睡不著。”羅少恆抬頭看著他,“你能跟我聊聊天嗎?”

“聊什麼?”沈幕城問。

“我給你說說我們以前的事情吧?”

“好。”

當晚羅少恆說了許多,從兩人第一次在小巷見面、到沈幕城出院和他一起住、再到兩人在一起的事情都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

沈幕城聽得很認真,不願放過任何一點有關於與他們的過去,一直到凌晨羅少恆實在撐不住,在自己越來越低的聲音里睡了過去。

第二天,沈幕城醒來的時候羅少恆還在睡,原本抱著他的姿勢又變成了背對著他蜷縮成一團,半張臉埋在被子里,只佔了很少的位置。

明明已經在自己身邊了,卻依舊沒有安全感嗎?看著他這幅樣子,沈幕城嘆了口氣,輕輕掀開被子下了床。

他洗漱完下樓,王媽已經在做廚房早餐了,看到他下來出聲打了個招呼︰“阿城早,少恆呢?”

“王媽早,他還在睡。”沈幕城朝他點點頭,倒了杯熱水坐到一旁看報紙。

他剛坐下不到十分鐘就聽到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就看到羅少恆穿著睡衣跑了下來,在樓梯口看到他後又猛地停了下來。

沈幕城放下報紙走過去︰“怎麼又穿睡衣出來?”

“我以為你出門了。”羅少恆說,臉上都是看到他在家的欣喜。

“今天是周六。”沈幕城說,“上去穿衣服,一會吃完東西和你出去。”

“太多年不上班,我都忘記周六日了。那我先去洗臉,你等等我。”羅少恆說完就上了樓。

吃過早餐後兩人便出了門,沈幕城帶羅少恆去了張醫生的診所,因為前一天已經約好,他直接帶人去了辦公室。

羅少恆對他突然來診所有些疑惑,但也沒問,禮貌地跟張醫生打了招呼。

張醫生笑著讓他們坐下,對羅少恆說︰“小羅今年多大了?”

“三十。”羅少恆雖然不明白他問自己年齡的原因,但也誠實地回答。

“看不出來啊。”張醫生笑道,“長得真顯小。”

被一個長輩這樣說,羅少恆有些尷尬。

其實他也是這些年才養回來的,當年剛進療養院的時候才二十一歲,但因為長期失眠和抑鬱的原因,看起來卻比三十歲的人還顯老。

“左手伸出來我看看。”張醫生道。

羅少恆下意識地看了看沈幕城,見他點頭,便微微撩高袖子,將手腕遞過去。

他因為體型偏瘦,手腕比同齡的男人要細上一些,白皙的手腕處還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橫在薄薄的皮膚下,顯得過分脆弱。

張醫生的手指按在他的脈上,原本溫和的表情慢慢變得嚴肅,微側著頭在思考著什麼。

沈幕城坐在他的旁邊,注意到張醫生的表情變化,眉頭也跟著擰了起來,待張醫生把完兩邊的脈象,忙問︰“張醫生,如何?”

“根據你昨天說的情況,我做了一些準備,沒想到今天一看倒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張醫生說道。

“什麼情況?”羅少恆不明所以。

“之前瑞士的老中醫是不是跟你提過氣血虧虛的問題?”張醫生答非所問。

他這話提醒了羅少恆,也反應過來沈幕城帶自己來看醫生的原因,大概當時在瑞士醫生給自己看病的情況被沈瑜反饋給了沈幕城。他看了眼沈幕城不太好的臉色,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張醫生見他不言繼續說道,“你現在雖然表面上身體狀況還算可以,但從脈象來看因為當初虧損過大,精神氣都明顯不足,存在重大的健康隱患。既然你曾經調理過,那麼我想你的醫生應該也跟你說過這些話。”

羅少恆點點頭,不管是陳湛還是當初幫他調養的中醫都說過類似的話。

“人活著靠一股氣,當這股氣快用盡的時候,那麼也就離死不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張醫生又問。

“明白。”羅少恆何嘗不明白,但當年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確實不想活了。

“什麼意思?”沈幕城聽他們說的這麼嚴重,眉頭緊鎖。

張醫生沒有回答他,而是看著羅少恆問︰“心病還需心藥醫,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

羅少恆放在桌面上的手緊了又鬆,深吸了口氣才緩緩說︰“我曾經抑鬱過一段時間。”

“什麼時候?”張醫生似乎早有所料。

“……九年前。”羅少恆低聲說。

沈幕城聞言猛地看向他,九年前,那正是他出事後的第二年。

 
第三十一章

羅少恆知道沈幕城在看自己,但他沒有抬頭,簡單地把自己當初的情況跟張醫生說了一遍,其間隱瞞了一些細節。

張醫生知道他有心隱瞞,也不揭穿,畢竟從脈象來看,羅少恆的身體熬成這幅樣子不僅僅是因為抑鬱症而已。他詢問了一些跟病症有關的事項,又問羅少恆吃過什麼藥,有什麼反應,現在還有沒有在服藥。

羅少恆搖頭︰“除了偶爾有吃安眠藥之外,沒有吃其他的藥。”他斷藥已經有一年多了,只是偶爾還會失眠,所以需要借助安眠藥來入睡。

“安眠藥服用的時間?”張醫生問。

“七八年吧。”羅少恆說。

張醫生點點頭,在病歷上寫了一些詳細的問題,又說︰“不介意的話我給你揀幾幅藥養養?”

羅少恆正想說話,一旁的沈幕城便說︰“不介意。”

看著沈幕城緊繃著的臉色,羅少恆把拒絕的話吞了回去,對張醫生點點頭說︰“不介意,麻煩您了。”

“不麻煩。”張醫生笑道,叫了助理進來把單子給他讓他去拿藥。

張醫生開了十天的中藥給羅少恆,又囑咐了一些服藥期間需要注意的事項後將兩人送出了診所。

“謝謝張醫生。”在診所門口羅少恆認真道謝。

“不說這些,對藥效有什麼不適的記得來找我,沒有的話吃完藥就回來復診。”張醫生說。

“好。”羅少恆點頭。

“還有你一起。”張醫生對沈幕城說。

“……”沈幕城面無表情,“哦。”

兩人走後,張醫生在門口站了一下,對他們離開的方向搖了搖頭︰“該來的總會來,擋也擋不住啊。”

“師傅,你在說什麼?”助手問。

“你聽不懂的。”張醫生擺擺手,返身回了診所。

沈幕城不知道他前腳剛帶羅少恆過去看病,後腳就被人拍了照片。

兩人離開後先去吃了午飯,羅少恆昨晚睡得晚,精神不太好,吃過飯後便直接開車回了家。

回到家里,沈幕城讓羅少恆去午睡,自己拿了藥進廚房,羅少恆跟著他過去。

沈幕城取出一副藥拆開倒進碗里用水過濾了一遍,然後倒入瓦罐里加入適量的水,用小火慢熬。

“你動作利索得就像天天弄似的。”羅少恆打趣道。

“不是什麼難事。”沈幕城洗乾淨手,抬頭對他說︰“我在這看著就行,你上去睡覺,一會我叫你。”

“喝了再睡吧,現在還不困。”羅少恆賴著門框不肯走。

沈幕城看著他︰“那正好,我有事問你。”

“你說。”

“今天你跟張醫生說……”

“誒喲!”羅少恆打斷他的話,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昨天的畫還沒畫完,你先看著火,別熬乾了啊!”說完就溜去了畫室。

“……”沈幕城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冷笑一聲,反正有的是時間。

熬好藥後沈幕城去畫室找羅少恆。羅少恆正一邊畫面一邊打電話,聲首聽起來心情非常不錯,因為是背對著門,他沒有發現沈幕城的到來,沈幕城也不打擾他,靠著門框等他打完。

和羅少恆打電話的是陳湛,兩人聊了會,不免又聊到他和沈幕城的事情,羅少恆笑道︰“他暫時還想不起來……當然希望他記得,但實在記不起來也沒事,我們現在也挺好的……知道了,陳大醫生的醫囑一定謹記,好了,先這樣,回去請你吃飯。”

掛了電話他將手機放到一旁,繼續完成手上的畫。

沈幕城走進來站到他的後面,發現他畫的是自己。看著自己的五官在他筆下成形,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微妙感。

心里漲漲的,像是被什麼東西灌滿了一樣。

“熬好了?”羅少恆邊畫邊問他。

“嗯。”沈幕城看了會問,“怎麼突然畫我?”

“這個啊……”

羅少恆停下筆回頭看他,用鉛筆的另一頭輕點在他的額頭上,然後一路慢慢往下,從眉峰的地方開始一點描繪他的五官,掠過鼻尖停在下唇的位置。

他和沈幕城對視的眼里盡是溫和的笑意,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你是我畫過的最好看的人。”

……很好,又成功撩到了我。

沈幕城伸手握住他的筆,淡淡地說︰“誇我也是要吃藥的。”

“你真不浪漫。”羅少恆失笑了聲,收回筆放好,站起來和他出了畫室。

羅少恆太久沒有喝過中藥了,苦澀的味道刺激著味蕾,他皺著眉一鼓作氣將整碗湯藥喝完,整張臉都皺了下來,苦兮兮道︰“這味兒太苦了,我以前的藥加起來也比不上它。”

沈幕城給他拆了顆水果糖︰“換換味道。”

羅少恆就著他的手將糖含進嘴里,甜味將嘴里的苦味沖散才好受一點。

沈幕城伸手揉了揉他皺著的眉心︰“良藥苦口。”

羅少恆將他的手拉下來握著,笑道︰“沈幕城,你現在的口氣就跟個老媽子一樣,你沒喝肯定不知道有多苦。”

沈幕城不為所動︰“苦也是要喝的。”

羅少恆哦了一聲,突然捧住他的臉,湊過去吻住他,舌尖快速地在他的嘴里掠了一圈後又迅速退開,笑得猶如一只偷腥成功的貓。

羅少恆的嘴里還有沒嚼完的糖,給沈幕城帶來了一股甜味,這股甜味里又帶著絲不易察覺的中藥味,形成一種奇異的味道來。

羅少恆偷親成功,心情愉快地問︰“是苦還是甜?”

沈幕城摸了摸被他親過的唇,突然一個翻身將他壓在沙發上,說了句“太快了嘗不出來”就低頭堵住他的嘴。

這一次沈幕城仔仔細細地將他嘴里的每一個角落都嘗了一遍,最後的半截水果糖融化在兩人的唇舌中,香甜的味道在口齒間彌漫。

將人親足了癮,沈幕城才松開他的手,滿意地說︰“甜的。”

“……”羅少恆躺在沙發上吶吶地說,“自作孽不可活也。”

沈幕城唇角輕揚,將他拉起來,理了理他被自己弄亂的頭髮︰“好了,上去睡覺。”

“一起睡嗎?”羅少恆問。

“你在邀請我?”沈幕城挑眉。

羅少恆輕笑了聲,扶著他的肩膀跪坐在他的雙腿旁︰“我已經說得這麼明顯了,你還要問?”說著他低下頭覆上沈幕城的唇,伸出舌尖輕輕舔舐他的雙唇,慢慢用舌尖描繪他的唇形,然後撬開雙唇把舌頭探入里面。

沈幕城靠著沙發,雙手摟著他的腰,任由他在自己嘴里嬉戲,時不時回吻他幾下,在羅少恆的手滑到自己的衣服里的時候,他抓住他的手腕,目光微沉地看著他︰“別玩火。”

他握得很松,羅少恆輕易便掙開了,雙手握住自己的毛衣下擺往上一掀便將它脫下來丟到一邊,身上只穿了件打底的薄衫,低頭用額頭抵著沈幕城的額頭,輕聲說︰“你不想嗎?”

……我不想我就不是男人。

沈幕城心里暗罵了句,伸手按住他的腰將他壓進自己的懷里,同時狠狠地吻住他那張撩火的唇。

這一次的吻不同剛才的甜膩,雙方都帶著急切,舌頭吸吮相纏間盡是津液相交的聲響。

沈幕城的手伸入羅少恆的衣服里,覆在他的後背上,那里的肌膚緊實滑膩,手感十足地棒,讓他不禁順著腰線上下滑動撫摸。

“嗯……”羅少恆微哼了一聲,稍微退開喘息了兩下,又迎過去含住他的唇。

沈幕城被他這一聲類似呻吟的聲音勾得手一頓,隨即往下滑插入他的褲腰里,大掌覆上挺翹的臀肉慢慢揉捏。

羅少恆一邊低頭與他接吻,一邊伸手去解他褲子的皮帶。

就在兩人的盡情投入的時候,放在一旁的電話響了起來,鈴聲打斷了這一片曖昧的氣氛。

羅少恆扭頭看了一眼︰“是沈雲。”

“不用理他。”沈幕城輕咬著他的脖子,在昨晚的吻痕旁邊又留新的記號,他喜歡羅少恆身上有自己的痕跡。

電話響完一遍後自動停了下來,羅少恆埋頭剛才的動作,解完皮帶又去解了扣子,然而手剛踫到拉鏈就聽到手機又再一次響了起來,他又看了一眼,依舊是沈雲。

“也許他有急事。”羅少恆乾脆停下手中的動作,彎腰幫他把手機拿了過來,拉好自己衣服坐到一旁。

這種重要的時刻突然被打斷,沈幕城臉色不太好,冷著臉接通了電話︰“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

“我有啊!”沈雲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非常重要的事情!”

“說。”沈幕城懶得跟他廢話,空出一只手拉起旁邊的毛毯搭在羅少恆的身上,羅少恆身上只穿了件打底,他接過毛毯隨意披在肩上。

“羅少的資料查出來了。”沈雲說,“我現在送過去給您嗎?”

“送過來。”沈幕城說完便掛了電話,對羅少恆說,“我有些事情要處理,沈雲現在過來。”

羅少恆點點頭說︰“那我先上樓洗個臉。”說完拿起一旁的毛衣就上樓,剛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視線在沈幕城下半身的位置掃了一下,提醒他,“我建議你在沈雲來之前先去處理一下。”

“……”沈幕城看著他上樓的背影,突然有種磨牙的沖動。

沈雲過來的時候羅少恆剛好下樓拿東西,聽到門鈴響便給他開了門︰“你來了。”

“羅少好。”沈雲打了個招呼,“boss在嗎?”

“在樓上書房。”羅少恆跟他一塊上樓,吃完藥他有些乏力,準備回房休息。

沈雲看到他進的是沈幕城的房間,內心受到了驚嚇,覺得這兩人進展的速度快得讓他看不懂。

 
第三十二章

沈雲去了書房,將今天帶回來的資料遞給沈幕城︰“boss,這是最新收集到的資料。”

自從知道自己和羅少恆的事情後,沈幕城一直迫切地想要知道當年他出事後羅少恆發生了什麼事情,尤其在今天知道羅少恆曾經得過抑鬱症之後這種想法更加強烈了。

接過資料,他二話不說就翻開來,還沒看完第一頁的時候臉色便沉了下來,目光停在療養院三個字上面。

“羅少曾經有過抑鬱症和厭食症,抑鬱症的病期長達五年,並且曾經因為這個病有過自殺的傾向。”沈雲把今天得到的消息跟他匯報了一遍,他看到資料的時候也非常驚訝,畢竟羅少恆現在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他曾經在療養院住了這麼長的時間,他狀況看來一點也不像有這種精神疾病的人。

抑鬱症、厭食症、療養院。

光是這三個詞的組成就可以想象羅少恆當初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沈幕城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一般,讓他有些呼吸不過來,目光緊緊盯著手中的資料。

在資料上附了一張羅少恆在療養院的照片,他穿著白色的長袖襯衫,站在窗台後隔著防盜網看著外面,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楮空洞灰蒙沒有絲毫的聚焦,猶如一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一般。

上面註明了他進療養院的時間是沈幕城出事的第二年,也就是他二十一歲的時候,沈幕城還記得錄像里他笑容溫暖,眉眼彎彎的樣子,跟眼前這個灰色暗淡的少年一點也不像,之前錄像里的他有多朝氣勃勃,這個照片里的他就有多死氣沉沉。

巨大的防盜網猶如一張堅固的網,將他束縛那間小小的病房里面,整個人看起來仿佛一具行屍走肉,把最後的求生意志泯滅在這個牢籠般的房間里。

在“親眼”看到自己愛人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後,他大概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沈幕城的心臟一點點抽痛著,由小至大,痛意逐漸彌漫整顆心臟,光是這樣一張照片,便讓他受不住了。

他無法想象,這些年羅少恆是怎麼熬過來了,又是怎麼一步步活成現在的樣子,一步步來到自己的面前。

這些事情羅少恆一句也沒有提過,對於自己忘記他的事情他雖然難過,也沒有怪過自己,反而說只要自己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彷彿他這些年來受的煎熬在自己面前不值一提。

“boss,後面還有資料,就是羅少跟他當初那個對象的。”沈雲見他一直停在羅少恆照片的地方,出聲提醒道。

沈幕城收斂心神,壓下心底翻涌的情緒,繼續往後翻。

後面的是一些他和羅少恆在那兩年里發生的事情,因為被人刻意抹掉過,所以收集的資料並不算很多,但也足以證明當年兩人的感情有多深刻。

而在資料里也讓他知道了一件從來沒有料想到的事情——當年羅少恆竟然因為自己跟羅家斷過關系。

——我已經十年沒有在家過除夕了。

除夕那天晚上羅少恆說的這句話猛地竄過心頭,他當時還不知道自己與羅少恆之間的事情,也就沒有多加在意,卻沒有想到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自己。

想到當時羅少恆心酸自嘲的語氣,他內疚的同時不免心疼。

當初的自己何德何能,讓他做到這般地步。

“羅少恆離開羅家之後就和沈幕城住在學校附近的房子里。”沈雲每次說到沈幕城三個字都感覺有些奇怪,像在直呼老板的大名一般,“沈幕城當時從事的是物流業,公司剛起步不久他便出了事故,也正是他的意外事故造成了羅少的抑鬱症,住院後羅少便退了學,也拒絕了y國皇家美院的錄取。”

說到後面沈雲有些惋惜,羅少恆要不是發生這樣的事情,他現在在美術上一定有一番不凡的作為。

沈幕城將資料繼續往下翻,後面記錄了一些羅少恆離開療養院之後四處旅游的資料,還附了不少他的照片,這些照片從他小學到現在的都有,像是一道年齡的記錄,將這些年來羅少恆的變化一點點呈現在沈幕城的面前。

在這些照片後還有幾張羅少恆和沈幕城的合照,比之前資料里的那一張要清楚得多,證明調查的人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boss……”沈雲看他視線停在合照上,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有話直說。”沈幕城沉聲道。

“……說實話,我差點把這人當成你了,實在太像了。”沈雲看著資料上照片說道,他剛收到資料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某些表情看起來跟boss一模一樣,也難怪羅少恆會把boss當成“沈幕城”。

沈幕城不理會他的話,也沒有解釋上面的人就是自己,他現在全部的心思都在羅少恆曾在療養院住過四年這件事情上,他的抑鬱症到底有多嚴重,需要在療養院那種地方住上四年之久!

“boss,你怎麼了?”沈雲注意到他的臉色有些不對勁連忙安慰他,“您別太在意啊,雖然他是羅少以前的愛人,但人都已經死了……”話到一半他突然收了聲,背脊被沈幕城的目光看得一陣發涼。

……我說錯了什麼嗎QAQ,沈雲小天使不解。

沈幕城收回視線,將資料翻回前面,停在羅少恆有關人員那一頁,他拿過手機,撥打了上面的其中一個電話。

“你好,仁心診所。”電話那頭傳來一道溫潤有理的男音。

“你好,我找陳湛。”沈幕城說。

“我就是,你是……”

“我是沈幕城。”

電話那邊安靜了兩秒,有些意外地說︰“你是沈幕城?”

“有些關於羅少恆的事情需要跟你了解一下。”沈幕城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來意,“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空?”

“少恆知道嗎?還是你私下想見我?”陳湛問。

“他不知道。”

陳湛稍微想了一下便明白他的用意,既然能找到自己這邊來就證明他查到了羅少恆在療養院的事情,翻了翻桌面上的行程表說︰“下周吧,我忙完這邊的事情就過去一趟,我們見面談。”

“好,我讓人替你安排行程,這件事暫時不要讓他知道。”沈幕城說。

“行。”陳湛沒有意見。

掛了電話後沈幕城吩咐沈雲安排好陳湛的行程,又讓他盡快查清自己當年住院的事情,沈雲一一記下便離開了。

書房只剩下沈幕城一個人,他手里拿著羅少恆的資料,原本薄薄的紙張慢慢變得沉重,里面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著了火一般燙人。

 目光停在羅少恆的照片上,沈幕城就這樣看了許久,直到眼楮酸澀才移開視線,將資料合起來,小心地收入抽屜里鎖好,然後起身離開了書房。

沈幕城回了自己的房間,來到床邊站定,低頭靜靜地看著床上的羅少恆。

羅少恆已經睡著了,一如既往地蜷縮著,兩米多的大床顯得他更瘦了,他的呼吸很淺,即使昨晚靠著睡也幾乎聽不到他的呼吸聲,連胸口的起伏都很細微。

因為過於瘦削的原因,羅少恆的下巴尖得厲害,沈幕城還記得剛才自己撫摸他背部的時候中間微微凸起的脊骨,但是即使這樣,情況也比照片里他在療養院時候的狀況要好。

沈幕城伸出手輕輕拂開他額前的劉海,俯身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個輕柔的吻。他的唇剛貼上去,羅少恆的睫毛顫了下,醒了過來。

羅少恆打了個哈欠問他︰“你忙完了?”

“嗯,吵醒你了嗎?”沈幕城將他眼角因為哈欠逼出的淚水擦去,“還早,再睡一會兒。”

“你要一起睡一下嗎?”羅少恆這麼問,但是已經往里面挪了一些位置出來。

“好。”沈幕城脫掉外衣放到一旁,躺上去將他摟入自己的懷里。

他的擁抱有些大力,羅少恆用他昨晚的話來打趣道︰“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跟個小孩似的。”

“嗯。”沈幕城也不反駁,親了親他的髮頂說,“睡吧。”

羅少恆扭頭親了下他的唇,說了句“午安”便又繼續合眼睡覺,而他身後的沈幕城卻久久不能入睡。

陳湛來的那天沈雲去機場接人,雖然看過照片,但是看到本人的時候他還是對羅少恆的主治醫生這怎麼年輕感到驚訝。

沈雲先送陳湛到酒店放了東西,然後又將人接去了餐館和沈幕城見面。

他們定的見面地點在“粵”,現在時間還早,沈雲領陳湛去了餐館里的茶廳,一路走進去,陳湛打量著餐館的裝修,心下有了計較。

到了包廂里,沈雲給他們兩人倒了茶就退了出去,只留下兩人相對而坐,暗自打量了對方一番。

陳湛對沈幕城的了解都來自羅少恆,作為羅少恆的主治醫生,他對兩人的過去非常清楚,但從剛才進門開始他就發現眼前的人和羅少恆所說的有很大的差別。

羅少恆口中的沈幕城是溫柔的,甚至是忠犬一般的存在,但眼前的人並不像他說的那樣。他給人的感覺很冷漠,雖然有所收斂,但眉宇間依舊有著讓人忌憚的戾氣,那是種久居上位且掌管生殺大權的人才會有的氣勢。

陳湛無法把這人跟羅少恆口中那個會給他做飯,會等他下課,會為了他生日親自學做蛋糕的人聯系在一起,這種反差太大了。

沈幕城也暗暗打量了陳湛一番,雙方都在對方的眼底看到了探究,但誰也沒有揭穿。

作為主人,沈幕城朝他微微頷首示意︰“陳醫生,一路辛苦了。”

“這倒沒有,我也做好了你會來找我的準備,也知道你想問什麼。”陳湛笑道,“在此之前我想問個問題。”

 
第三十三章

陳湛說完這句話後,沈幕城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面色沉靜地看著他,目光銳利,帶著審視和迫力。

陳湛雖然心里對他迫人的目光感覺到有所壓力,但也沒表露出來,保持著溫和的笑容與他對視,他有把握沈幕城會同意。

果然,下一刻沈幕城便說︰“說來聽聽。”

沈幕城身上的威懾撤去,陳湛暗鬆了口氣,心里感嘆了句不愧是上位者,緩緩說︰“我也曾調查過你,只是渠道不足,能查到的東西不多,但是也能知道你們沈家在十二年前曾對外宣布你臥病在床休養的消息。”

    “你想說什麼?”沈幕城問。

“有件事情我很好奇,你雖然能查到少恆的事情,但就沒想過你查到的資料也許是假的嗎?在你的家人和少恆之間,你選擇相信一個你對他完全沒有記憶的陌生人?”陳湛問。

沈幕城沒有馬上回答他,握著杯子的拇指輕輕摩挲著杯沿,像是在思考他這句話一般,過了一會才慢慢說︰“即便是假的,也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想你們還不至於用這些事情來騙我,騙我的代價可不輕。”

沈幕城的聲音很輕,看著陳湛的目光帶著讓人不寒而顫的魄力,隨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眼底的戾氣一下子散去,話鋒一轉說道︰“而且我相信他。”

他相信羅少恆,即使還是想不起兩人的事情,但是潛意識就是選擇相信他。

沒有記憶也選擇無理由相信嗎?他的話讓陳湛笑了笑,心底的防備放了下來,表情比剛才的試探多了份誠意,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少恆沒有信錯人。你想問什麼?”

“你所知道的,我都想知道。”沈幕城說,只要有關羅少恆的他都想要知道。

“那可就多了。”陳湛說,他看了看茶廳的裝修問,“對了,這家店的老板,我猜是你對不對?”

“沒錯。”沈幕城點頭。

陳湛收回視線,端起茶喝了口︰“我曾經看過類似的設計圖,在少恆的畫冊里,他設計過一間小餐館,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稍微留意了一下你這邊的裝修,跟他設計的那間很相似。”

沈幕城想起上次過來吃飯時,羅少恆看到餐館時候失神的反應,他當時以為對方是對餐館古典的裝修感覺驚訝,卻沒想到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嗎?但為什麼沒有聽他提起過?

“你見過他的設計圖嗎?”陳湛見他沉默又問。

“沒有。”沈幕城說完覺得不對又加了一句,“也許當初見過,我不記得了。”

“大概吧,他設計的時候正好是和你在一起。”陳湛說,“能跟我說說餐館的由來嗎?”

“可以。”

餐館和椰奶凍一樣,在沈幕城的腦中只是一個比較模糊的概念,椰奶凍倒還好,製作的步驟不算麻煩,他找了甜點師研究了一番便做了出來,餐館則花了半年的時間才把設計圖完成。

“沒想到你不記得最重要的,反而對這些東西還有所印象。”陳湛聽完笑了下。

沈幕城聞言眉頭輕皺了下,對他這種說法有些不悅,但事實如此他也沒有反駁他。

“其實我挺好奇的,但為什麼你醒來後記起了以前的事,卻獨獨忘記跟少恆的事情?而你的家人又為了什麼要隱瞞你不是十二年前發生車禍而是十年前?”陳湛問。

沈幕城眉頭輕皺了下,對此他也覺得奇怪,既然能模糊記得一些和羅少恆有關的事,卻又為何對他本人沒有一點印象?

“在醫療上有個說法,人在受傷後會潛意識強迫自己忘掉過於痛苦的事情,導致部份記憶混亂或者消失,但我覺得你應該不屬於這一類,畢竟對於你們兩個人來說,真正痛苦的是少恆,而不是你。”陳湛看著他,目光較之前的溫潤顯得有些咄咄逼人,“既然他都沒忘,你又怎麼可能忘?難道在你心里他根本不重要?”

“當然重要!”沈幕城想也不想地反駁他。

怎麼可能不重要,即使沒有記憶,對他來說羅少恆也是能觸動他心底的人,看到他過去所經歷過的事情他會心疼,會恨自己沒有照顧好他,恨不得能替他不承受他所受過的苦。

因為羅少恆說他曾失憶過,對於會再次失憶他以為是頭部受傷所致,現在陳湛的話讓他感覺自己忽略了什麼。

但到底是什麼,他卻抓不到,一想就感覺到腦心里抽疼,阻止他繼續探究。

“我也是隨口說說,這種情況也不一定沒有。”陳湛見他臉色有些不對,額間微繃起的青筋像在承受什麼痛苦一般,便打斷他的沉思,換了個話題,“年前有次我和少恆見面,回去的路上他突然追著輛車跑了,我當時擔心發生什麼事情就追了上去,到了天橋那邊發現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他看到你了。”

天橋……

沈幕城心里浮起一個可能,追問︰“哪里的天橋?a市?”

“a市,臨江天橋……真的是你?”陳湛驚訝。

沈幕城明白了,當時在他們後面尾隨的不是別人,正是羅少恆,而他卻讓沈雲將他甩開了。想起羅少恆當時跟在他們後面那種不要命的開法,他無法想象,羅少恆追到天橋後卻發現自己被耍了會是有多難受。

沈幕城微低著頭,握著茶杯的手漸漸收緊,力道太大,使他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其實我當時並不相信,而是以為他又患病”陳湛接著說,“你知不知道,他曾經出現過幻覺,有關於你的幻覺。”

“幻覺?”沈幕城猛地抬頭看他。

“你調查的時候應該也知道了吧?他有過自殺的傾向。”陳湛沉聲說道,“我後面問過他為什麼會從二樓摔下來,難道對這個世界真的一點也不留戀了嗎?他說他看到了你,聽到你在叫他,這是他第一次出現幻覺,之後情況便越來越嚴重。”

“第二次幻覺在兩天後,他一個人在屋里自言自語,我認識他兩年,第一次聽到他說這麼多話,卻對著根本不存在的人。”陳湛想了一下說,“其實那個畫面有點恐怖的,但是你知道嗎?他當時給我的感覺卻是活著的,而不像平時一樣只是一沒有靈魂的驅殼。”

“其他人對自己出現幻覺這樣的狀況,第一反應是恐懼,而他卻是期待,他把幻覺當成自己活下去的勇氣,活在不存在的幻境里,而我卻不敢輕易叫醒他,因為我擔心一旦把他叫醒,就連最後支撐他的力氣也沒有了。”

陳湛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作為心理醫生,他很能掌握別人的心里,此時沈幕城雖然看似保持冷靜,但是從他細微的表情里,他可以感受到自己這些話對沈幕城的沖擊,所以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給他緩沖的時間。

半晌後,沈幕城出聲問︰“還有呢……”

“少恆是二十一歲那年來的療養院,不同別人是被家人或朋友送進來的,他是自己進來的。”陳湛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目光嚴肅,“那不是普通的療養院,而是類似精神療養院一種,你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嗎?有些人一輩子都沒辦法從那里出來,也有人活著進去……卻沒有再活著出來。”

沈幕城的手驀然收緊,眼前閃過資料上羅少恆站在病房窗前的那張照片,陳湛的話讓他不禁想到如果羅少恆沒有病癒,是不是他也會……不!不會的!

這個突然起來的想法讓他一陣驚慌,他連忙遏制住自己的想法不再往下想,光是想象都覺得恐懼。

“我剛見到少恆的時候他已經在那裡住了半年,他當時給我的感覺很小,一點也不像二十出頭的人,大概是因為太瘦的原因,他下巴很尖,臉很小,有種……小動物的感覺。”陳湛想了一下,打了個比喻,“一種失去了保護和依賴的小動物,很脆弱,他當時的情況很不好。”

陳湛所說的療養院是他朋友辦的,聽說他學成歸國便讓他過去幫幫忙,陳湛剛回國對國內的行情不熟悉,也就沒有拒絕。

第一次見到羅少恆的時候,朋友告訴他羅少恆是自己住進來的,每天都關在自己的房間里,拒絕了任何人的探視,拒絕參與院內的一切交流活動,也拒絕與人交談。

羅少恆是陳湛回國後接觸的第一個病人,他花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才讓羅少恆才開口與他說第一句話,沙啞的“你好”兩個字,聲音平平靜靜的,猶如他本人一般,像是一汪死水。

在那之後,陳湛一直不放棄與羅少恆溝通,用了一年的時間讓羅少恆慢慢放下對他的防備,也跟他有了少許的日常溝通。

從資料里得知羅少恆是a大美術院的學生,陳湛給他準備了畫架和畫具,在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羅少恆死灰一片的眼里閃過微微的光亮,在畫架面前站了許久,低聲對陳湛說了聲“謝謝”,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羅少恆的情況並不好,除了失眠、精神壓抑、厭食等症狀之外,他甚至還會出現幻覺,更嚴重的是在出現幻覺的時候他明顯比活在現實的時候看起來要更好一點,更像個活人一點,這很不正常。

而他的幻覺來源一個人,那就是沈幕城。

陳湛第一次知道沈幕城是在認識羅少恆兩年後,羅少恆第一次提起這個名字,剛說完眼淚便掉了下來,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滴落到草地上,沒入草叢消失不見。

羅少恆當時的表情他無法形容,眼楮里空空洞洞的,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一絲生氣,只有止不住淚水不停地滑下,全身被巨大的悲傷籠罩著。他沒有哭出聲,但這種無聲的落淚卻比痛哭還要讓人感到壓抑,陳湛甚至害怕他會把身體的水分哭乾,然後真正的死去。

在那一刻,他竟然覺得,也許在羅少恆當時的心里,死也是一種解脫吧。

“為了患者的安全,如果情節嚴重的話,我們會在患者的房間安裝攝像頭,親眼看到,總比我描述的來得真實。”陳湛說著從包里翻出一個u盤遞給沈幕城,“你拿回去吧。”

沈幕城接過u盤,窩在手心,誠摯地對他說︰“謝謝。”

“不用謝我,我也只不過是希望少恆能過得好一點罷了。”陳湛嘆了口氣,“雖然已經出了院,但他的病也沒有完全好,只是靠自己壓制著罷了,希望你能帶給他好運,不要再讓他再重復一次失去你的十年。”

“不會。”沈幕城說道,簡單的兩個字,卻昭示著他的決心和承諾。

“那就好。”陳湛笑道,“對了,我聽少恆說過當年你和他有一些約定,這幾年來他到處跑就是為了完成和你的承諾,雖然你可能不記得了,但可以的話,也請你和他一起完成剩下的吧。”

“我知道了。”沈幕城將u盤收進自己的口袋,“我還有事先走,沈雲會招待你。”

“請便。”陳湛大約猜到他還有什麼事,做了請的手勢。

沈幕城朝他點點頭,起身離開了包廂。

 
第三十四章

回去的路上,沈幕城的耳邊一直回響著陳湛剛才的話,他握著方向盤的手越來越緊,車子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原來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鐘,連市區內超速都沒有注意。

羅少恆今天在家閒著無聊便和王媽出去了,家里這會沒有人,沈幕城一到家就直接上了書房,電腦開機後他迫不及待地插入u盤,找到一個名為“羅少恆”的文件夾後點開。

文件夾里面都是視頻文件,日期是羅少恆住院的那幾年。

鼠標箭頭停在第一個視頻上,沈幕城手指頓了半分鐘才點開來。

視頻很安靜,畫面有些灰暗,從窗戶透進來的光亮來看應該是旁晚,羅少恆坐在窗戶旁邊的凳子上,攝像只拍到了他的背影。

視頻全長半個多小時,他一直坐在窗戶前,一動不動。

如果不是畫面右下角的時間還在動,沈幕城幾乎以為視頻被暫停了。

從視頻里可以看到窗戶外面是一個小樹林,沈幕城不禁好奇,那里到底有什麼好看的,他能看那麼久?

第二個視頻里的時間顯示是凌晨兩點鐘,羅少恆已經睡著了,但房間里依舊亮著燈,他整個人蜷縮在床的中間,背脊弓起。

他睡得很不安穩,手指緊緊攥著身下的床單,身體縮成一團,突然整個人猶如驚弓之鳥一般從床上彈起來,驚慌地喊出沈幕城三個字。

他的喊聲讓沈幕城一驚,看著視頻里淚流滿面的人手足無措,連聲說︰“你別哭,別哭。”

說著還伸手想去幫他擦眼淚,手踫到電腦屏幕才反應過來,手指僵在半空,看著視頻里羅少恆驚醒後就沒有再睡著,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膝蓋,肩膀顫動著。

視頻里的清瘦少年和他壓抑到幾乎聽不見的哭聲讓沈幕城整顆心都揪成一團,幾乎要心疼死了。

這才是羅少恆住進療養院的第一年,那剩下來的日子他到底是怎麼過來的?是不是每天都對著窗戶發呆?是不是每天都像這樣在夢中驚醒?他這麼難過,卻沒有人能夠保護他。

沈幕城多麼想擁抱他,但他做不到,在羅少恆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從來不在他的身邊。

後面的視頻里,羅少恆的情況越來越差,跟沈幕城之前在攝影機里看到的羅少恆天差地別,在其中一個視頻中他看到了陳湛所說的,羅少恆出現幻覺的情況。

視頻里羅少恆坐在畫架前,握著鉛筆正在畫畫,畫上的人正是沈幕城,他一邊畫一邊扭頭說著什麼,偶爾還會露出淺淺的笑容,神態和舉止都比之前的視頻里要好很多,幾乎看不出來他患有抑鬱症,並且病情嚴重。

然而當時他的身邊並沒有其他人,他所交流的不過是他幻覺中存在的人罷了。

同樣的視頻還有好幾個,他活在自己制造出來的幻覺里,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但是他的眼里卻有著莫名的光彩,也許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所以才選擇放任。

鼠標停在下一個視頻上面,沈幕城沒有再點下去,他的手指正微微顫抖著,身體繃緊著,極力壓制自己內心的顫動。

過了許久,他合上電腦,起身去了羅少恆之前的房間。

羅少恆自那天晚上被惡夢驚醒後一直住在主臥,但是他的東西還放在客臥。

沈幕城記得他把相冊和攝影機之類的東西放在床邊的抽屜,過去一看,果然在那里。

之前沒注意,這會他才發現羅少恆帶了不少東西來,抽屜放得滿滿的。

在相冊上面有一塊褐色的小木牌,看到它的那一瞬間,沈幕城覺得有些眼熟,他拿起來一看,發現上面刻著一小行字——現世安穩,願恆平安。

小字旁邊的落款是他的名字。

“現世安穩,願恆平安。”他緩緩念出這一行字,心里的熟悉感越來越深,如同之前看到相冊和攝像機里的錄像一般,腦中閃過模糊的信息,最後匯成兩個字——雲山。

說起一開始他並不知道有雲山這個地方,只是偶然有一次腦海里突然閃過這個地名,他起初沒有在意,後來想起的次數越來越多,心里有種強烈的想要去這個地方看看的欲望,於是讓人去查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地方真的存在。

到了雲山之後,那里讓他覺得有種很微妙的感覺,他發現自己冷硬沉寂的心像是找到了歸屬一般,有種說不出的安心感。

但也僅此而已,他沒有再多的感覺,只當做是身處塵世太久,沾染了名利爭鬥太多,心里尋求佛家這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罷了。

他記得在山頂的小鬧市上面看到過這些木牌,沈雲圖新鮮還買了幾塊,當時他似乎還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等等!

沈幕城驀然想起羅少恆說過他在雲山開了一家度假村,除了他之外,自己不認識雲山的其他人,那麼是不是說明當時他其實沒有听錯,叫他的人正是羅少恆!

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們其實早就踫過面了,只是他沒有去求證,所以才會讓他和羅少恆錯過這麼久。

如今想來,他會想要去那里,是因為當初和羅少恆約定過要在那里過一輩子吧。

想到這里,沈幕城感到懊悔不已,如果當時他返回去,也許他們就能早一點相遇也說不定。

將木牌放回抽屜,他拿起旁邊的相冊來看,看了一會,只感覺照片里羅少恆燦爛的笑容和剛才視頻里死氣沉沉的樣子來回在他的腦中切換,兩個截然不同的羅少恆,一張笑容滿面,一張淚流滿面,如陀螺一般在他腦子不停旋轉,像是要把他腦中的神經全部攪成一團。

沈幕城微閉了閉眼楮,輕甩了下頭,想將腦中那不斷糾纏的疼痛甩出去,他深呼吸了幾下,等那股痛意稍微緩解一點才放下相冊,拿起旁邊的日記本翻開。

——夢境越來越頻繁,也許這是一個預兆吧,讓夢境告訴我,他在想我,而我一如既往的想他,算不清自己還有多少年,不過總有一天能在那個地方遇到他的吧。

——最近一直在夢到他,他依舊是當年的模樣,而我卻不再是他喜愛的樣子,真害怕下一次見面,他還能不能認出我來。

——沈幕城,今天在雲山看到一個很像你的人,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我怎麼可能看錯?

日記很短,有一些僅僅只是一兩句話而已,從日記里沈幕城可以確定了,當時在雲山叫他的確實是羅少恆。

這一頁的紙張上字跡有些潦草,後面的幾個字因為書寫的力道太大,劃破了紙張,可以想象得到羅少恆當時的情緒起伏有多大。

“是我,你沒看錯。”他低聲說道,手指輕輕撫摸過那一行字跡,微微凹凸的字紋劃過指腹,印在他的心里。

——沈幕城,今天在市區又看到你了,我沒有看錯對不對,你還活著對不對?那你為什麼不回來呢?你忘了我嗎?

——沈幕城……沈幕城……

——用我餘生的運氣,換和你共度餘生的機遇。

最後的一次記錄是在兩人在瑞士見面不久後,這一句“用我餘生的運氣,換和你共度餘生的機遇”沈幕城反復看了幾遍,輕聲說了句︰“我答應你。”

在日記本的後面夾了張書簽,沈幕城翻過去,發現那一頁也寫著東西,不是日記,而是行程記錄表之類的。

看到這些記錄,他第一反應就是陳湛所說的“約定”,那些畫過勾的應該就是羅少恆這些年已經完成過的。

目光停在底下的“古岩寺”三個字上,這個石廟他知道,算是比較有名的,他小的時候也和老爺子去過一回,當年老爺子還求得寺里的菩提子替他刻字祈福……

菩提子……

這三個字讓他心口猛然一跳,下意識地看像自己的右手手腕,那里空空的,但他卻莫名覺得缺少了什麼,好像……曾經有過什麼東西……

“沈幕城,把手伸出來,送你點東西。”

“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你平平安。”

……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你平平安……

……心願,就是你平平安……

……平平安安……

“唔!!”沈幕城猛地合起手中的日記本,腦中的劇痛讓他彎下腰,額頭抵在日記本堅硬的外殼上,頭部幾乎要炸開來一般劇痛!

“我和了塵大師約好了,下次帶你一起去看他,我們什麼時候去啊?”

“沈幕城,你如果恢復記憶的話,會不會忘記我?”

“會不會忘記我?”

“會不會……忘記我?”

……

“沈幕城,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沈幕城的表情帶著莫大的痛苦,僅僅不到半分鐘的時間,額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汗,匯成一小顆從他的額間滑下。

巨大的痛苦像是腦中某根記憶的弦被人不斷拉扯,有些不知名的話突然從腦中各個角落流竄而出,相撞然後又各自散開,那種感覺像是記憶中空蕩的一塊突然被不斷填充,不斷塞進他不知道的東西,但轉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他抓不牢也握不住。

“少恆……”他下意識地念出這個名字,這兩個字卻像在他冰冷的心底投下一股不知名的火焰,隨之燃燒的還有他的靈魂。

在見證了羅少恆這些年來的痛苦和不安之後,遺忘了他的自己,即使身不由己,也會讓他覺得這是一種背叛。

……我怎麼能,忘了你?


第三十五章

羅少恆今天和王媽在外面逛了半天,架不住她的熱情又和她去她家里做客吃了晚飯才回來。

一打開門就看到屋里黑漆漆的,他以為沈幕城還沒回來,開燈卻看到了沈幕城的鞋子一前一後地丟在門口的走道里,有一只還翻了過來,顯然主人在脫它的時候很著急。

將鞋子撿起來放到鞋櫃里,羅少將走進客廳,帶回來的宵夜放在餐桌上,喊了一聲︰“沈幕城。”

屋里沒有人應,樓上也是一片漆黑。

“難道已經睡了嗎?”羅少恆脫下外套拿著,走到樓梯口按開二樓的便上了樓。

二樓靜悄悄的,路過客臥的時候他發現房門開著,停下來想順手將它關上,借著走廊的燈光看到房間的床上坐著一個人,身形看起來有些像沈幕城,但屋里有些暗,看不清楚。

“幕城?”羅少恆走進去,伸手想去按旁邊的燈,“怎麼大晚上也不開……”

“別開。”沈幕城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帶著明顯的低啞,像是許久未開過口一樣。

聽出他聲音里的不對勁,羅少恆以為發生什麼事情了,也不管開燈了,快步走到他身邊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沈幕城沒有回答他,只是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幕城,你怎麼了?”羅少恆擔擾地問,伸手想拍拍他,手剛落在沈幕城的肩膀上,對方就突然伸手用力抱住他,一個旋轉將他壓在床上,緊接著他的唇舌便被佔領了。

沈幕城的吻從他的唇移到他的額頭上,一路往下落在他的眉毛、眼楮、鼻尖,最後重新覆上他的唇,輕柔的啄吻,帶著無比珍惜的意味。

羅少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感覺此刻的沈幕城極需安慰,他順從地仰頭與他接吻,什麼也不再問。

親吻過後,沈幕城緊緊摟著他,將頭埋在他的肩窩處,許久不動。

羅少恆不知道他怎麼了,試著開玩笑緩解一下氣氛︰“我不過是出去了一天而已,你就這麼捨不得我啊?那我以後要不天天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脖子處傳來的溫熱的液體打斷了,余下的話全部卡在喉嚨里,脖子處的濕潤讓他有瞬間的失神,心也跟著顫了一下。

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低低叫了他一聲︰“……幕城?”

沈幕城沒有回答他,粗重的喘息在羅少恆的肩頸處呼扇著,帶著明顯的壓抑和痛苦。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羅少恆都是第一次見在這樣的沈幕城,讓他既迷惑又擔心,伸手想去擁抱他,手一動卻踫到了一個東西,拿過來一看,發現是自己的筆記本,隨即明白了沈幕城的反常是因為什麼。

他將筆記本放到一旁,伸手抱住沈幕城的頭,覆在他的後腦上輕輕撫摸︰“因為我對不對?”

沈幕城依舊沒有回答,只是他收緊雙手的力道證明了羅少恆的猜想。

羅少恆輕嘆了一聲,輕聲哄道︰“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你不用在意。”

“……對不起,是我的錯。”沈幕城將他緊緊抱著,低啞的聲音在頸邊傳出,帶著自責和懊悔,“不該讓你一個人難過了這麼多年……對不起。”

“不用道歉,對我來說現在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至少我們都還好好的。”羅少恆笑道,眼楮也控制不住慢慢酸澀起來,他吸了口氣,壓下胸口涌上來的澀意,摸著沈幕城的頭髮柔聲安慰他,“錯過一個十年而已嘛,我們還有很多個十年不是嗎?我們可以在一起很多時間,可以陪對方走完接下來的路,也可以重新完成以前的約定,這樣……就夠了啊。”

說到後面,他的尾音也帶上了一絲顫音,但是唇角卻帶著淺淺的笑容。

他是真的這樣想的,不管以前經歷過什麼樣子的苦難,有多難熬都沒有關系,只要他們都還活著,就是最大的運氣。

“我會全部想起來的。”沈幕城低聲在他的耳邊承諾,“然後以完整的沈幕城陪在你身邊,相信我。”

他這一句話讓羅少恆好不容易壓制住的情緒一下了就瓦解了,喉結滑動了幾下,紅著眼眶吐出一個輕微的“好”字,撫摸著沈幕城頭發的手慢慢滑下去,緊緊摟著他的背部,像是要把這些年來的委屈全部藉由這個擁抱趕走一般。

他不停地低聲叫著沈幕城的名字,沈幕城不厭其煩地回應他,兩顆相連的心,時隔十年之久,再次因為對方的體溫激烈地跳動著。

兩人在黑暗中擁抱了許久,羅少恆等沈幕城的情緒也平靜下來後,才說︰“我帶你回我們的度假村看看吧,現在剛好是冬天,我帶你回去泡溫泉好不好?”

“好。”沈幕城應道,他也一直想要去度假村看看,也許在那里能想起什麼也不一定。

“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去?你現在有空了嗎?”羅少恆問。

“我明天把事情安排一下,後天和你回去。”沈幕城說。

“好啊。”羅少恆想起自己帶回來的宵夜,“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吃飯了嗎?”

“沒吃。”沈幕城悶聲回答,下午回來他就一直坐到現在。

“正好給你帶了吃的回來,你等會,我下去給你拿。”羅少恆說著推開他,起身出了房間。

沈幕城伸手按了按酸脹的眉心,在床上躺了一會才起身將日記和相冊收回抽屜里,然後下樓吃東西。

第二天沈幕城回主宅看過老爺子,見他情況好了許多便放下心來,但也再三叮囑趙叔照顧好他。

下午回到公司把事情安排好後,沈幕城讓人訂了兩張前往a市的機票,然後通知沈雲留下來招待陳湛。

沈雲收到他電話的時候已經陪陳湛逛了一天的景點,好不容易能坐下來喘口氣,一聽到他要去a市,還不帶自已,心都要碎了︰“boss,您不帶我去啊?!”

“不帶,招待好陳醫生才是你的任務。”沈幕城說。

“別啊,boss,我是您的助理,應該時刻跟在您的身邊才是。”沈雲還想要再爭取一下隨身伺候。

“這幾天你是陳醫生的了,就這樣。”沈幕城冷酷無情地掛了電話。

沈雲拿著手機在風中凌亂了一把,一回頭就看到陳湛從長椅上站起來,一副又要接著逛的樣子,果然下一秒就看到他朝自己招手說︰“沈助理,過來一下。”

沈雲頓感如臨大敵!從早上八點到現在五點,他們從琳瑯山爬到朱霞山,從參觀市博物館到野生動物園!除了中午吃飯的半個小時,幾乎就沒有停下來過,他實在不明白這個陳醫生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愛逛,簡直是男性天敵!

對於陳醫生的活力,他的內心是拒絕的,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沈雲深吸了口氣,走過去問他︰“陳醫生,我們該去吃晚飯了吧?”

陳湛看了看時間說︰“還早,前面有個濕地公園,我們過去看看,年輕人要多鍛煉鍛煉。”說完也不等沈雲回應,率先往公園的方向走。

“……我已經不年輕了兄弟,”沈雲在風中流下了傷感的淚水,認命地跟了上去。

把事情全部安排好後,沈幕城和羅少恆坐上了前往a市的飛機。

羅少恆這幾年到處去完成和沈幕城當年的約定,每一段旅程都形單影隻,唯有這一次,他身邊終於有了那個曾經說要陪他一輩子的人。

緊緊拉著沈幕城的手,羅少恆的唇角壓不住上揚的笑意,心里的喜悅幾乎要開出花來。

感受到他的歡喜,沈幕城心情也非常愉快,回握著他的手,無視艙內其他的人在場,俯身過去吻了下他的眉毛,低聲說︰“這麼開心?”

“嗯。”羅少恆點點頭,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有種回家的感覺。”

沈幕城低笑了聲,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就是回家。”

羅少恆聞言也跟著笑了起來。

是啊,不就是回家嗎?

飛機降落滑行的時候,沈幕城在那一刻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它滑行,然後慢慢地停頓,如同漂泊了多年的浮萍,如今終於回歸到原點一般。

出了機場,他們在市區吃過午飯便搭車回了度假村。在度假村的門口,沈幕城停下腳步,目光停在度假村的名字上。

——恆城度假村。

雖然在之前的資料里看到過這個名字,但是真正看到的時候感覺卻又不一樣,這是以他們兩人的名字來命名的度假村,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家。

羅少恆回頭朝他張開手,笑著對他說︰““歡迎回家。””

沈幕城走上前擁抱他︰“我回來了。”

“啊。”羅少恆輕應了聲,與他一同進了度假村。

進去的路上,羅少恆一邊走一邊給他介紹度假村的情況,從規劃設計、裝修施工、人員招聘、運行情況都說了一遍,他說這些的時候音調上揚,有些興奮︰“很多都是按我們之前說過的來建設的,等會我帶你去參觀,你一定會喜歡的。”

“嗯,喜歡。”沈幕城笑著說。

“你還沒看呢。”羅少恆失笑。

“我說真的。”沈幕城說,“不過我現在比較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在後面,我帶你去。”羅少恆拉著他往里走,在路上踫到了出來找他的王小泉。

羅少恆去了b城之後,度假村只有王小泉一個人在管理,剛好過年這段時間又比較忙,他每天跟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

他今天剛把過年這些日子的賬務和財務部核對清楚,就聽到前台的人說羅少恆回來了,他一聽連忙出來找人,沒想到正巧在路上踫到。

“恆哥,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通知一聲,我好讓人出去接你。”王小泉迎過去。

“不用這麼麻煩,我中午剛到。”羅少恆笑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客套話我就不愛聽啦,請我搓一頓吧。”王小泉打趣了一句,看向沈幕城︰“這位先生是……”

“他是沈幕城。”羅少恆給兩人介紹了一下,“這是度假村的經理王小泉。”

沈幕城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王小泉對他的名字感覺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過,正當他疑惑的時候,就听到羅少恆補了一句︰“他是度假村的另一個老板。”

羅少恆和沈幕城離開後,留下王小泉思索了一會,終于想到自己當初看到度假村名字的時候問羅少恆的話。

“恆哥,我知道這個恆字是指你,但這個城是誰呢?難道我們還有另一個老板不成?”

“你還挺聰明啊,另一個老板,他叫沈幕城。”

王小泉在原地站了許久,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好像兩個老板是一對…………

 
第三十六章

羅少恆帶沈幕城回到他住的地方,他的住所佔地面積比較大,所以離度假村有一小段距離。

出了度假村的後院,又途經了一條不短的鵝卵石小道,沈幕城才看到曾在照片和羅少恆畫里看到過的木屋出現在眼前。

小木屋坐落在山腳下,整體呈現一種古樸的咖啡色,林間的陽光落在屋頂,折射出斑駁的光景。

在房子的一側種植著一大片竹林,微風吹過,傳來沙沙的響聲。

“沈幕城,以後我們的房子要有一個院子,旁邊種一大片竹林,然後窗戶對著竹林,風景一定不錯。”

看著這一片堅韌修長的竹林,沈幕城腦中響起熟悉的聲音。自從和羅少恆重逢之後,這些日子來他陸續地想起一些模糊的事情,對此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竹子是我以前讓人種的。”羅少恆在一旁說道。度假村雖然是去年才開業的,但是這一塊地他好幾年前便托人買了下來,竹林也是當時找人種上的。

“很漂亮。”沈幕城誇贊道。

“下雪的時候會更漂亮。”羅少恆帶他進了院子。

院子里的景物和之前在照片里看過的無異,不管是里面的石桌藤椅還有古樸老樹,一切都顯得恬靜溫馨。

沈幕城打量了一圈院子︰“你在哪兒養雞?”

“那兒。”羅少恆指了指外面的竹林,“放養呢,雞舍在竹林里面。”

“不是在院子里嗎?”沈幕城記得他的畫里小雞是養在院子的。

羅少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想什麼啊?養在院子里增加肥料嗎?”

增加肥料?

沈幕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這一句“增加肥料”是什麼意思,低頭看了看腳下,發現沒有肥料才放下心來。

羅少恆注意到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放心,小雞早就沒有了。”

“被你養死了。”沈幕城點點頭。

羅少恆哼了聲,掏出鑰匙開了門︰“進來。”

羅少恆在b城待了一段時間,屋子太久沒有通風有些悶,他走到窗戶邊將窗戶打開,微涼的冷風從窗戶灌進來,帶來一股新鮮的氣息。

客廳的窗戶正好對著竹林的那一側,一打開便聽到竹林晃動的響聲。

沈幕城站在他的旁邊,看著窗外樹林說︰“你以前是不是說過窗戶要向著竹林的話?”

“你記得這個嗎?”羅少恆抬頭看他,有些意外。

“剛才看到竹林有點印象。”沈幕城說。

“說不定將我們以前走過的路再重新走一遍,你就全部記起來了。”羅少恆開玩笑道。

沈幕城聞言低頭看他,神情認真地說︰“我非常樂意。”

他眼里帶著無盡的溫柔和愛意,雙眼對視間,羅少恆感覺自己簡直要沉醉在他幽深沉靜的眼里了。

只要跟你在一起,做什麼都是好的。

羅少恆低眉淺笑了下,扶著窗台,微一踮腳湊上去親吻了一下沈幕城的唇︰“我也非常樂意。我帶你去看看我們的房間。”說完便拉著他去了臥室。

小木屋是兩室一廳的格局,一間是臥室一間是畫室。羅少恆的臥室很大,但是里面的裝飾很簡單,除了必備的床和桌子椅子之外,最顯眼的莫過於佔據了半面牆的書櫃。

羅少恆松開他的手,邊走邊點著屋子里的東西說︰“這是我們的床、我們的桌子、我們的書架、我們的躺椅、一切都是我們的。”

他走了一圈,然後回到沈幕城的跟前,摟著他的脖子,笑盈盈地說︰“這是我們房間,你喜不喜歡?”

沈幕城低頭靜靜地看著他,被他臉上的笑容感染,唇角微揚︰“喜歡。”

羅少恆得到滿意的答案,摟著他的脖子往下一拉,湊到他的耳邊說︰“今晚你和我住,有一半的床是你的。”

他的呼吸輕打在沈幕城的耳根,說話間雙唇不經意踫到沈幕城的耳垂。

沈幕城眼底閃過一絲暗光,伸手攬住他的腰往懷里一帶,將他按在懷里,低頭在他耳邊低聲說︰“還有你。”

意識到他話里的暗指的意思,羅少恆臉微紅了一下,低聲回了一句︰“你也是我的。”

沈幕城沉沉地笑了幾聲︰“榮幸之至。”

羅少恆被他性感的笑聲撩得一陣發麻,差點要控制不住心里的沖動將他撲倒在床了,但白日宣淫畢竟不太好,於是他忍了。

裝模作樣地乾咳一聲,羅少恆推開沈幕城說︰“我帶你出去看看吧,這邊風景挺多的。”

沈幕城的目光在他微紅的耳根轉了一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一小處軟肉,才說︰“好。”

羅少恆帶沈幕城去參觀了度假村,一圈逛下來也到了下午吃飯的時間,

度假村里吃喝玩樂的設施應有盡有,光是吃飯的餐廳便有兩間,一間中餐廳一間西餐廳,供客人憑喜好選擇。

到了中餐廳,沈幕城驚訝地發現里面的設施和“粵”的非常相似,設計格局和桌子的擺放都有異曲同工之處。

 ,“是不是覺得很眼熟?”羅少恆問他,“我第一次去‘粵’的時候也非常驚訝,這算不算我們心有靈犀?”

“當然。”沈幕城語氣微揚。

吃過飯後兩人散了會步就回了住所,他們外出期間王小泉已經安排人過來打掃過了,噴上了淡雅的空氣清新劑,屋內彌漫了淡淡的青草味,非常清新舒服。

在沙發上還整齊地放著兩套乾淨的浴衣和洗漱用品,用來泡溫泉用的。

沈幕城看到浴衣挑了挑眉,看向他︰“這是什麼?”

“衣服啊。”羅少恆拿起其中一件浴衣抖開,在沈幕城身上比了比,“尺碼好像還挺合適,對了,你現在多高了?”

“大概……一八八?”沈幕城不太確定。

“這麼高了,我記得以前你是一八六啊,你不是昏迷了嗎?竟然還能長?”羅少恆伸手比了比兩人的身高距離,不太樂意地說,“比我高這麼多。”

“嗯,長了。”沈幕城一本正經地說,“營養液輸多了吧。”

羅少恆被他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胸口說︰“看來身體還是能吸收的嘛?不錯。”

沈幕城抓住他的手,拉近兩人的距離︰“吸收得還不錯,你可以感受一下。”

“……不要耍流氓。”羅少恆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掙開他的手,將手上的浴衣丟給他,“這件是你的,拿著。”

沈幕城接住浴衣,明知故問︰“給我幹什麼?”

“泡、溫、泉。”羅少恆端起兩人的洗漱用品,與他面對面地問,“約嗎,叔叔?”

沈幕城眼底浮現笑意,接過他手中的臉盆,低頭親了他一口說︰“約。”

羅少恆帶沈幕城去了封閉式的三號溫泉湯。他將兩人的浴衣放到櫃子里,對沈幕城說︰“這個溫泉一般不對外開放,除了我之外偶爾朋友過來才會使用。”

沈幕城點點頭︰“環境很不錯。”

“給你享受享受。”羅少恆打趣道。

不料沈幕城卻意有所指地說︰“一起享受。”

“……脫你的衣服吧。”羅少恆奪過他手中的臉盆,將洗漱用品拿到溫泉邊上放好,然後回到櫃子邊脫衣服。

脫到最後一件內褲的時候,羅少恆抓著內褲邊的手猶豫了一下,之前他一人泡溫泉的時候都是全裸的,但是現在身邊還有沈幕城在,雖然兩人當初在一起的時候該幹的不該幹的早都幹完了,但是畢竟十年不見,總不能給對方一種自己浪了好多年的感覺。

於是他保守地留了一件內褲,將換下來的衣服和浴衣一起放到櫃子里,起身準備去泡水,哪知一轉身眼楮就掉了下來。

……沈幕城在他後面,全身脫得精光,坦坦蕩蕩地站在他的背後,寬肩窄腰大長腿,蟄伏在雙腿黑色叢林間的東西極具存在感。

沈幕城目光停在他黑色的內褲上,眼神非常意味深長,直看得羅少恆有些繃不住才說︰“你要穿著內褲泡嗎?”

……我本來是這麼想的,但看著你脫得這麼實誠,我也覺得有點多餘。

羅少恆在心里捂了一把臉,眼神飄忽地說︰“我再看看,你先下去泡吧。”

“看什麼?”沈幕城抬步走向他。

面對近在眼前的裸體,羅少恆眼神到處瞎看,一不小心就瞄到他腿間因為走路而晃動的玩意,連忙背過身說︰“沒什麼,我就隨便看看,你不要管我,你自己……啊!”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被沈幕城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突然失去平衡讓他一慌,反射性地抱住沈幕城的脖子,這一抱,光裸的皮膚不免緊緊地貼著沈幕城的胸口。

頭頂傳來沈幕城低沉的笑聲,胸腔因為他的笑聲傳來微微的顫動,撩人的聲音聽得羅少恆臉一紅,接著就聽到他說︰“既然都約了,一起泡吧。”

他說完抱著羅少恆一步一步走到溫泉邊,抬腳踩進去,彎腰將羅少恆放入水中。

溫熱的泉水漫過胸口,羅少恆靠在石壁上吁了口氣,沈幕城在他的旁邊坐了下來,他眼楮微微一斜,就看到了沈幕城精壯的胸膛。

性感啊。

羅少恆心里感嘆了一句,不知道十年過去了手感還是不是一樣,他雙手在水下摩擦了幾下。

“你可以摸摸看。”沈幕城手肘撐在石壁上,手背抵著頭,微側著身看著他。

“摸什麼啊……”羅少恆故作矜持假裝聽不懂。

沈幕城輕笑了聲,挨過去拉起他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處,語氣帶著誘哄︰“你想摸什麼,都可以。”

手指踫到堅硬的肌肉,羅少恆內心“嘖”了一聲,心想既然主人這麼大方,那他也沒什麼好矜持的了。

於是他大方地捏了捏沈幕城的胸肌,手感十足的肌肉讓他忍不住一路往下摸,停在線條明顯的腹肌上,對那有彈性的肌肉覺得非常驚訝︰“你躺了這麼多年,怎麼還有腹肌啊?我以為你要長贅肉了。”

“……”沈幕城無語地看著他,“你喜歡贅肉?”

“我喜歡你。”羅少恆笑嘻嘻地抬頭親親他,手指往旁邊摸,摸到他腰上當年車禍留下來的疤,“這個疤還在,當時我剛遇到你的時候,這里開了這麼大一道口子,把你整個人都染成紅色了,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

“……說點好的。”沈幕城無奈地說。

羅少恆笑了下,用手戳了戳他腰上的疤,疤痕太久有些硬硬的,他邊摸邊問︰“還疼不疼啊?”

沈幕城沒有回答,只是呼吸有些慢慢變重。

羅少恆摸了好一會才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就看到他正目光炙熱地看著自己,眼底有種是男人都懂的東西。

“不摸了?”沈幕城問。

“咳。”羅少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動作像是在挑逗,他收回手推了推沈幕城,“你背過去,我幫你擦背。”說著就起身去拿搓澡巾和香皂。

沈幕城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轉過身趴在溫泉池邊上。

羅少恆拿了澡巾回來,毫無預兆地看到了沈幕城背後的傷疤,他腳步一頓,手中的東西掉在水里。

從沈幕城左肩到背部中間的位置有一大塊的傷疤,暗紅色的疤痕與旁邊的膚色形成鮮明的對比,證明他當初傷得有多嚴重。

沈幕城聽到東西掉落的聲音,回頭就看到羅少恆眼楮紅紅地看著他,頓時明白他是看到自己背後的傷了,連忙轉過身,剛一動又被羅少恆按著肩膀轉了回去。

“疼嗎?”羅少恆出聲問,顫抖的手落在他的背上,輕輕撫摸著。

“不疼。”沈幕城安慰他,剛說完就感覺到一個溫軟的東西貼上自己的背,意識到那是羅少恆的唇後,他僵硬了一下,趴在邊上沒動。

羅少恆的吻落在那一塊凹凸不平的皮膚上,帶著無比的心疼,細細地親吻過傷疤的每一處。

他吸了口氣,壓下眼里的濕意,從背後雙手摟著沈幕城的脖子,將頭埋在他的肩窩處,吸了吸鼻子。

沈幕城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哄道︰“哭什麼,都說了不疼了。”

“沒哭。”羅少恆悶悶的聲音傳來,拿鼻子蹭了蹭他的脖子。

沈幕城拉開他的手轉過身,一手抬起他的臉,果然看到他眼楮紅紅的,微抿著嘴不肯看他。

將他拉進懷里,沈幕城親了親他的眼角說︰“那眼楮怎麼紅了?”

“溫泉燻的。”羅少恆嘴硬道。

沈幕城失笑︰“燻得還挺嚴重,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胡扯。”羅少恆推開他想要離開,剛一動就被沈幕城摟住腰,緊接著唇舌便他攫取住了。

與之前的溫柔繾綣的吻不同,沈幕城這一次的吻帶著急切,他擁吻著羅少恆,舌頭肆無忌憚地侵略他的口腔,凶狠的攻勢直把羅少恆逼得喘不過氣來,只能雙手攀扶著他的肩膀來支撐自己。

……

富強 、明主、和諧、有愛

……

這一場溫泉泡得有點累。

 
第三十七章

情事結束後,沈幕城在溫泉里幫羅少恆清理,手指探入他體內的時候,這種緊致濕熱的感覺讓他體內未完全消下的欲望又冒出頭來,但看著全身軟綿綿靠著自己昏昏欲睡的羅少恆,他還是強行忍住了,快速清理乾淨他體內的東西,抱著他回到榻榻米上。

羅少恆一回到榻榻米就全身癱軟在上面,連手指頭都懶得再動一根。

沈幕城去拿了浴巾過來,將他扶起來用浴巾包住把他身上的水珠擦乾,然後替他穿上浴衣。

羅少恆全身無力地任他擺弄,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幾聲哼哼。

沈幕城將他浴衣腰間的帶子打好結,自己隨便將浴衣披在身上,又拿過乾淨的毛巾替他擦頭髮。

羅少恆配合地低著頭讓他擦頭髮,不經意間一睜開眼就剛好看到沈幕城安靜蟄伏在雙腿的東西,即使在釋放後呈現疲軟的狀態,那玩意的尺寸也不小。

他看了幾秒,想到自己剛才被它折騰得又爽又累,忍不住拿腳伸過去撩撥了一下它︰“不愧是吃了幾年營養液啊,這尺寸可以,差點沒把我弄死。”

沈幕城被他的誇獎給逗笑了,擦頭髮的手頓了一下,收了毛巾丟到一邊,抓住他的腳腕拉高親了親他的腳背說︰“嗯,這樣才對得起你等了十年。”

羅少恆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還照單全收了,還反過來開黃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的營養液里有毒吧?!”

“哈哈。”沈幕城聞言忍不住朗聲笑了出來。

重逢這麼久,羅少恆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麼開心,不禁多看了幾眼︰“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你這樣笑了。”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感嘆,臉上有著懷念的神情。

沈幕城松開他的腳,伸手將他拉進自己懷里,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說︰“我很幸運,你願意等我這麼多年。”

羅少恆笑了下,仰頭回吻了他一下︰“我也很幸運,你能回到我身邊。”

兩人就著擁抱的姿勢在榻榻米上享受了一會獨處的時光,才隨便收拾了下東西回去。

羅少恆在溫泉房被來回折騰了好幾回,這會回到屋里剛躺床上沒一會就睡著了,沈幕城撐著臉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才低頭親了他一下,然後關了燈睡下。

因為累極的原因,羅少恆前半夜睡得還算安穩,但到了後半夜便開始做夢,夢境很簡單,就是重復循環地夢到當年沈幕城的屍體被火化的那一幕。

夢鏡就像是被開了慢放,每一個鏡頭都無限放慢,在夢里他像是被人點了穴一樣,動彈不得地站在殯葬館里面,神情恍惚地看著沈幕城的屍體被推進焚化爐,直到爐門即將關閉才反應過來,整個人沖過去,卻被旁邊陪同的朋友拉住。

他眼睜睜地看著爐門在眼前一點點關閉,一扇小小的門,隔開了陰陽兩世,把他的愛人關在世界的另一邊,而他無論如何也掙不開那只拉著他的手。

“放開我!!”羅少恆驚呼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把掀開被子下床,拉開床邊的櫃子,翻找著什麼。

旁邊的沈幕城被他驚醒,連忙坐起來,伸手按開旁邊的燈,“怎麼了?做惡夢了嗎?”

羅少恆翻找的動作停下來,扭頭看向他,表情有些呆滯,瞪大的眼楮里還有著觸目驚心的恐懼,他看了沈幕城幾秒,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撲過去死死地抱著他,發出一聲悲鳴般的嗚咽聲。

“怎麼了?”沈幕城忙抱住他,伸手摸著他的頭發連聲說,“別怕,我在這里。”

“抱抱我。”羅少恆的聲音從他頸邊傳來,帶著明顯的哽咽,“沈幕城,抱抱我……”

沈幕城如言地摟緊他,一邊低聲安撫他。

羅少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將頭死死埋在沈幕城的肩窩處,一聲聲嗚咽聲從他口中傳來,幾乎是泣不成聲,帶著無法自已的哀戚。

重逢這麼久以來,即使見過羅少恆紅眼眶或者掉眼淚,但是沈幕城從未見過他情緒崩潰成這樣,他的哭聲猶如利刃,每一聲都無比準確地戳在沈幕城的心里,讓他彷彿看到了視頻里在療養院里半夜被驚醒的羅少恆,那樣悲傷無助。

沈幕城不知道他夢到了什麼能崩潰成這樣,連自己肩膀處的睡衣都感覺被他的眼淚浸濕了,但是他知道肯定與自己有關。

這個人所有的喜樂傷悲,都與自己有關。

沈幕城怎麼哄他都沒有反應,心里即是內疚又是心疼,最後只能抱著他低頭親吻他的耳朵,不停地說︰“乖,別哭了……”

而羅少恆依舊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般,眼淚不停地掉,肩膀烈地聳動著,像要把這些年的份都要哭完一般。

最後沈幕城無計可施,乾脆將他拉開來,捧著他的臉親了上去,將他的哭聲悉數堵在嘴里。

他反復地親著羅少恆,邊親邊哄,把自己會的手段都用上了,好不容易才讓他情緒稍微緩過來一點,慢慢止住了眼淚。

用拇指將他臉上的淚水輕輕抹去,沈幕城低聲說︰“別哭了,嗯?”

羅少恆深吸了口氣,仰起頭將眼底的淚水逼回去,拉過他的手蓋住自己的眼楮,竭力控制住情緒,只是胸口和肩膀的起伏依舊還沒緩下來。

沈幕城一手幫他蓋住眼楮,一手從旁邊的紙盒里抽了幾張紙巾過來,細細幫他將臉上的水漬一點點擦乾。

“還有鼻子。”羅少恆帶著鼻音說道。

沈幕城笑了下,重新抽了幾張紙巾壓在他的鼻子上幫他擤鼻涕,擤完後丟到床腳下垃圾桶里,又抽了幾張放到他的手里。

“謝謝。”羅少恆拿著紙巾自己又擦了一遍,情緒終於平穩了許多。

沈幕城拍拍他的手,掀開被子下床,羅少恆連忙拉住他︰“你要去哪?”

“我哪兒也不去,給你倒杯水。”沈幕城回頭看著他說,“別擔心,我就在這兒。”

羅少恆這才松開手,但也沒放下心來,坐在床上一直看著他去另一邊的桌子倒水。

沈幕城倒了杯熱水回來遞給他︰“先喝點水緩緩。”

“嗯。”羅少恆接過水,低頭喝了起來,一杯水下去後,他感覺舒服了許多,將杯子放到旁邊的櫃子上面,一抬頭就看到沈幕城坐在床邊,眼神擔憂地看著他。

“好點兒了嗎?”沈幕城問。

“嗯。”羅少恆點點頭,拉過他的手說,“我沒事兒了,你別擔心。”

沈幕城用另一只手撥了撥他額頭上被汗水浸濕的流海,俯身過去吻了吻他冰涼的額頭︰“告訴我,怎麼了?是夢到以前的事情了嗎?”

羅少恆沉默了一下,才輕聲說︰“我夢到了你的屍體火化的那天……”

沈幕城愣了下,就聽他又說︰”確切的說,是頂替你的那個人火化,但是我當時不知道。”

因為不知道,所以以為出事的人是你,沒有一點預兆,最後留給我的只有骨灰和一具死氣沉沉的墓碑,那張黑白的照片讓我摸不到任何的溫度,也得不到任何關於你的回應。

沈幕城猜到他剛才的驚荒是因為自己,但是沒有猜到竟然是這樣的夢境。

羅少恆說話的時候尾音還帶著一些顫抖,明顯還沒完全從夢中的恐懼緩解過來,交握著雙手不安地絞緊著,呼吸仍顯得有些許急促。

明明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對他的影響和傷害卻依舊彷彿像在昨天一般真實,沈幕城真的不敢想象,當初他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替“自己”下葬和掃墓的,想不出,也不敢想,他虧欠羅少恆的實在太多了。

即使羅少恆說不怪他,說兩人還有很多日子能在一起,但是他們都明白,中間缺失的那十年是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也是他對羅少恆一生的愧疚。

看著羅少恆臉上未散去的蒼白,他心疼極了︰“少恆……”

“你聽我說會話吧。”羅少恆突然打斷他,“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是對著那具不知名的墓碑在說話,可是從來沒有得到一句回應。”他說著伸手去摸沈幕城的臉,指尖從他的眉毛處的傷口一路往下,滑過眼角、鼻子……仔仔細細地描繪過他的五官,眼底帶著刻骨的眷戀和愛意,最後將手心貼著他的臉輕輕摩挲,喃喃地說,“終於是暖的了。”

他的手心還帶著汗,後面這一句話說得沒頭沒尾的,但是沈幕城卻明白了他的意思——暖的是體溫,冷的是墓碑。

“我剛才夢到你火化的那一天,你在我的面前被推進焚化爐,那一瞬間我感覺我自己也跟著死了一樣,我後來總在想,我當時怎麼就舍得呢。”羅少恆繼續說道,說到後面他的聲音有些艱澀,“你離開前明明說好一個星期就回來了,可是你這一個星期……我足足等了十年,每一天醒來我幾乎都覺得自己熬不過去了……”

沈幕城再也聽不下去了,伸手他拉進懷里,握住他不住顫抖的手說︰“是我不對,我不該離開這麼久,你別難過。”

羅少恆深呼吸了幾下,將喉頭那股逼人的澀意壓了回去才緩緩說︰“當時火化的骨灰我沒有馬上下葬,因為舍不得,想給自己留點念想。後來有人說這樣子會讓你不能往生,我害怕了,怕因為自己的任性害你無法安息,所以托人選了墓地和日子,還是把骨灰下了葬。”

當時他真的以為那個就是沈幕城,在骨灰下葬的那一天,他覺得葬在墓碑下的不止是沈幕城,還有他。從那以後,他這一生都注定無法走出那個墓園,因為那里埋著他最深愛的人。

“我還曾經跟別人說過,如果我死了,拜托他將我的骨灰跟你合葬在一起。”羅少恆張開手指,插入沈幕城的指縫中與他十指緊扣,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和沈幕城永遠在一起的方式。

“別胡思亂想。”沈幕城沉聲說道,對他這種對於生死完全不在意的態度很是不滿。

羅少恆輕笑了下,眼角還帶著點紅,看他說︰“沈幕城,我曾經幻想了很多次能再見到你的話我會怎麼做,是先擁抱你,還是先質問你這些年去了哪里,但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設想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你僅僅用了三個字而已,我就一敗塗地。

 
第三十八章

之前在瑞士的那一次相見,兩人都記憶深刻。沈幕城對自己當時卡過羅少恆脖子的事情後悔不已,天知道他現在連對他說一句重話都不舍得。

他心疼地摸了摸羅少恆泛紅地眼角︰“你怪我嗎?”

他寧願羅少恆是怪他的,甚至恨他也沒關系,這些都是應該的。

“其實我也挺想怪你的。”羅少恆抓住他的手說,“但一想到你生死不明地在病床上躺了那麼多年就怎麼也怪不起來了,我甚至在想,要是當初我堅持跟你一塊去的話,出事的時候沒準還能幫你擋一擋……”

“胡說什麼!”沈幕城面嚴厲地打斷他,“你想都不用想!”

十年前的車禍到底有多嚴重他已經記不得了,但是能讓他在醫院躺上七年的事故肯定不會小,他一個人出事也就算了,光一想到羅少恆會有一點危險發生,他就無法接受,他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己當初沒有帶上羅少恆。

“好吧,那我們不提這個。”羅少恆知道他擔心什麼,捏了捏他的手心說,“你還沒跟我說說你這些年的情況呢。”

“沒什麼情況。”沈幕城一句話帶過,“就在那躺著,輸營養液。”

羅少恆︰“……”

原本還有些沉重和悲傷的氣氛被他這一句話瞬間打散,羅少恆有些無語地推了他一把︰“你能認真點嗎?”

沈幕城笑著拉住他的手,將他攬進懷里說︰“真的沒什麼問題,就是意識不清醒所以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醒過來就好了。”

“那王媽怎麼說你身體不太好?還有你頭疼是因為什麼原因?”羅少恆對他的解釋不太滿意,之前看他頭疼的樣子那麼厲害也讓他不太放心。

“老人家瞎操心罷了,剛醒來那一年因為躺太久了有些後遺症,已經調理好了。”沈幕城安慰道。

“那頭疼呢?當時撞得很嚴重嗎?醫生怎麼說?”羅少恆又問。

“不嚴重,頭疼大概是因為記不起以前事情,慢慢就好了。”

“現在還需要復檢嗎?在哪里檢查?張醫生那里嗎?”羅少恆接二連三地發問。

“每月慣例檢查,在張醫生那里。”沈幕城不厭其煩地回答他,見他又要發問便轉移了話題,“你剛才在找什麼?”

羅少恆見他不想多說便作罷,暗自記住下次去張醫生那兒的時候要了解一下沈幕城的具體情況。他彎腰從床邊的抽屜底面摸出一個銀白色的錦袋,遞給沈幕城︰“我在找這個。”

沈幕城接過來拉開袋口的繩子,從里面倒出了一小塊東西。那是一塊布料,顏色是暗灰色,邊角有些被燒過的痕跡。

他拿著這一小片布料,不解地看向羅少恆︰“這是干什麼用的?”

“是我當年從尸體的衣服上扯下來的。”羅少恆說。

沈幕城聞言心里一震,目光移到手中的布料上,想到剛才羅少恆驚醒後的樣子。

所以說羅少恆是把這個當成自己嗎?在夢中驚醒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要找它。

設想了一下羅少恆扯下這塊布料時的樣子,沈幕城只覺得眼楮發熱,手中的袋子布料更是感覺燙手︰“……你一直收著它?”

“留一個念想嘛。”羅少恆笑道,伸手拿過他手中的布料放回袋子里綁好,“不過現在用不上了,因為念想已經回來了。”

沈幕城握住他的手,語氣認真地看著他說︰“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離開你,你放心。”

“好啊。”羅少恆回握住他的手,“對了,還有很多關於我們之前的東西,你要不要看看?”

“東西要看,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睡覺,已經很晚了。”沈幕城把錦袋放回抽屜里,將他按回床上躺著,自己也跟著在旁邊躺下。

“那明天再看,晚安。”羅少恆乖乖躺好,將被子拉到下巴處。

“要開燈嗎?”沈幕城想起他之前在療養院的時候都是開著燈睡覺的。

“不用。”羅少恆翻身摟住他,“你比燈有用。”

聽著他這句依賴性十足的話,沈幕城笑了,低頭親了親他的發頂,伸手將壁燈關上,屋子重現陷入一片黑暗。

第二天沈幕城醒來的時候羅少恆還在睡,雖然依舊是蜷縮著自己,但這一次他沒有像之前一樣背對著沈幕城,而是弓著腰將頭抵著他的手臂,呼吸平緩。

每天早上醒來,自己愛的人就躺在自己的身邊,這大概是最讓人滿足的事情了吧。

沈幕城伸手去踫了踫他的臉,眼神柔和地看了他好一會才起身下了床。

洗漱完後時間還早,他到前院的餐廳吃了個早餐,順道幫羅少恆打包了一份回來,不過羅少恆還沒醒,大概是昨天情緒起伏過度激烈,沈幕城進了房間兩次他也沒有反應。

想起羅少恆說還有很多關於兩人的東西,沈幕城去了他的畫室。

畫室沒有鎖門,里面拉著窗簾,一片漆黑。沈幕城按開門邊的燈,畫室里的擺設有些凌亂,四處可以看到石膏像、畫架、瓶瓶罐罐之類的東西。

畫室的空間比臥室還要大一點,東西擺放的格局有些眼熟,跟他家里一樓的臨時畫室有些相似。

中間的一個畫架上還夾放著未完成的作品,是一張黑白的人物素描,雖然只有一個簡單的輪廓,但沈幕城很輕易就認出來那是自己。

“怎麼突然畫我?”

“因為你是我畫過的最好看的人。”

羅少恆之前說的話閃過心頭,沈幕城想象了一下羅少恆在這里畫畫的樣子,心里慢慢柔軟下來。

他走過去將畫室的窗簾拉開,打開窗子透氣,從窗戶的地方也能看到外面綠色的竹林。

在畫室待了一會,沈幕城發現除了畫具之外,這里還有兩個大的箱子,四四方方紅木大箱,放在角落里。

看到它們的時候,沈幕城心里有種奇妙的感覺,像有東西驅使他去打開箱子一樣。

箱子打開後,他發現里面全是他的畫像,有素描的,也有水彩的,四開大的畫紙放滿了整整兩個箱子,最上面的那一張右下角的落款日期是在年前幾天。

他一張張翻下去,越往下的日期就越往前,其中一個箱子的日期是在羅少恆在療養院的那幾年。

這些讓他想到在陳湛的視頻里,羅少恆不分晝夜在房間繪畫的樣子,這些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吧。

在看到有關羅少恆的視頻之後,他曾經想過,如果這些年羅少恆也忘記自己,或許他就能過得好一點,但是這個念頭才一閃過,就被他下意識地剔除了,他不想看到這種可能發生。

也許他這樣很自私,但他無比慶幸羅少恆依舊記得自己,在自己忘記一切後,義無反顧地來到自己身邊,否則他們不會有現在,更別提以後。

當然,往後的日子他會好好的彌補這些年對羅少恆的遺憾,盡力把缺失的那些補回來。

羅少恆醒來的時候,一打開房門就聞到了中藥的味道,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的傑作。果然,一走到廚房門口就看到沈幕城在里面熬著藥,從藥味的濃度來看應該已經熬了好一會了。

藥是張醫生開給他的,他本以為回來了可以晚幾天再喝,沒想到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收拾的東西的時候沈幕城第一件是便是先把藥給他帶上了。

看著爐子上冒著氣的瓦罐,羅少恆不免搖了搖頭,覺得這真是甜蜜又苦澀的折磨啊。

“一副苦大怨深的表情是怎麼回事?”沈幕城將爐子上的火關小,走到他的面前。

“沒,被你感動的。”羅少恆作出一副非常感動的樣子。

“不用感動,把藥喝完就行。”沈幕城說。

“不感動的話我能少喝點嗎?”羅少恆討價還價。

“不能。”沈幕城一臉冷漠地拒絕。

“嘖。”羅少恆不滿地說,“昨天還熱情如火,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了,沈幕城,你可以啊。”

“嗯?”沈幕城挑眉,低頭與他對視,眼底帶著些許戲謔,“你需要的話,我今天也可以熱、情、如、火。”

“謝謝你啊,我不……”

他的話被敲門聲打斷,沈幕城讓他去洗臉,自己過去開門。來的是餐廳的服務員,給兩人送了午飯過來。

吃過飯後,沈幕城將熬好的藥倒出來,待羅少恆喝完藥兩人便出了門。

羅少恆帶沈幕城去了自己當年就讀的大學,在校門口找地方停好車,兩人進了學校。

他們先去了美術學院,現在還沒開學,學院里沒有什麼人,在一樓逛了逛,兩人上了頂樓的天窗畫室。

“還記得這兒嗎?”羅少恆指著畫室的展示台說,“你之前做過我們班的模特,就坐在那兒。”

“我?”沈幕城有些驚訝,自己以前會是願意做模特的人?

“對,被我威逼利誘的。”羅少恆想起當年自己利用救命之恩坑沈幕城的事情不免笑了出來,“不過只有幾次而已,後來我就不讓你來了。”

“為什麼?”沈幕城挑眉問。

“因為我不喜歡你在別人面前脫衣服。”羅少恆說得理所當然,“脫給我看就夠了。”

“……”沈幕城對他時刻在撩人的技能打了個滿分。

從畫室下來的時候,兩人踫到了羅少恆當年的老師,對方是個非常和藹的老太太,拉著羅少恆聊了許久,從她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來她對遇到羅少恆非常高興。

聊天中提到了羅少恆當年突然退學的事情,她的語氣十分惋惜,說羅少恆是她執教生涯中遇到的最有靈性和悟性的學生,說到後面竟然忍不住濕了眼眶。

沈幕城在一旁聽著,想起了羅少恆的資料里有關他退學和因為去療養院放棄就讀皇家美術美院的事情,對於這兩件事羅少從來沒有提起過,像是毫不在意一樣。

但沈幕城知道他的心里肯定也是有遺憾的,他那麼喜歡畫畫,卻因為自己錯失了所有學美術的人都夢寐以求的機會。

視線移到輕聲安慰老太太的羅少恆身上,沈幕城看到他唇角一直帶著溫和的笑意,那樣溫柔和煦的笑容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溫暖如春。

這讓沈幕城再一次覺得自己上輩子大概真的花光了所有的運氣,才能在這輩子遇到這個人。

從學院出來,羅少恆帶他去了學校的後門。和所有學校的後門一樣,那里兩邊都是一些吃喝的小店面,路邊還有賣水果、雜糧煎餅、烤串的小攤,非常熱鬧。

沈幕城走在人群擁擠的路邊,看著四周的來往的人群,心里涌出一種明顯的熟悉感,按資料里的說法,他曾經在這里住了兩年。

“我當年就在那里救的你,那里之前是條小巷,前幾年改建過了,建了好幾家店面。”羅少恆指著一家拉面店對他說,“當時你就躺在那里,臉上都是血,睜著一雙紅紅的眼楮瞪著我,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正想報警呢,你人就暈了。”

沈幕城看著他說的那家拉麵店,使勁想了下也沒什麼印象,大概是因為這里被改建過的原因。

“想不起來就算了,我再帶你去個地方。”羅少恆也只是想帶他來看看,也指望能馬上想起他,他拉著沈幕城往另一條小巷里走,去了兩人當年住的地方。

那是一棟九層樓的出租樓,隨著羅少恆上了樓,沈幕城越走心里的熟悉感越大,他抓住羅少恆的手︰“這是哪里?”

“我們的另一個家啊,到了。”羅少恆在一間房門停了下來,掏出鑰匙把門打開,“進來吧。”

沈幕城跟著他進去,發現屋子里面空空的,只有簡單的沙發和茶幾之類的東西,都被防塵布罩著。

“有段時間沒來了,有些灰塵,不過幸好不多。”羅少恆回頭對他說,“還記得這里嗎?這是當年我們住的地方。”

沈幕城視線照著客廳來回看了一圈,腦子隱約記得一些模糊的影像,雖然記不清,但他知道是關於他們兩人的。

目光停在茶幾旁邊的地板上,他恍惚看到了當年自己和羅少恆坐在上面打游戲的場景。

腦中又傳來那股熟悉的疼,沈幕城用力閉了下眼,視線移到別處。

房子的廚房是開放式的,餐桌在廚房的右手邊,同樣蓋著防塵布。沈幕城想起之前在視頻里兩人一起包餃子的場景,忍不住走過去,伸手掀開了上面的防塵布。

深褐色的長方形餐桌,和視頻中的一樣。

“沈幕城,你別做飯了,我們到外面吃吧?”

“沈幕城,你簡直神了,太好吃了!”

“沈幕城,我們明天吃剁椒魚頭唄!”

熟悉又陌生的話在耳邊響起,沈幕城伸手撫摸桌子的邊沿,彷彿能看到以前和羅少恆吃飯的場景。

“有印象嗎?”羅少恆來到他身旁。

沈幕城想了一下,問他︰“你……是不是嫌棄過我做菜難吃?”

……還真有印象?!!

羅少恆愣了一下,沈幕城一看他這種反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收回放在桌邊的手︰“今晚再給你做一餐。”

“……”羅少恆咳了一聲,“那什麼……我們去臥室看看。”說著率先去了臥室。

沈幕城看著他的背影,唇角一揚,抬步跟了上去。

臥室里面也是空空的,只有一張床架和一張桌子。沈幕城站在臥室中間,目光一點點掃過空蕩的牆面,在其中一個位置停駐了許久,他感覺牆上不應該這麼空,應該有……

應該有什麼呢?好像是…………

沈幕城努力想要抓住腦子那些飄散的思緒,就在他幾乎要抓住一絲尾巴的時候,一聲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回想。

羅少恆在旁邊接起電話︰“喂,對,是我……在哪里?!我知道了,你把地址發給我。”

看他面色嚴肅地掛了電話,沈幕城問︰“怎麼了?”

羅少恆收起手機︰“我托人查了當年下死亡證明的醫生,已經查到了。”


第三十九章

羅少恆掛完電話後很快對方就發了地址過來,同時還收到了郵件提醒,顯示對方發了相關的資料過來。他看著手機上面的地址愣了一下︰“l市德江鎮?”

“怎麼了?”沈幕城拿過來看了看,“有什麼問題嗎?”

“我去過這個地方,但是怎麼會是這里呢?徐德州的故鄉是y市,我之前還特地去了一趟那邊,村里的人說他已經很久沒回去過了,怎麼會在……”羅少恆突然停下來,恍然大悟,“這是他妻子的故鄉!”

他想起來了,之前在徐德州的資料里曾看過這個地方,只是徐德州的妻子已經過世多年,他也就沒有往這邊想,沒想到徐德州會在那里,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

“我們什麼時候過去?”沈幕城沉聲問,知道地方那就好辦了。

“明天吧,德江縣離我們這兒有點遠,而且沒有直達飛機,只能先到s市那再轉火車。”羅少恆思索了一下,“我們先回去吧,剛好回去看看他這些年的資料。”

“好。”沈幕城點頭,最後看了眼臥室,和他一起離開了。

查到了和當年相關的人員信息,就證明了離當年事故的真相又近了一步,兩人的心情都有些激動,激動的後果就是,當晚羅少恆就睡不著了。

他趴在沈幕城胸口上,語氣興奮地跟他說︰“我有點兒激動怎麼辦?之前查的時候一直沒有音訊,我還以為對方平地消失了呢。”

他這樣子哪里是有點興奮,沈幕城失笑地說︰“不會的,除非徐德州死了,否則遲早能找出來。”

“也對,就像你一樣。”羅少恆笑了下,“沈幕城,我以前總不相信有命中注定這種事情,但是自從和你重逢了之後,我開始相信,一切事物,上天都是有它的安排的。”

“嗯。”沈幕城摸著他的頭應了聲,若是以前,他對命中注定之類的話肯定嗤之以鼻,但現在不同了,羅少恆對他來說就是命中注定。

“對了,這個給你。”羅少恆把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摘下來,戴到他的手上,“希望這次它能帶給你好運,讓你快點想起來。”

佛珠上好的檀木制成的,上面的顏色即使經過時間的洗禮也沒有變得黯淡,反而多了一種歲月的沉澱感,顯得大氣沉穩。

大概是因為羅少恆長年戴在身上的原因,佛珠觸手溫暖,手感溫潤。

這串佛珠從和羅少恆重逢開始,沈幕城就看到他一直戴在手上,看著此刻換到自己手上的佛珠,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砰砰——”地慢慢加速跳動著。

將上面的某個珠子轉過來,如自己所想般在上面看到了一個“城”字。

“沈幕城,我下周要和班級的同學去寫生,大概要好幾天才回來,不要太想我哦。”

記憶中似乎有個少年也像羅少恆現在這樣趴在他的胸口,眉眼帶笑地跟他說要出門寫生。

少年去了一個星期,說是和同學去寫生,回來的那天卻拉著他的手將一串深褐色的珍貴佛珠小心翼翼地戴到他的手里,笑嘻嘻地問︰“沈幕城,送你個禮物,喜不喜歡?怎麼感謝我?”

——喜不喜歡?

——當然喜歡。

沈幕城的視線從佛珠上移到羅少恆的身上,他微低著頭,正握著自己的手,將手指插到自己的指縫里相扣著。

記憶中模糊的影像在這一瞬間突然清晰起來,少年的臉和眼前的人重合起來,少年當年青澀稚氣的眉眼已經變得成熟,整個人氣質顯得溫潤如玉。

他的少恆已經從青澀的少年長成了出色的男人,只是他看著自己的時候,眼里那熱烈濃厚的愛意依舊沒有變。

那些盛滿在他眼里的溫暖和愛,光是一眼,便能讓他的心溫暖起來。

沈幕城心悸不已,扣住他的手扣在手中。

羅少恆見他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出聲問︰“怎麼了?”

沈幕城定定地看著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臉,語氣低柔地說︰“我記起來了。”

“記起來是什麼意思……等等,你說什麼?!”羅少恆猛地從他身上坐起來,語氣激動地說,“你剛才說你記起來了?我沒聽錯嗎?!”

“沒有聽錯。”沈幕城帶著笑意,“我記得你去了古岩寺,給我帶回來了一串與這個相同的佛珠,它……”他的聲音突然頓住,目光看向手中的佛珠。

他記得自己也有一串佛珠,那麼它去哪兒了?是當時出事的時候丟了嗎?

“你怎麼了?”羅少恆發現他又有些失神,搖了搖他的手。

“你送我的佛珠……好像丟了。”沈幕城愧疚地說。

“是不是當年出事弄掉了?那你戴我的就好了。”羅少恆不在意地道。

“但……”

“不提這個,你再跟我說說你還想起了什麼?”羅少恆催促他。

沈幕城認真想了一下,搖搖頭︰“暫時沒有了。”

“哦……”羅少恆有些失落,不過很快又高興起來,“有印象就是好事,果然和你回來是正確的,也許再過不久你就能慢慢想起來了呢。”

見他這麼高興,沈幕城心情也非常不錯,也許哪天自己真的能全部想起來也不一定。他把手上的佛珠摘下來,拉過羅少恆的手給他戴上,羅少恆縮了縮手,被他緊緊握著。

沈幕城將佛珠給他戴上︰“你戴著就好,聽話。”

看著又回到自己手上的珠串,羅少恆沒有再堅持︰“那我下次再給你弄一個,對了,等從德江縣回來,我帶你到雲山頂上去玩,也許你會有印象也不一定。”

“好。”沈幕城對去哪沒什麼意見,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很晚了,兩人明天還要早起,便說,“該睡覺了。”

“可是我還不困。”羅少恆重新趴回他的胸口,“我一想到明天能知道一些跟當年有關的事情,我就……跟你說正事呢!你認真點!”他說著伸手到後面將沈幕城鑽進睡褲里的手抓出來。

被抓個正著的沈幕城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反手握住他說︰“睡覺,或者做點別的,你選一個。”

羅少恆不敢置信地的看著他︰“我這麼認真地跟你說話呢,你怎麼這麼不正經啊?!”

沈幕城笑了一下︰“那就乖乖睡……”

話還沒說完就被羅少恆湊上來吻住他的唇,唇舌相融間,他聽到羅少恆含糊地說︰“那就做點別的好了。”

沈幕城︰“……”

可以,這很羅少恆。

第二天吃過早飯,兩人坐上了前往s市的飛機,一個半小時後,飛機在s市郊區的機場降落。

德江縣地理位置偏遠,從s市過去只有早晚兩趟的長途火車。羅少恆他們訂的是晚上的票,到達s市的時候才是中午。

找地方吃過飯後,兩人去火車站取了票,然後在附近的小賓館開了間房休息,到了晚上提前半個小時去火車站檢票進站。

大概是因為即將開學的原因,候車廳里擠滿了人,座位已經被佔滿了,隨處可見站著等待檢票的人。

羅少恆他們找了個稍微不那麼擁擠的角落站好,沈幕城將他往里推了點,站在他的身前,隔開他和其他等候的旅客。

隨著前面一趟車檢票進站,候車廳里的人少了三分之一,他們那趟車晚點了半個多小時,晚點的廣播一出來,候車廳內一早就在等候的旅客頓時怨聲載道。

好不容易等來了列車,兩人順著人流檢票進站上了車。

失去以往記憶的沈幕城沒什麼坐火車的經驗,跟著羅少恆找到了他們的床鋪。

看著窄小擁擠的臥鋪,再看看自己的身高,他突然覺得今晚有些難熬。

羅少恆核對了下臥車票,一回頭就看到沈幕城鄒著眉看著眼前的臥鋪。

看著他的樣子,羅少恆突然就想到當初自己第一次和沈幕城出去玩坐的就是臥鋪火車,因為身高太高,擠在小小的臥鋪里的沈幕城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落了枕。

想到如今沈幕城比之前還高了兩公分,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沈幕城把兩人的行李塞到床底下,只留了個包放到床上。

“我想起以前我們坐的也是夜班火車,你當時睡了一晚上脖子就扭了。”羅少恆笑著說。

沈幕城坐下的動作一頓,覺得今晚更難熬了。

事實證明沈幕城想得沒錯,他一米八八的身高躺在窄小的臥鋪上面感覺渾身不對勁,手腳往哪兒放都覺得不舒服。

前往德江縣的這趟火車是比較舊的,臥鋪的床不止窄還短,他躺直後連腳都放不完,懸空外面外面有些不舒服,只能換成側身趟著,將腳微微曲起來。

這一翻身剛好看到羅少恆躺在他的對面,正面對著他,嘴角噙著笑,見他看過去還問︰“難不難受?”

難受?簡直難熬。

沈幕城指了指自己的腳,用事實說明一切︰“看看就懂了。”

“忍一晚上就好,明天給你換個大床。”羅少恆笑著說。

“嗯。”沈幕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從床上坐起來,他們是在上鋪,頭頂上就是車頂,他要盡量彎著腰才不被撞到頭。

羅少恆看他坐起來便說︰“上洗手間嗎?這節車廂沒有,我帶你去吧。”

“不去。”沈幕城說著傾身過去他那邊,伸手拿起他放在床頭的外套抖開蓋在他的被子上,順道替他整了整被子,“晚上冷,別感冒。”

羅少恆定定地看著他,沈幕城整理完收回手準備躺回自己的床上,羅少恆卻突然從被子里伸出一手拉住了他。

此時火車剛好進了隧道,車廂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沈幕城感覺到一片溫軟的唇貼上自己的臉,然後移到自己的唇上,貼著自己輕輕摩挲。

“晚安。”耳邊傳來羅少恆溫柔帶笑的聲音。

火車通過隧道,車廂內恢復了光亮,羅少恆已經躺回自己的床上,眼里充滿笑意地看著他。

沈幕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唇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頭發︰“晚安。”

“晚安。”羅少恆笑著說,

車廂熄燈後,原本有些吵雜的聲音慢慢陷入一片安靜,只剩下火車外“ 當 當”的聲音。

 
第四十章

清早從火車站出來的時候,沈幕城的臉色不太好,昨天他一晚上沒睡好,不止因為床太窄小,還有下鋪的人打呼太響,如雷貫耳一般。

同樣的羅少恆也沒睡好,他睡眠本來就淺,在這種環境下根本不可能睡得著,只能閉眼養神。

吃過早餐後,他們先找了地方落腳,雖然心里急著找人,但兩人昨晚的情況都需要先休息。

沈幕城洗完澡出來,看到羅少恆坐在窗邊低頭玩著手機,嘴角還帶著笑,似乎看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他走過去問︰“在看什麼?”

“和沈雲聊天。”羅少恆邊打字邊說,發完信息將手機放到一邊,拉著沈幕城在他旁邊坐下,接過毛巾幫他擦頭髮。

沈幕城低頭讓他幫忙,伸手拿過他的手機來看︰“聊什麼這麼開心?”

“你自己看。”羅少恆邊幫他擦頭髮邊說︰“沈雲說他在雲浮山頂,被風吹成臘肉了。”

沈幕城翻了翻聊天記錄,在前面看到了一張沈雲的照片。

照片是沈雲的自拍,站在雲浮山頂上,風將他頭髮吹得一片凌亂,面部表情更凌亂,一副要上天的樣子。

從聊天記錄上看到兩人聊得挺開心,還發了照片,沈幕城臉黑了下。他關掉照片,繼續往上翻,然後發現羅少恆剛去b城沒多久他們竟然就已經加了好友。

呵呵,這個助理當得可以啊。沈幕城內心冷笑了一聲。

此時在雲浮山上的沈雲腳下一滑,差點沒摔個跟頭,幸好旁邊的陳湛拉了他一把。

沈幕城把手機放到一旁,狀若隨意地問︰“你們倒是挺熟。”

“還好,偶爾聊一下。”羅少恆說道,把毛巾放到一邊,用手撥了撥沈幕城的頭髮說,“你連這個也要吃醋啊?”

“沒有。”沈幕城硬邦邦地說。

“還說沒有。”羅少恆從後面摟著他的脖子,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指了指兩人前面的鏡子,“看看,臉都黑了一圈。”

沈幕城從鏡子里看到自己臭到不行的表情,輕哼了聲︰“什麼時候加的好友?”

“就之前剛去你那的時候。”羅少恆說。當時他剛過去不久,對b城不熟悉,沈幕城也比較忙,在一些小事上他便直接找沈雲,沈雲為了方便就加了他微信好友。

至於照片,他剛才看到沈雲在朋友圈說這幾天把一年份的山都爬完了便在底下評論了他一句,然後沈雲便發了個照片給他。

嗯,果然吹成了臘肉乾。

沈幕城聽完後不作表示,心里卻暗自決定回頭也申請一個微信,連沈雲都有羅少恆的好友,他沒有算個什麼事兒。

“還吃醋啊?”羅少恆見他默不吭聲,松開摟著他的手,繞到他面前,靠在桌子上笑道,“你怎麼這麼小氣啊?都說了沒什麼事了。”

“小氣?”沈幕城抬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他的手,一使力往自已的懷里帶,摟住他腰說︰“誰小氣?”

羅少恆調整了下坐姿坐在他的腿上,伸手調戲般摸了摸他的臉說︰“你啊。”

沈幕城摟著他腰的手一用力,將他貼緊自己,低頭靠近他,兩人的唇只相差一公分︰“再說一次。”

他的呼吸溫熱地呼扇在羅少恆的鼻尖,癢癢的,羅少恆動了動鼻子,湊近一點,雙唇貼著他的輕輕摩挲,低聲說︰“親一下。”

沈幕城如言地含住他的唇,輕輕與他接吻,舌頭緩慢地探進他的嘴里。

一吻完畢,羅少恆靠在他的肩上喘氣,沈幕城親了親他的耳朵說︰“去睡一下。”

“你抱我。”羅少恆笑著說,“被你親得腿軟,走不動。”

沈幕城對他時刻撩人的技能有些無奈,懲罰性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抱著他回了床上。

到了下午,兩人帶上貴重的東西,只留了些衣服在賓館便出了門。

徐德州住在永康村,離縣里還有些遠,他們在街上包了輛小麵包車過去找人。

進村的路並不好走,出了縣城的收費站沒多遠便全程是泥路,破舊的麵包車一晃三停地在路上花了一個多小時才進到村里面。

羅少恆這些年走了不少地方,也去過偏遠的山村,這些泥石路段不覺得有什麼,反倒是沈幕城又刷新了一次下鄉經驗。

按著手機上的地址,兩人一路問人找到了徐德州的家。一棟一層半的小樓房,從房子灰暗的外牆顏色來看,徐德州的生活過得並不是很好。

羅少恆上前敲門,里面沒人應,他又敲了兩下,依舊沒人,倒是隔壁家在門口曬太陽的老婦人問他們有什麼事。

“老人家您好,我們想找徐德州先生,請問您知道他在哪兒嗎?”羅少恆禮貌地詢問她。

“不在家,應該在坡里鋤地。”老婦人說著指了一個方向,“你們往那兒一直走,看見一棟三層的新房子旁邊有個路口,進去直走上土坡,在那兒找找。”

羅少恆記下路線,謝過老婦人後便和沈幕城過去找人。

按著老婦人說的方向,他們來到了山坡。坡上有不少農地,還有好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拉著牛在犁地。

兩人上去找人問了徐德州,對方指了指另一邊,他們循著路過去,果然在那看到了徐德州。

徐德州現在的照片羅少恆已經看過了,但看到本人的時候還是有些驚訝。他記得對方才五十歲出頭,看起來卻像是六十歲的人一般蒼老瘦小。

想到資料上說的情況,他心里沉了沉,和沈幕城一起走過去。

徐德州正鋤著地,看到有人過來,還是沒見過的人,他只以為只是來問路的就沒多在意,可聽到對方叫了他一聲徐醫生後,他握著鋤頭的手僵住了。

徐醫生,已經很多年沒人叫他這個稱呼了,因為當年和妻子在a市定居的原因,村里的人也不知道他曾做過醫生。

羅少恆注意到他的動作,知道自己這次沒找錯人︰“徐醫生,十年過去了,不知道您還記還記不記得我?”

十年。

這個詞一直壓在徐德州的心里,幾乎羅少恆一說出來,他就猜到他是為何而來。

壓下心里的猜測,徐德州的視線移到羅少恆的臉上,目光從起初的陌生到疑惑再到驚訝最後到震驚又彷彿帶了絲果然如此的意味。

兩人對視了片刻,相比羅少恆的平靜,徐德州有些慌亂地移開目光,低頭繼續鋤地︰“……我不認識你,也不是什麼醫生,你認錯人了,請不要打擾我幹活。”

他的反應在羅少恆意料之內,制止了旁邊想要說話的沈幕城,羅少恆臉上依舊帶著笑容,只是笑容並未達到眼前。

他看著徐德州緩緩說︰“不記得我也沒關系,十年前的7月29日,在a市市立醫院,徐醫生曾給一個因為車禍送到醫院的人下過死亡鑒定,他叫沈幕城,不知道這件事您還記不記得?”

心中的猜測被證實,徐德州握著鋤頭的手一緊,鋤頭插在地里,怎麼也無法再拉動半分,心里浮起一種“終於還是來了”的感覺。

他的反應羅少恆兩人都看得清楚,羅少恆走到他面前,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目光凌厲地看著他︰“沈幕城因車禍事故,全身重度燒傷送入市醫院,由您搶救無果後宣布死亡,而我,就是當時去醫院替他收屍的人,這樣說徐醫生記得了嗎?”

聽著他的話,徐德州呼吸急促起來,握著鋤頭的手死死抓緊,枯瘦的手背上青筋突起,證明他在極力壓抑著。

怎麼可能不記得?即使羅少恆十年過去後有些變化,但是人的五官在成年後已經定了形,所以在最初的陌生過後,徐德州很快便認出了眼前的男人就是當年那個被通知來醫院認屍的人。

至於為什麼他會記得這麼深,因為那是他作為醫者生涯中唯一的一次作假。

他還記得眼前的人當時還只是個學生,記得他聽到消息趕來醫院時的驚慌失措,記得他跪在太平間悲傷至極的痛哭,記得他那張絕望無助的臉。

實在太深刻了,少年跪在屍體前,因為痛哭彎下的背,給人一種幾乎再也直不起來的感覺。

他當時站在門外,透過玻璃口看著他單薄顫抖的背影,竟然有種因為他的一紙鑒定,全害了這個年輕人的錯覺。

雖然心有愧疚,但是他別無選擇。

沈幕城站在羅少恆旁邊,握住他的手,對徐德州說︰“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想了解當年的事情,希望你如實告訴我們。”

他的話讓徐德州從回憶里回過神來,他深呼吸了幾下,把內心這些年一直以來的自責和悔意壓下,看向沈幕城,聲音粗啞地問︰“你又是誰?”

沈幕城也看著他,語氣平淡地說︰“我就是你鑒定中的那個人,沈幕城。”

徐德州的鋤頭落到地上,瞪大眼楮震驚地看著沈幕城︰“你……是你……”

見他不再否認,沈幕城點點頭︰“對。”

“徐醫生,我們沒有其他要求,只是想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羅少恆頓了頓,又說“如果我沒有調查錯的話,您的女兒現在是不是在縣高中讀書,叫徐喬喬。”

徐德州聞言猛得抬頭,盯著羅少恆聲音驀地拔高︰“你想幹什麼?!”

“我沒有其他意思。”羅少恆依然溫和地笑道,“只是想知道當年的事情罷了,如果你願意,作為回報,我可以替你女兒安排最好的醫生,做最好的心臟手術。”

他說完後沒有急著要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徐德州,看著他蒼老的臉在提到女兒的時候呈現一抹愧疚和心疼,這讓他不免嘆了口氣。

他記得當年在醫院見到徐德州的時候,對方才剛四十歲,如今也不過才十年,他整個人卻如同老了二十歲,曾經是醫院里優秀的科室主任,如今卻只是個為了女兒的病奔波勞累,被生活壓彎了腰的的父親。

即使對他曾經做過的事有所怨恨,但現下看著他佝僂的樣子,羅少恆也說不出其他的重話來。

許久後,徐德州長長得嘆了口氣,有些無力地說︰“你們想問什麼就問吧。”

羅少恆和沈幕城對視了一眼,羅少恆出聲問︰“我想知道當年沈幕城本人在郊區出事後有沒有送到你們醫院?”

“有。”徐德州說,當年確實有過一個叫沈幕城的人被送到醫院,只是當時並不是他接手治療。

“那是誰?”羅少恆沒想到沈幕城竟然真的送到了市醫院。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徐德州搖頭。

羅少恆也不逼他︰“既然不是你接的傷患,為什麼是由你下的死亡通知?”

“還能是為什麼?”徐德州苦笑了下。

為什麼?只不過是上面找個替罪的罷了。當年他已經做到主任的級別,卻不料會發生這樣的事,在權力面前,他一個普通人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他的反應讓羅少恆他們明白了過來,沈幕城皺眉讓他把當時的情況詳細說一遍。

事情其實並不復雜,當時沈幕城因傷入院,接手治療的是另一個醫生,徐德州接手的其實是和沈幕城相撞的那輛貨車上的人,貨車司機在現場已經死亡,但車上的另一個人還有生命際象。

在他手術結術後,有人將他帶到了院領導辦公室,為的就是開那一份假鑒定。

他記得當時自己激動地和領導發生了爭執,最後卻不得不妥協在壓力之下,同意開那一份鑒定,並在事後申請離職,帶著女兒離開了a市。

“你是說當時沈幕城還在你們醫院里?!”羅少恆震驚地問,眼里都是不敢置信。

“是的,就在樓上的重症病房。”徐德州面色愧疚地對他說,“非常抱歉,當年對你隱瞞這種事。”

羅少恆對他的道歉充耳不聞,面色恍惚。他當年跪在醫院里,幾乎要控制不住隨沈幕城去了,現在卻有人告訴他當時沈幕就在樓上病房里,他並沒有死。

想到這里,他不禁笑出了聲,帶著些許嘲諷的意味。

活了這麼多年,他未曾對不起任何人,卻被逼著與自己深愛的人分開十年,因為這件事情他曾患重度抑鬱症,在療養院住了四年,幾番想要了結自己,若不是撐著一口氣熬過來了,那麼他一這生都沒有再見到沈幕城的機會了。

沈幕城伸手攬住他的肩膀,低聲安慰著他︰“沒事了,我不是好好回來了嗎?”

羅少恆抬頭看向他,伸手握了握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微涼的體溫讓他心底的陰霾散去,他低聲應道︰“我知道。”

沈幕城拍了拍他的肩,抬頭問徐德州︰“你是說當年的事情是院方的意思?”

“並不。”徐德州搖搖頭,當年他曾因為這事又返回去找過院領導,卻沒想到剛好踫到領導在與人談話,從談話他聽到了一些事情。

“你知道對方是誰嗎?”沈幕城沉聲問。

“具體身份不清楚,但院長的態度來看來頭肯定不會小……對了!”徐德州猛地想起來,“好像姓江。”

“你說什麼?!”沈幕城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姓什麼?”

徐德州說︰“我記得當時院長稱呼他為江老爺子。”

……江?

 
第四十一章

……江老爺子?

沈幕城先是一怔,隨即往前跨了一步,雙眼緊緊盯著徐德州︰“你確定你沒有聽錯?!”

他高大的身軀逼得徐德州後退了兩步,搖搖頭堅定地說︰“我沒有聽錯。”

……原來,真的是外公嗎?沈幕城恍惚地想。

之前羅少恆跟他分析當年的事情時,他就有想過羅少恆和外公之間肯定有一個人說了謊。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還有腦里偶爾想起的記憶,他是相信羅少恆的,也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但他潛意識里還是不願意這個人是外公,畢竟從小時候開始,外公就非常疼他,在自父母過世後,還未遇到羅少恆前,他最親近的人一個是爺爺,一個便是外公。

這一刻心里的猜測被證實了,事情揭開了大半,他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的輕鬆感。

“怎麼了?”羅少恆注意到他的反常,“那個江老爺子是你認識的人嗎?”

沈幕城收斂自己的心神,對他輕點了下頭,又問徐德州︰“其他的事情你還知道些什麼?”

徐德州說︰“沒有了,在那之後我就申請離職,離開了醫院。”

“我知道了。”沈幕城點點頭,問羅少恆︰“還有其他要問的嗎?”

“沒有了。”羅少恆搖頭,從錢包抽了張名片遞給徐德州︰“這是我的名片,你女兒的病會有人聯系你。”

徐德州接過名片,目光在上面的名字逗留了一會,聲音微啞地對羅少恆說︰“謝謝……”

“不用,只是互相交換吧。”羅少恆沖他笑笑,和沈幕城轉身離開了坡地。

他們走後,徐德州望著兩人離人的方向久久出神,直到口袋里傳來的手機鈴聲讓他回過神來。

他掏出手機,在看到上面顯示的“林老師”後心里一驚,以為女兒又在學校出了什麼事,連忙接通著急地問︰“林老師您好,是不是喬喬……”

“爸爸是我!”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嬌脆的女聲。

“喬喬?”徐德州愣了一下,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怎麼突然打電話回來?”

“跟您說個好消息!”徐喬喬在那邊興奮地說,“班主任說有好心人願意資助我上學,並且直到我大學畢業為止!”

“什麼?”徐德州愣住了。

“有人願意資助我上學,您以後就不用那麼辛苦啦!”徐喬喬說道,“我還要上課,就不跟您多說了,您注意身體!”

徐喬喬那邊掛了電話,徐德州保持手機貼著耳朵的姿勢站了許久,對今天發生的事情有些反應不過來。

從羅少恆他們找來,到女兒的病治療有望再到有人願意資助女兒上學,這一切好像是安排好了的一樣,讓他始料未及。

這幾年來,為了女兒的病他東奔四跑,花光了所有積蓄還欠債累累,連下一次女兒再犯病住院的保障都沒有,如今卻突然什麼都解決了。

寒冷的風刮在臉上,老淚縱橫的臉上布滿愧疚,他緊緊抓著羅少恆的名片,將臉深深埋在滿是粗繭的手心里,深懷歉意地說了聲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瞬間被風吹散,他佝僂的背景在滿坡的黃土上顯得異常蕭索。

另一邊羅少恆和沈幕城出了村子,在村口等著的小麵包車司機一看到他們便將車開了過來,兩人拉開車門上了車。

回去的路上,沈幕城一路沉默著,眼底有著濃重到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羅少恆沒有急著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緊緊握著他的手,給予他無聲的安慰。

回到賓館,沈幕城一進房間便坐在椅子上,伸手按了按自己發脹的眉心,只覺得自己全身被一種深深無力感包圍著,有種沖動想馬上回去問問外公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但還不行,事情還沒完全查清楚,沒有證據能完全證實當年的事就是外公安排的。

一旁的羅少恆給他倒了杯熱水,放到他的手中︰“喝點熱水。”

沈幕城將水放到一邊,伸手將他拉到懷里抱著,拿臉蹭了蹭他的頭髮︰“讓我抱抱。”

羅少恆听出他話里濃濃的疲憊,乖乖地讓他抱著,一只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

過了半晌,羅少恆感覺他情緒好了些才問︰“從剛才見過徐德州後你的情緒就有些不對勁,要跟我說說嗎?”

沈幕城摸著他的頭發,輕嘆了口氣說︰“他說的那個江老爺子,很有可能是我外公。”

“什麼?!”羅少恆一驚,從他懷里抬起頭,“你確定嗎?你外公?”

“七八分可能。”沈幕城說,“你記不記我跟你說過,當年我醒來的後被告知道昏迷了九年。”

“記得,怎麼了?”羅少恆問。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張醫生的診所。”沈幕城頓了一下,給他解釋了一句,“張醫生是我外公的人。”

羅少恆一下就明白了過來︰“你是說,這一切都是你外公安排的?”

“還不能下定論,但可能性很大。”沈幕城說道,畢竟按張醫生的說法當年是外公將他從a市帶回去的,而徐德州也說曾聽到院長稱呼對方為江老爺子。

姓江,把他從a市轉移回到b城,並交給張醫生治療。

除了外公他想不出還有其他人,只是為什麼他要這麼做,要制造自己假死的事件?為什麼要讓所有人隱瞞他曾在a市待了兩年的事情?又為什麼在這一切安排下,自己剛好忘記那兩年和羅少恆發生的事情?

疲憊地閉了閉眼,沈幕城的手搭在羅少恆的腰上,靠在椅子上久久不語。

發現這一切事情有可能是自己親人做的,羅少恆知道沈幕城心里肯定不好受,看著他緊鎖著的眉頭,心疼地伸手指揉了揉他的眉心,低聲說︰“別想那麼多了,不是還沒確定嗎?也許弄錯了也不一定呢?”

他這話說得沒有一點說服力,兩人都明白現在基本上可以確定身份了,他這麼說不過是想讓沈幕城好受一點罷了。

沈幕城沒有說話,只是收緊摟著羅少恆的手,想從他身上獲取一點點體溫,將自己那顆因為知道真相而驟然冰涼的心稍稍溫暖一點。

之前他們打算在把事情弄清楚之後在這邊待兩天再回去,因為德江鎮雖然比較偏遠但自然風景卻是不錯的,正好可以到處散散心,可如今兩人都沒了那份心思,休息一晚後,第二天便搭上了回去的火車。

依舊是那趟見站便停、見車就讓的舊火車,白天這一趟的速度慢得比夜班那趟有過之而無不及,剛好路上又遇到下雨漲洪,車子停了近兩個小時才重新慢悠悠地上路。

沈幕城原本心情就不太爽,這會已經被這車磨得沒脾氣了,乾脆覺也不睡了,起身背靠著牆坐著,好在他們這次是下鋪,離中鋪的位置還有點距離,否則連坐著都難受。

羅少恆見他坐起來,便翻身側躺,用手撐起頭看著他說︰“累不累?”

沈幕城搖頭︰“還好,還有多久?”

羅少恆看了下時間︰“加上火車晚點的時間,還有4個多小時,到站時間大概是晚上十點。”

聽到還有四個多小時,沈幕城動了動自己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有些酸累的肩,長腿想換個地方放,又無處可放,只能繼續保持平放著,內心對自己這一趟火車之旅的印象非常不好。

羅少恆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忍不住笑了︰“辛苦了,回去了我幫你按按。”

沈幕城揉著肩膀的手頓了下,目光停在羅少恆眉眼彎彎的臉上,心里一動,有種想要抱著他親一親的沖動。但此時在火車上,他們上邊床鋪都還有人,只身壓下心頭的蠢蠢欲動,轉移了話題︰“你餓嗎?”

“有點,餐車應該很快就過來了。”羅少恆從床上坐起來,趴在兩鋪中間的桌子上說,“不過火車上的快餐挺難吃的。”

他話剛說完,乘務員便推著餐車過來了,兩個一人要了份快餐。

如羅少恆說的,車上的快餐確實不太好吃,一份五花肉套餐的五花肉看起來只有肥肉沒有瘦肉,滿滿的都是油。

沈幕城從碗里的肉挑了些瘦的給羅少恆,自己隨便吃了些配菜。

“真懷念你以前做的菜,比外面賣的好吃。”羅少恆慢慢地嚼著青菜,對這種水煮的青菜一點愛都沒有,全為了填飽肚子。

“回去做給你吃。”沈幕城伸手將他嘴角沾到的一粒飯粒抹掉。

“別。”羅少恆看著他笑,“你沒想起來之前還是先別做了,我怕你做的菜就跟你的臉一樣冷漠無情。”

他這話一說完,沈幕城吃飯的手停了下來。

——沈幕城,要不你還是別做菜了,我們出去吃好不好?

——外面的不衛生。

——……可是你做的菜就跟你的臉一樣冷漠無情。

熟悉又陌生的對話驀然在腦中響起,沈幕城回想了下當時的情景。

從羅少恆第一次吃到自己做的菜時苦哈哈的臉,到後面以為這些話傷害到自己想補救的小心翼翼,最後定格在自己學會做菜,他吃完後眼楮一亮跟著自己喊大廚的狗腿模樣。

這些記憶雖然仍有些模糊,卻能想起了大概。

一想到當時羅少恆纏著自己點菜的樣子,他忍不住輕笑出聲,連身上的疲憊都感覺沒那麼明顯了。

“笑什麼?”羅少恆不解地看著他。

“沒。”沈幕城心情好了許多,用另一只手掐了掐他的臉,“乖乖吃飯。”

羅少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對他突然變好的心情有些不解,問了兩遍無果後只能低頭繼續吃飯。

晚上十點二十,火車終於進了站。踏出車門的時候,兩人都松了口氣。

在l市找地方歇了一晚,第二天吃過午飯,兩人搭上了回程的飛機。

回到度假村已經是下午了,一回到屋里羅少恆便直直躺在沙發上,對沈幕城說︰“快來幫我按按,骨頭都累斷了。”

沈幕城將暖氣打開,脫了外套丟到一邊,坐到他身旁幫他把外套脫了就開始幫他按背。

羅少恆趴在沙發上,被沈幕城伺候得全身舒爽,早把自己那句“回去了我幫你按按”的話忘到天邊。

沈幕城捏了捏他的肩,又一路往下幫他按背,邊按邊問︰“這個力度合適嗎?”

“合適……就那兒……用點力……嘶……”羅少恆被他按得直哼哼,全身骨頭都軟了下來,整個人猶如一條鹹魚。

沈幕城被他哼得手一頓,輕拍了下他圓翹的屁股︰“安靜點。”

羅少恆扭頭沖他笑了下︰“舒服還不許人叫啊?我就樂意叫,你怎麼著吧?”

沈幕城被他這一副“我爽我開心”的模樣勾得心癢癢的,大手下滑從他的褲縫鑽進去,貼上他的臀部,力道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以示懲戒。

羅少恆縮了縮屁股,將他的手拉出來放到自己背上︰“別撩啊,繼續。”

沈幕城只能繼續伺候他的背,而羅少恆也閉著眼楮繼續哼哼︰“……真舒服,寶貝兒用點力,你真棒……”

沈幕城︰“……”真他媽磨人。

此時房門外站著的人停住要敲門的手,與身旁的人對視了一眼,從掩著的門縫里聽到的話來看,都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第四十二章

門口外面,身高稍微高一些的男人輕咳了一聲,低聲對身旁的卷髮青年說,“小乖,非禮勿視,要不我們等你小叔叔忙完再過來?”

楚蘇面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困惑,看了眼虛掩著的門,點點頭和肖臣準備離開,剛一轉身就看到過來找他們的羅瓊書。

“小乖。”羅瓊書走過來,“站著幹嘛?你舅舅不在嗎?”她說著正想舉手敲門就聽到里面傳來一些聲調曖昧的聲音,手停在半空中,有些尷尬地看了楚甦和肖臣一眼。

屋里的羅少恆正享受著來自沈boss的伺候,沈幕城手勁有力,控制得宜,捏得他渾身舒爽,正舒服著卻發現他突然停了下來︰“怎麼了?”

“外面有人,我出去看看。”沈幕城聽到些許聲音,不太確定地起身出去,拉開虛掩著的門,正好看到在走到院子要離開的楚蘇三人。

羅少恆家里有人,並且從剛才的聲音來看還是比較曖昧的關系,羅瓊書對此感到不可思議。

她還記得年前和羅少恆見面的時候,當時提起沈幕城的時候他臉上那種掩飾不住的悲涼。按她對羅少恆的了解,怎麼可能才過沒多久就接受了其他人,他那種死心眼的性子,若真能接受其他人,也不至於捆綁自己這麼多年。

懷著滿心的疑惑,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正巧看到沈幕城將門打開,兩人目光撞了個正著,羅瓊書的腳步猛地頓住,看著沈幕城先是一愣,隨即脫口而出︰“沈幕城?!”

旁邊的楚蘇聽到她的話也跟著回頭,目光落在門口處的男人身上。

沈幕城並不認識眼前的女人,但是他在看到楚甦後,目光在楚蘇的臉上停頓了一下,覺得他跟羅少恆長得有幾分相像。

看到沈幕城,羅瓊書也顧不得剛才的疑慮了,返身快步來到沈幕城跟前,有些不敢置信地問︰“怎麼會是你?!你……你怎麼還……”

後面的話被她壓了回去,但是沈幕城猜她應該是想說“你怎麼還活著”,會問他這個問題的,證明是他當初認識的人,沈幕城沖她點點頭︰“你好。”

“真的是你?!”羅瓊書震驚極了,看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憾!明明已經去世十年的人了,怎麼可能還好好的出現在這里!

旁邊的楚蘇也疑惑地看著沈幕城,對沈幕城他雖然不熟,但也知道他是小叔叔的愛人,也曾在小叔叔的房間看過許多關於沈幕城的相片,但據他所知十年前沈幕城便已經因車禍身亡了,那麼眼前的人又是誰?

“是我。”沈幕城雖然不知道他們是誰,但看眼前的青年和羅少恆有點相似的模樣,他猜應該是家人之類的,便說,“你們是來找少恆的吧,他在里面。”

“找我嗎?”此時羅少恆剛好聽到聲音走出來,在看到門外站著的人後有些驚訝︰“姐,小乖?”

“少恆。”羅書瓊叫了他一聲,又看看旁邊的沈幕城,“他……”

“喔,他啊。”羅少恆反應過來,招呼他們進屋,“你們先進來,我再慢慢跟你們說。”

三人隨著他們進了屋,期間羅瓊書看了沈幕城好幾眼,想確定他是不是當年的那個沈幕城,因為實在太相似的了,她心里的疑惑越來越大。

“你們先坐,我給你們泡茶,”羅少恆說著準備去燒水,旁邊的沈幕城拉住他說︰“你陪他們,我來。”說著便進了廚房。

羅少恆到消毒櫃里取了幾個乾淨的杯子出來給他們,然後在羅瓊書旁邊坐下來︰“姐,你們什麼時候過來的?”

羅瓊書的注意力還在沈幕城身上,沒注意他的話,旁邊的楚蘇回答︰“中午到的,想帶媽媽過來玩,踫巧王哥說你回來了,所以就過來找你。”

“哦,那時間正好……誒!”羅少恆猛地想起了什麼,“你們剛才在外面?!”

“嗯。”楚蘇認真地點頭,“聽到小叔叔你在忙就準備先回去。”

……在忙?忙什麼??!!

羅少恆想到剛才自己胡言亂語般的哼哼頓時覺得耳根發熱,猶其看到楚蘇一臉“知道你在忙,我很貼心地不打擾你”的表情更是頭大,只能一臉黑線地解釋︰“蘇小乖同學,你瞎想什麼呢?我剛才只是讓沈幕城替我按了按背而已。”

“喔,好的。”楚甦很是理解地點點頭,“你們只是按了背而已。”

“……還調侃起小叔叔了你。”羅少恆無奈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卷髮,看向一旁安靜坐著的肖臣︰“對了,還沒給我介紹呢。你好我是羅少恆,小乖的舅舅,我猜你就是肖臣吧。”

“是的,您好,我是肖臣。”肖臣對他笑道。

“我的男朋友。”楚蘇在旁邊補了一句,又對肖臣說,“你可以跟我一塊叫小叔叔。”

楚蘇是羅瓊書的兒子,按輩分來說他應該叫羅少恆為舅舅,但小時候因為父母太忙就將他送到羅家照顧,久而久之他就跟著羅家的孩子稱呼羅少恆為小叔叔。

羅少恆對楚蘇和肖臣的關系並不感到驚訝,之前偶遇羅瓊書的那一次,對方和他提過了這件事情。

雖然還不了解肖臣為人,但從第一印象來看,他對肖臣感覺挺不錯的,長相和氣質都和蘇小乖很相配,而且聽羅瓊書說他們兩人的感情很好,這讓他放心了下來。

“少恆。”這時羅瓊書終於把目光從廚房里的沈幕城身上收了回來,問出自己的疑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真的是沈幕城?”

羅少恆知道她難以置信,但現在事情還未完全弄清楚,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便說︰“這個說來有點話長,具體情況我回頭理順了再跟你說,不過他確實是沈幕城,當年那個沈幕城。”

說話間,沈幕城已經端了茶出來,羅少恆站起來接過他手中的茶壺,被他輕輕躲開,說了聲“燙”,自己將眾人的茶滿上。

如果此刻沈雲在這里,看到端茶倒水的自家boss肯定眼珠子都要掉下來!除了沈、江兩位老爺子,他何曾看到boss給別人倒過茶……不對,現在要再加一位boss夫人羅少爺。

對此,沈雲只想表示︰這就是老板出門不帶萬能沈助理的後果,吃飯穿衣倒茶都得自己來!!

其實沈幕城心里對這個並沒有多大在意,來人是羅少恆的家人,這些事情他不做便是羅少恆做,他不想羅少恆做,所以願意自己做。

倒完茶,他在羅少恆身旁坐下,剛一坐下便聽到羅瓊書問︰“你真的是沈幕城?當年和少恆在一起那個沈幕城?”

“是我。”沈幕城再次點頭。

他剛一說完,羅瓊書的臉色便寒了下來,看著他語氣頗為激動說︰“如果你是沈幕城,那我倒想問問你這些年去哪了?!你知道不知道少恆等了你十年?!你知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你……”

“姐。”羅少恆打斷她的話,“這里面有些……”

“我知道。”沈幕城突然說道,羅少恆回頭看他,他卻直視著羅瓊書再一次重復說︰“我知道。”

我知道他在醫院看到屍體時的失魂落魄,知道他在墓前的悲傷無助,知道他在療養院時的孤獨絕望。

我比任何人要恨自己給他帶來這段長達十年之久的經歷,但凡有一點可能,我又怎麼舍得他受這樣的傷害。

“你知道?”羅瓊書眼楮緊緊地盯著他,話中帶著明顯的責問,“既然你都知道,那你……怎麼就舍得不回來看看他?你難道一點心都沒有嗎?!”

“不是他的錯。”羅少恆插了一句,試圖解釋原因,沈幕城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對羅瓊書說︰“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對少恆造成的傷害,是我的錯。”

他這種沒有一點反駁,把錯全攬下的態度讓羅瓊書有些啞然,餘下的話突然都說不出口了。

其實說起來她又有何立場去怪沈幕城呢?當年羅少恆和沈幕城的事情發生時,在弟弟和家族聲譽中,她選擇了後者,即使沒有和羅少恆全然斷清關系,卻也表明態度將姐弟倆的關系推至了冰點,不然也不至於在他病那麼嚴重的時候都不曾發現。

說到底她也是對不起羅少恆的那一個,沒有資格怪任何人。

旁邊的楚蘇注意到她的情緒陡然失落下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轉頭問沈幕城︰“能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沈幕城把他車禍住院,醒來後失憶,年前在瑞士遇到羅少恆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略過了自己外公的那一部份,只說當時是醫院誤判,把他和另一個死者弄錯了。

聽完他的話,大家久久不語,都沒有想到在他們以為羅少恆一個人獨自承受傷痛的時候,沈幕城也並不好過,甚至有可能躺在床上永遠也醒不過來。

羅瓊書看著他們緊握著的手,突然感覺有些心酸,他們只是相愛而已,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卻各自承受這麼大的傷害,誰又能說誰更對不起誰一點呢?

“別光顧著沉默啊,難得大家聚一塊,講點其他開心的唄。”羅少恆出聲打破這一片有些沉重的氣氛,笑著說,“對了,姐,你們準備在這邊待多久?我帶你們到處玩玩。”

羅瓊書眨眼壓下心中的酸澀,很快恢復了平日里優雅的姿態︰“住個三兩天吧,公司還有事要忙,沒法住太久。”

羅少恆點頭︰“那行,房間什麼的都安排了嗎?”

“王哥安排了。”楚蘇說。

“有什麼需要就跟前台說,晚上想去哪玩?”羅少恆問。

“媽媽想去山頂看看。”楚蘇剛說完,羅瓊書便對羅少恆說︰“我和小乖他們去就行了,你們忙你們的。”

“沒什麼好忙的,剛好我們也打算上去看看。”羅少恆說完扭頭問沈幕城︰“是吧?”

“嗯。”沈幕城點頭表示同意。

接下來大家聊了會天,羅瓊書問了些羅少恆這些日子的情況後,大家便散了,約好晚上吃了飯一起到雲山頂上逛逛。

確定行程後,晚上吃過飯沒多久,他們一行人便出發去了山頂。

雲山不算高,徒步到達山頂的石廟也不過半個多小時,幾人一起邊走邊聊倒也不覺得累,很快便到了山頂上的小鬧市。

小鬧市一年四季都很熱鬧,因為就在雲山石廟的旁邊。石廟來往的香火客很多,多數人上完香出來都樂意在小鬧市里逛逛,帶些有特色的特產或者紀念品回去。

楚蘇已經來過這邊好幾次,對路線都還算熟悉,一上到山頂他便主動帶羅瓊書和肖臣去石廟里逛,給羅少恆和沈幕城留下相處的空間。

沈幕城上一次來雲山已經是元旦的時候了,當時他還沒有遇到羅少恆,只是順從本心來這個地方看看罷了,沒想到第二次來的時候會是和羅少恆一起。

和羅少恆走在鬧市中間的小道上,沈幕城看著兩邊的小販攤子和他們攤子上擺放著的飾品,明明和之前那一次一樣的場景,偏偏這一次心里有種奇異的熟悉感。

“沈幕城。”羅少恆突然停下來,叫住他,“我上次就在這里看到你了。”

要是我當時能快一點就好了,這樣我們就可以早點相認了。


第四十三章

沈幕城記得上次來山頂的時候,因為不喜歡人群太過擁擠吵雜的地方,他只在這邊呆了會便下了山,當時聽到羅少恆的喊聲以為是誤聽,所以錯過了見面的機會。

沒想到兜兜轉轉沒多久,兩人再次回到了這個地方。

收回投放在人群中的視線,沈幕城看著羅少恆說︰“讓你久等了。”

“還好。”羅少恆低頭輕笑了一聲,伸手輕拍了一下他的手掌說,“走吧,我帶你去石廟里看看。”

“好。”沈幕城和他往前走。

雲山石廟不算大,里面的僧人也不算多,但是勝在人傑地靈,來往的游客不少,香火旺盛。

大概是這些日子來想起的東西越來越多的原因,上一次來到石廟時沈幕城還沒有其他的感覺,這一次過來,他竟然多了種自己很久之前來過這里的感覺,細問之下,果然當年自己和羅少恆曾來過這里祈願。

出了石廟,兩人沿著小鬧市慢慢閑逛起來,路過一家賣小木牌的攤子,沈幕城的腳步停了下來,想起之前在羅少恆房間抽屜里看到的那個小木牌。

看著一排排齊齊整整掛著的小木牌,再聯想到羅少恆的佛珠,他有種木牌也是一對的感覺。於是他拉住羅少恆問︰“我之前……是不是也有一塊和你一樣的小木牌?”

“有啊,不過應該在當時出事的時候一起弄掉了。”羅少恆對他能偶然想起一些東西已經不感到驚訝了,拿起攤子上的一小塊牌子遞給他,“要再刻一塊嗎?”

“好。”沈幕城點點頭,“你幫我選一塊,跟你那個一樣的。”

“好啊。”羅少恆在小攤上的小木牌里挑選起來,邊找邊問他,“有沒有什麼想刻的字?”

沈幕城想起他那一塊上面的“現世安穩,願恆喜樂”心里一動,說︰“現世安穩,願城平安。”

羅少恆挑選的手一頓,抬頭詫異地看著他︰“你……”

“嗯?不好嗎?剛好和你那個一對。”沈幕城說。

沒想到他會想起這個,羅少恆笑了起來︰“沒有,很好。”說著挑中一塊顏色質地都不錯的木牌遞給小攤主,把要刻的字告訴他,約好明天晚上來拿。

兩人今天剛從外地回來,之前在火車上也沒怎麼能休息,此時都感覺有些乏累,在鬧市逛了一會就去了約定的地方等楚蘇他們,大家會合後一起下了山。

回了住處已經有些晚了,羅少恆打著哈欠進房間找衣服,沈幕城去浴室里給他放洗澡水。

等他清洗好浴缸、調好水溫放好水,一起身就看到羅少恆雙手抱腰地靠在浴室門口笑眯眯地看著他。

羅少恆已經脫了外衣,身上只穿著件長袖打底衫,褲子上連皮帶都解了。

屋里雖然開了暖氣,但是兩人剛回來,暖氣剛開起沒多久,氣溫還是有些冷。沈幕城見他穿得單薄,微一皺眉︰“怎麼穿這麼少?”

“洗澡啊,難道還要穿著外套進來啊。”羅少恆笑道。

“下次我放好水再脫。”沈幕城走過去,按著他的肩膀往浴室一推,“快去洗澡,別感冒。”

羅少恆順勢拉住他的手問︰“你呢?”

“我去收拾一下床鋪,你先洗。”沈幕城說,剛一說完就看到羅少恆笑了起來。

“我說,沈幕城。”羅少恆笑著看他,眼底有著不明顯卻真實存在的誘惑︰“你每次都讓我主動,這樣我也很為難啊。”

沈幕城︰“……”

“嗯?”羅少恆挑眉看著他。

沈幕城只沉默了一秒鐘,伸手將浴室的門拉上,一手環上他的腰,猛地將他壓進懷里,低頭吻住他的唇。

羅少恆配合地微仰頭與他接吻,伸手解開他的皮帶抽出來丟到一旁。

金屬的皮帶扣與地面相踫發出清脆的響聲,但深吻中的兩人都沒有在意,邊吻邊將對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落。

沈幕城吻著羅少恆往里走,羅少恆的腿撞到浴缸,順勢坐在浴缸邊上,雙手扶著沈幕城的腰,仰著頭與他唇舌相纏,兩唇間發出黏膩的吸吮聲。

浴室內一片白霧繚繞,伴著曖昧的呻吟和濃重的喘息聲,一室春光。

許久後,沈幕城抱著癱軟的羅少恆回到屋里,將他放到床上,自己去桌子那邊拿吹風機。

拿完東西一回頭,他就看到羅少恆躺在床上保持著自己剛才放他下來的姿勢,一條腿曲著,一條腿隨意平放著。

他的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浴袍,連內褲都沒穿,因為浴袍下擺大開的原因,修長白皙的大腿大方地展現在沈幕城的眼前,雙腿間旖旎的風景一覽無遺。

沈幕城的腳步一頓,目光停在他的腳上,一路往上掠過修長的大腿,停在他的雙腿間。

因為剛才在浴室里的放縱,羅少恆那里顏色比平時要深一些,帶著微微的紅腫,就連雪白的臀上也留著幾道指印,那是沈幕城剛才留下來的。

他的美好沈幕城剛剛才深入地品嘗過,能輕易地擊潰他的理智,將他拉入令人瘋狂迷醉的欲潮里。

僅是一瞬間而已,沈幕城就感覺自己剛剛釋放過兩次的地方又有抬頭的趨勢,似乎不管做多少次,都仿佛覺得要不夠這個人,只想每分每秒地將他抱在懷里,這樣才能填滿這些年來空洞的記憶一般。

羅少恆完全不知道沈幕城的想法,他其實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這兩天沒休息好,剛才又和沈幕城瘋狂了一把,整個人都像是被人拆開又重新組裝過的。他微微睜開有些沉重的眼皮,看到沈幕城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懶洋洋地招了招手︰“過來啊,站那麼遠還不睡啊……”

沈幕城壓下心里燥熱的欲望,拿著吹風機過去坐在床邊,將他拉過來枕在自己的腿上幫他把頭發吹乾。

吹頭發的時間不到一分鐘,羅少恆就已經趴在他腿上睡著了。沈幕城將吹風機放到一旁,輕輕扶著他放到床上,將被他頭髮弄濕的枕頭丟到椅子里,重新換了個乾淨的過來,然後跟著躺上去。

他一躺下,羅少恆便翻身向著他,伸手摟住他的腰,縮到他的懷里,迷糊地說了句︰“晚安啊……”

“晚安。”沈幕城無聲地笑了笑,伸手將旁邊的燈熄滅。

第二天羅少恆一起來又聞到了濃郁的中藥味,看著沈幕城和上次一樣在廚房里守著藥罐,他感動得幾乎要給他頒發個“中國好男人”的錦旗了。

別人是每天早上起來都看到男朋友在幫自己煮早餐,他則是每天早上起來都看到男朋友在幫自己熬中藥,一個甜,一個苦,但是滿滿的都是愛,都要吃。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樂了,對一會要喝的中藥都感覺沒有那麼抗拒了,反正都是愛嘛。

沈幕城聽到他的笑聲,回頭望過來︰“笑什麼?”

“沒。”羅少恆擺擺手,“為自己擁有一名極品藥師感動,瞬間就補滿了血。”

沈幕城知道他在調侃自己,忍不住跟著笑了下︰“乖乖洗臉吃東西,準備吃藥。”

羅少恆聳聳肩,攤手表示無奈,轉身去浴室洗漱。

吃飯的時候,沈幕城放在旁邊的電話響了起來,來電的是沈雲,他隨手拿過來接通,在聽完沈雲的話之後,眼底先是感到詫異,隨後臉色驀然冷凝起來︰“我知道了,我盡快回去。”說完就將電話掛斷。

羅少恆聽到他的話,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出什麼事了?”

“公司有點急事需要回去處理。”沈幕城歉意地看著他︰“沒辦法陪你了。”

“這個不重要。”羅少恆在意的不是這個,“公司的事情嚴重嗎?”

“有點。”沈幕城幫他把水果上的上沙拉醬拌好,“我下午先回去,你好好陪他們幾天。”

他說的是指楚蘇他們,羅少恆點點頭,正好他也要回家陪陪父母,便說︰“那我下午去送你,等忙完我就去找你。”

“不急,我接下來會比較忙,可能陪不到你。”沈幕城說。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羅少恆笑道,“我自己能照顧自己,再說了實在無聊我可以找沈雲去爬山。”

沈幕城想起沈雲那張被風刮得無比凌亂的臉,心情莫名地好起來︰“那你估計要失望了,他的時間被承包了。”

“嗯?”羅少恆奇道,“他也談戀愛了嗎?”

沈幕城的手頓了頓,有些無語︰“你想到哪兒去了?只是有任務給他做罷了。”

“哦。”羅少恆點點頭,表示理解。

到了下午,羅少恆開車將沈幕城送去了機場,目送他入了安檢才離開。

沈幕城上了飛機給沈雲打了電話,告訴他自己什麼時候到機場,掛了電話後他將手機關機,臉色慢慢變得冷硬起來。

其實他這一次回去根本不是因為公司的事情,而是之前讓沈雲查當年的事情有了結果,一想到早上沈雲在電話里說的事,他的臉色越來越冷,隨意搭在扶手上的手緩緩握緊。

飛機在b城機場降落,沈幕城一出機場,在外面等候著的沈雲便迎了上來︰“boss。”

“人呢?”沈幕城冷聲問。

“已經帶回來了,在南園。”沈雲回答,和他往停車的方向走。

“現在過去。”沈幕城拉開車門坐進車里,沈雲繞到駕駛座那邊坐進去,車子應聲離去。

車子一路極速行駛,四十分鐘後在一處小區停了下來。

沈雲搖下車窗刷了門卡,車子進入小區拐個彎下了地停車場。

找了車位停好車,沈雲下車想去幫沈幕城開門,他剛一下來,後面的沈幕城也跟著下來了,車門“砰——”地一聲甩回去,證明他此時的心情有多差。

沈幕城將車門甩上,大步往電梯口走去,沈雲快步越過他上前將電梯按下,兩人一同上了樓。

電梯在十一樓停了下來,沈幕城跨出門口徑直往盡頭那一間走去,沈雲緊跟其上,掏出鑰匙把門打開。

聽到開門的聲音,屋內的人走出來查看情況,看到是沈幕城和沈雲後喊了一聲︰“boss,沈哥。”

“人呢?”沈雲問對方。

“在里面。”對方將他們領進去,屋里坐著的人看到他們後齊齊站了起來。

沈幕城的目光在他們身上輕輕一掃,這些人便自動讓開,露出後面站著的兩個人,那兩人對上沈幕城的視線,臉色有些發白地喊了一聲︰“……boss。”

“呵。”沈幕城冷笑了一聲,緩緩踏步走近他們,在距離他一米處的位置停下來,目光微冷地打量著兩人。


第四十四章

沈幕城看著他們,目光如冰,無形中的壓力將兩人背部都浸出了汗,微微避開了他的視線,不敢與他相視。

室內的氣氛一陣壓抑,安靜得似乎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分辨,在場的人下意識地將呼吸壓到最低,不敢驚擾到沈幕城。

片刻後,兩人中的其中一人開口喊了一聲“boss”,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繼續僵硬地站著。

“沈琮,沈姜。”沈幕城看著他們緩緩吐出兩個名字,即是十年未見,兩人依舊反射性地應聲,這種反應是本能的,來自從小到大的命令。

沈幕城在沙發上坐下,用下巴點了點旁邊的位置,對兩人說︰“坐。”

雖然沈幕城叫他們坐,但是沈琮和沈姜還是一動不動地直直站著,對視了一眼後,突然齊齊朝沈幕城跪了下來。

在場的人對兩人的舉動毫無反應,似乎早已經習慣了一般。沈幕城接過旁人遞過來的茶,輕抿了一口,淡淡地看著地上的兩人︰“跪我做什麼?”

“我們有錯!”沈姜低著頭說,娃娃臉上滿是愧疚。

“有錯?”沈幕城沉吟了一聲,,嗤笑了一聲,語氣平淡地說,“當年在a市你們護主有功,何錯之有?若不是你們,我現在也不能好好地坐在這里,你們說是吧?”

對於他的話,沈琮和沈姜只是沉默地聽著,誰也不敢接話。

像是料到他們的反應一樣,沈幕城的語氣慢慢冰冷下來︰“只是我倒有些好奇,明明已經遇害身亡的你們,如今又是怎麼回事?”

“boss……”沈琮咬咬牙說,“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想要離開沈家,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

“夠了。”沈幕城打斷他的話,目光冰冷地看著他們,“沈姜,沈琮,我自認對你們不薄,你們若是真的想離開沈家,我絕不阻攔,又何必假死出逃?”

沈幕城身邊曾經有四個得力助手,分別是沈雲、沈瑜、沈琮、沈姜。當年沈雲和沈瑜兩兄弟都在瑞士分部,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是沈姜和沈琮,當年在a市出事的時候,和他在一起的便是他們兩人。

那一次的事故,沈幕城身邊的人為了護著他離開幾乎全滅,他從醫院醫院醒來後,得知沈琮、沈騰兩人也在遇害的名單之列。

沈琮、沈姜兩人作為他的左膀右臂,感情比一般的上下屬要深刻許多,在得知兩人為了保護自己身亡的時候,他既是悲痛又是悔意,若是自己當時能早點發現不對勁,也不至於讓那麼多兄弟陷入險境。

對于因當年事情遇害身亡的人,他一直讓人對他們家人盡力補償照顧,但他從沒有想到,沈琮和沈姜當年並沒有死,並且在出事的同一年隱姓埋名離開了b城。

如他所說,如果沈琮、沈姜兩人想要離開沈家,他絕不阻攔,卻沒想到多年情誼,兩人竟然選擇這樣的方式離開。

在聽到沈瑜說兩人還活著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為他們感到慶幸,畢竟在病床上躺了這麼多年之後,沒人比他更明白活著有多幸運,但隨之而來的是感到憤怒,一種被隱瞞和背叛的感覺油然而生。

而且,在經過外公的事情後,他無法不將兩件事聯系在一起,下意識地覺得沈琮、沈騰突然離開肯定另有隱情。

他的話讓沈琮和沈姜臉上的愧疚更深了,他們從小就被沈家收養,十幾歲便開始便跟在沈幕城的身邊。沈幕城對他們並不完全是上下屬的態度,而是將他們當做兄弟,即使他們作出這樣的選擇迫不得已,也覺得自己愧對沈幕城的信任,尤其沈幕城還曾經為了救他們中過槍。

“boss,我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我們甘願接受責罰。”沈琮彎下腰,低聲說道。

“理由。”沈幕城對責罰他們沒有興趣,他只想知道兩個人的離開是因為什麼,和自己被隱瞞的事情有沒有關系。

沈琮沒有說話,緊抿著唇,一副願打願罰的模樣,旁邊的沈姜欲言又止,沈幕城看向他︰“你說。”

“boss……”沈姜正欲說話,沈琮低喝了一句︰“閉嘴。”

沈幕城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對身後的人打了個手勢,便有人出來將沈琮的手反綁在背後,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然後推到房間鎖上門。

“說吧。”沈幕城對還跪在地上的沈姜說。

沈姜看了看關著沈琮的房門,咬咬牙對沈幕城說︰“您不要怪琮哥,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的,我沒有想過背叛您,他也沒有。”

“哦?”沈幕城挑眉,有些漫不經心地問,“迫不得已?你倒是說說看怎麼個迫不得已法。”

沈姜垂於兩邊的雙手握緊,閉眼豁出去一般說︰“雖然我們一直跟著您,也一直把您當成主子,但是當年是老爺子將我們從孤兒院領回來的。”

沈幕城敲著扶手的手指頓住,對他的話僅是一瞬就反應了過來,臉色微變,看著沈姜緩緩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的聲音雖然輕,卻帶著迫人的壓力,沈姜只覺得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握緊拳頭暗吸了口氣:“屬下不敢有一句妄言”!  

沈姜把自己和沈琮當年掩護沈幕城離開後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當年他們兩人也都受了不少傷,九死一生回到b城。沈家在處理完反水的叛徒後,老爺子的下一個命令便是讓他們改名換姓離開b城,並且以命擔保對當年的事情閉口不談。

沈幕城聽完他的話,臉色越來越寒,就連他身邊的沈雲也掩飾不住眼底滿是驚訝,沈姜和沈琮兩人的銷聲匿跡竟然和老爺子有關系?

沈幕城同樣不明白老爺子為什麼要做這樣,沈琮和沈姜作為他身邊最親近的助手,也是所有下屬中最接近公司內部的人,如果老爺子對兩人有所懷疑,那絕對是處理掉而不是讓兩人離開而已,除非……

想到這里,沈幕城突然明白了,沈琮他們雖然離開了,但他們的家人在b城,老爺子完全不用擔心他們離開後會做出什麼對沈家不利的事情。

只是到底是因為什麼,讓老爺子將他身邊的人支走?

“boss……”沈姜看著沉默的沈幕城出聲說,“我知道說做什麼都沒有用,只是我們真的沒有想過背叛您。”

這句話沈幕城是相信的,當年出事時沈姜和沈琮拼死掩護他離開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既然你和沈琮已經脫離沈家,那麼從今往後跟沈家就沒有任何關系。你們父母那邊一直有人照顧,你們可以隨時帶他們離開,老爺子這些年身體不好,已經不管事很久了,這個你們可以放心。”沈幕城頓了一下,看眼沈雲,沈雲會意地從口袋掏出準備好的兩張卡放到桌面上。

“這個是這些年你們對我盡忠的補償。”沈幕城沙發上站起來,低頭看著沈姜說,“無論如何,感謝你們當年以命相護,以後好自為之吧。”

沈姜眼眶發熱地跪著,一動也不動,也沒有去看那兩張額數巨大的卡片,內心的慚愧越來越大。

無論是不是迫不得已,他和沈琮都違背了當年發誓要效忠沈幕城一輩子的誓言,沈幕城說感謝他們以命相護,但他們曾經又何償不是因為沈幕城舍身相護才活下來的。

從南園出來,沈幕城倚著座椅的靠背,一手撐著自己的額頭,眉心死死擰緊,腦中一直傳來的痛意讓他臉色有些發白,太陽穴的兩邊浸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boss,您還好嗎?”沈雲開著車,從後視鏡發現他的不適,有些擔憂地問,“需不需要過張醫生那兒?”

“不用。”沈幕城睜開眼,眼底看不出什麼情緒,“回主宅。”

想到剛才沈姜的話,沈雲內心的擔憂更大了,但他也只能遵從命令,車子打了個轉彎,換道往主宅的方向走。

沈幕城剛進主宅的門就看到沈榮昌從里面出來,沈榮昌看到他的第一反應是往後縮了下,大概是上次在醫院被他嚇到的陰影還沒緩過來。

沈幕城沒工夫搭理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往後院老爺子住的地方走去。

沈榮昌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暗罵了一句,半瘸著腳出了門。

沈幕城在靠近後院的時候腳步慢了下來,腦中一直回想剛才沈姜的話。

他從來沒有想過爺爺會下這樣的命令,雖然不明白老爺子讓沈琮和沈姜離開的用意到底是為什麼,卻有預感這一切和從徐德州那里得來的消息會有所關聯,因為一切都關乎十年前,都與他有關。

後院和主宅是連在一起的,但是為了老爺子的清淨,後來又將後院單獨隔開了一個小的院子,老爺子自生病以後大部分時間都在後院靜養,身邊只有趙叔陪著。

站在院子門口,沈幕城看到趙叔在收拾躺椅里的毛毯,對方看到他後停下手中的動作︰“阿城少爺。”

沈幕城走過去︰“趙叔,老爺子睡了嗎?”

“剛剛睡了。”趙叔將毛毯折好,“外邊涼,到屋里來吧。”

“不了,只是順路過來看看。”沈幕城看了眼屋子的方向,“老爺子這幾天身體怎麼樣了?”

“挺好的,今天出去散了會步,精神還不錯。”趙叔笑道。

“那就好。”沈幕城點點頭,壓下滿心的疑慮,“那我先回去了,您也早點休息。”

“好。”趙叔將他送到門口,看著他離開才關好門回屋。

從主宅回到公寓,沈幕城打開門,屋內的黑暗讓他腳步頓了頓,想起之前羅少恆在的時候多晚都會給他留燈等他回來的場景。

從羅少恆年後來找他也才過沒有多久,他竟然像是習慣了一樣,下意識地在屋里找尋羅少恆待過的痕跡。

空蕩蕩的客廳大得誇張,讓他不免懷念起羅少恆那套溫馨的小木屋來,相比起來,那里才更像是兩人的家。

將外套脫下來隨手丟在一邊,沈幕城把自己整個人陷進沙發里,抬手蓋住乾澀的雙眼,只覺得全身疲憊得厲害。

外公安排的假死事件,爺爺對沈姜他們下的命令,這兩者間肯定多多少少有些關系,即使事情還未得到證實,他內心卻有強烈的預感就是如此。


第四十五章

沈幕城靜靜地在沙發上坐了許久,手背蓋著眼楮將自己視線陷入一片黑暗,腦中一點點理清自己的思緒。

徐德州、張醫生、沈琮、沈姜,前兩個是外公的人,後兩個是老爺子的人,表面上看似毫無關系,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從當年自己出事碰上了羅少恆,掩護自己離開的沈琮、沈姜在回去後同一年改名換姓離開了沈家,再到自己兩年後車禍入院,由徐德州造假死亡證明後被轉移回了b城張醫生的診所,再到七年後醒來失去與羅少恆在一起的記憶,如今這一切終於完整地串成一條線。

這一切都像是安排好了一樣,說復雜,其實又簡單得可怕。現在靜下來一想,他幾乎能猜到外公和老爺子是什麼樣的想法。

失去記憶的自己,對在a市的那兩年毫無印象,對羅少恆更是如陌生人一般,若非去年在瑞士踫上羅少恆,而羅少恆依舊固執地堅守他們的感情,也許他們這一生大概沒有再相見的機會了吧。

在之前他一直迫切想要查清事情的真相,卻沒想到最後的矛頭指向的卻是他最尊敬的兩個長輩。

搭在眼楮上的手緩緩握緊,沈幕城只覺得心里堵得厲害。這種被最親的人設計隱瞞的感覺很不好受,他想問問外公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卻又覺得多餘,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不知道在沙發上坐了多久,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太久,沈幕城稍微動了一下都感覺肩膀有些發麻。他深吸了口氣,拿開遮著眼楮的手,因為遮了太久,眼前一陣灰蒙,緊閉了幾下眼楮才漸漸恢復了清明。

大衣口袋的手機在震動著,發出“唔唔——”的聲音,雖然還沒看到來電顯示,沈幕城卻有種預感是羅少恆打過來的。

將手機拿出來,如他所料在屏幕上看到了“少恆”兩個字。

沈幕城看著羅少恆的名字,手指停在接聽的上方始終沒有按下去,來電無人接聽後自動掛斷。

掛斷後,手機上很快就收到了羅少恆的短信,與剛才的猶豫不同,這次他立刻點開了短信。

——晚安,吻你。

簡單的四個字讓沈幕城眼眶發熱,無法遏制地想起在瑞士時羅少恆在電話里的那一句“kiss you”和除夕那晚羅少恆發過來的那一句“miss you”,心口驀然疼得厲害。

羅少恆在療養院悲傷絕望的樣子,在瑞士街頭拉著他的手掉眼淚的樣子,生病時對他依賴的樣子不停地在腦中浮現,沈幕城唇角死死抿緊,喉頭像梗了什麼東西一樣難受,心里原本對羅少恆一直存在的愧疚在此刻無限被放大,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要怎麼告訴你,你這些年來所承受的痛苦都是我最親近的家人造成的?

他深深閉了閉眼,將眼角的酸澀壓回去,按開手機通話列表,回撥了羅少恆的電話。

電話剛撥出去沒一會就被接通了,手機那邊傳來羅少恆帶著笑意的聲音︰“打電話過來是想要晚安吻嗎?”

在聽到羅少恆聲音的那一剎那,沈幕城心頭一悸,腦中閃過他昨晚抱著自己將頭埋在自己胸口前的樣子,握著手機的手用力收緊,低啞地應了一聲︰“嗯。”

“怎麼了?聲音聽起來這麼累。”羅少恆聽出他聲音有些不對勁,也不再開玩笑了,“公司的事情很棘手嗎?”

“沒有,已經差不多處理完了。”沈幕城靠回沙發上,“怎麼還不睡?在做什麼?”

“要查崗嗎?”羅少恆輕笑了下,煞有其事地把自己今晚的行程說了一遍,說完還打趣了一句,“沈boss還滿意嗎?”

“不太滿意。”沈幕城說道,“你睡太晚了。”

“我想跟你說說話,又怕你沒忙完,不過確實有點晚了,你是不是也該睡了?”羅少恆問。

“嗯。”沈幕城低應一聲,和他聊了幾句,等他那邊掛了電話,許久後才將手機拿下來,額頭抵著冰冷的金屬殼,久久不動。

屋里安安靜靜的,他在客廳獨坐到深夜,冬天的夜里異常寒冷,使他全身籠罩了一股濃重的寒氣,可即便如此,卻也抵不過他內心的冰涼。

另一邊沈雲送完沈幕城之後,剛出小區就接到了陳湛的電話。說實話,看到屏幕上的“陳醫生”三個字,他的內心是拒絕的,總感覺對方下一句話就是“我們明天去爬哪座山?”。

在沈雲看來,醫生就該好好在辦公室看診,別沒事老出來爬山逛公園,對於這樣與眾不同的陳醫生,他只想拉黑。

但是boss說了,要他好好招待陳醫生,所以他只能有苦難言。

將耳機戴上,沈雲接通電話︰“陳醫生您好。”

“你好。”耳機傳來陳湛彬彬有禮的聲音,“抱歉,這麼晚還打擾你。”

“不打擾,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請說。”沈雲邊開車邊問。

“幫忙倒不需要,只是想跟你說早上你離開的時候落下了一件衣服,我幫你帶回來了,怕你找不到著急所以打個電話跟你說一聲。”陳湛說。

衣服?沈雲愣了一下,想起昨晚他和陳湛在雲浮山露營,今天一大清早就收到有關沈琮他們的消息,情急之下跟陳湛打了聲招呼就立刻就趕了回去,然後一直忙到現在,也沒注意落下了什麼。

“沈助理?”陳湛見他不說話又喊了一聲。

“我過去拿吧,你等會,我馬上到。”沈雲說著稍微提了點車速,正好他回去的路與陳湛住的酒店同路。

“行,不過有件事想麻煩沈助理。”陳湛略帶歉意地說。

“什麼事您說。”沈雲問。

“在酒店的左邊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茶餐廳,麻煩過來的時候給我帶點宵夜。”陳湛說說完停了一下,然後一口氣點了好幾份東西。

……大晚上吃這麼多?沈雲汗了一下,說︰“……好的,一會見。”

到了陳湛所說的茶餐廳,沈雲將他點的東西買好提去了酒店。

陳湛住在二十八層,為了讓他住得舒服,住得滿意,當初訂房的時候沈雲還特地訂了一間有落地窗的,一到了晚上就能從窗邊看到半個b城的夜景,非常壯觀。

來到陳湛的房前,沈雲空出一只手敲門,剛敲幾下門就打開了,穿著浴袍,頭發還滴著水的陳湛出現在門口,看著沈雲笑道︰“來了。”說著伸手想接過他手中的餐盒。

沈雲稍微躲了一下︰“陳醫生,晚上好。”

“晚上好。”陳湛側了下身讓他進來,然後把門關上。

陳湛住的是套房,客廳非常大,沈雲走進去,將餐盒放到茶幾上,拆開蓋子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拿完一回頭就看到陳湛雙手環胸靠在沙發邊上看著自己。

陳湛剛洗過澡,身上的浴袍松松跨褲地扎了個結,因為房里有暖氣,他的浴袍衣領大開,造成一種深v的效果,露出一些線條精壯的胸膛。

……把代表純潔的白色穿得這麼色,這醫生簡直有毒。

沈雲內心暗自吐槽,表面一本正經地對陳湛說︰“陳醫生,這是您的宵夜,我的衣服呢?”

“急什麼?”陳湛走過來坐下,“先吃完再走,我特地讓你多帶了些。”

沈雲下意識地拒絕“不用了,我這邊還……”

“沈雲。”陳湛叫了他的聲,不是沈助理而是沈雲,“我以為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不說多熟,至少我們也沒必要像個陌生人一樣生疏吧?只是吃個宵夜而已,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麼。”

沈雲被他說得有些尷尬,其實他說得對,若是旁人,連著幾天從早到晚在一塊,估計早就混熟了,只是沈雲卻對陳湛有些顧忌,確切地說是對他的職業有些顧忌。

陳湛作為一個醫生,尤其還是心理醫生,沈雲覺得在這一類人面前大多數人都是沒有秘密的,只要他們想,就能挖光你的隱私,讓你像裸奔一樣坦蕩。

沈雲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才會對陳湛保有一定的距離,把工作做好,但不深交。

如果陳湛知道他這樣的想法估計要笑哭了,他明明只是個醫生,到了沈雲面前卻成了窺密狂魔了。

“吃了再走吧,這家的茶點做得很不錯。”陳湛將茶几上的東西挪開,示意沈雲坐下。

他已經這麼說了,沈雲也不好再拒絕,說了句“那就打擾了”便坐了下來。

如陳湛說的,這家餐廳的茶點味道確實很不錯,明明想著吃一點就走的沈雲小天使最後吃得比陳湛還多。

吃完宵夜後,沈雲對陳湛的防備放鬆了些,他心滿意足地吁了口氣,往後靠在沙發上,手指不經意踫到一個抱枕底下一個硬硬的東西,拿出來一看,原來是本書。

“論催眠與現代醫學合並的可能性?”沈雲念出封面上的書名,這麼高大上的名字讓他第一反應看向陳湛,“這是你的嗎?”

陳湛隨意看了眼說︰“對,以前一個病人送的,寫得還挺有意思的,”

“是嗎?我看看。”沈雲說著翻開書看了起來。

書里的內容有些復雜,除了醫學上的術語外還有許多關於催眠的技巧和作用,作為實打實的門外漢,沈雲翻了幾頁便覺得有些頭疼,乾脆求助專業人士︰“陳醫生,你這書里寫的都是真的?還真有催眠這玩意啊?”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陳湛笑道。

“也是。”沈雲點點頭,繼續翻了幾頁,邊問,“這有什麼用?能讓人變聰明還是變傻?能控制人嗎?”

“變聰明或變傻這個我可不能保證,沈助理你要是感興趣,我可以……”陳湛的話驀然停了下來,伸手過去將書拿過來,目光停在書封的名字上——論催眠與現代醫學合並的可能性。

同一時間他想起了沈幕城。


第四十六章

陳湛看著手中的書陷入了沉思,細細回想了下有關於沈幕城的事情。

沈幕城當年遇到羅少恆之後因頭部受傷失記憶這個可以理解,但之後因為車禍受傷醒來之後記起了所有,卻獨獨將羅少恆有關的事情忘記,這讓他覺得有些不符合常理。

如他之前說的,這種選擇性失憶的原因有可能是因為本人強烈的意識所致,但照理說在沈幕城第一次失憶後,和羅少恆在一起的那兩年是他最珍貴最重要的記憶,他不可能會強迫自己忘記,所以這個可能基本可以排除,那麼另一個可能便是借助外力。

……催眠。

陳湛突然就明白了自己這些天來一直忽略掉的東西是什麼了,他看著書封上的書名,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沈雲見他突然沉默下來,只顧著盯著書不說話,出聲喊了他一聲︰“陳醫生?”

陳湛回過神,見他奇怪地看著自己,便將書放到一旁說︰“抱歉,想到了些工作。”

沈雲理解地點點頭,起身把桌上兩人吃東西的碗筷收拾好放回餐盒里,準備一會順道帶走。

陳湛看他動作利索的樣子,笑道︰“沈助理真是出得廳堂進得廚房。”

“那是,完美助理必備技能。”沈雲沒意到他話中的三分調戲,隨口答道。

陳湛眼底帶著淺顯的笑意看著他忙。

沈雲收拾完後去洗了個手,出來就看到陳湛把衣服裝好拿了出來。

“時間不早了,晚上開車不安全,我就不留你了。”陳湛把袋子遞給他,“謝謝你的宵夜,下次請你吃飯。”

沈雲接過袋子︰“別客氣,那我先走了。”

陳湛點點頭,送他出了門。

之後幾天陳湛網上查了些與沈幕城相似的病例,又跑了幾趟市圖書館想找些有關的資料,晚上則在酒店將查到的東西整合分類,除此之外還聯系了自己國外的同學討論了與此相關的病例。

網上和圖書館能查到的東西不多,尤其網上的說法不完全可信,陳湛有很多資料和檔案都在自己的診所,考慮了一下,他聯系了沈幕城見面,跟他說了自己的猜測。

“催眠?”沈幕城對他的話有瞬間怔愣。

“對,現在只是我個人的猜測,但不排除這個可能。”陳湛點點頭,“我記得以前聽我老師說過類似的案例,我需要回去查證一下。”

沈幕城沉默下來,前幾天剛知道十年前的事情和外公他們有關,今天陳湛又聯系他說他的失憶很可能是人為,至於目的是為了什麼已經不言而喻了。

這接連而來的一切都讓他覺得難以接受,稍稍吸了口氣,他聲音有些乾澀地問︰“如果確認……能解嗎?”

“理論上可以。”陳湛發現他的臉色有些疲憊便問,“你怎麼了?”

沈幕城搖搖頭︰“你繼續說。”

“按你最近陸續想起過去一些事情的情況來看,其實你的情況是有在好轉的,幸運的話,即使不解,也許哪天也能想起來。”陳湛說。

“也許?”沈幕城重復了句兩個字,想起前幾天羅少恆做惡夢嚇醒後抱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心口異常難受,他沉聲說︰“我等不了那麼久,越快越好。”

羅少恆已經等了自己十年了,他舍不得讓他再一個人獨自承載兩個人的回憶過下去。

陳湛非常理解他的感受,沉吟了一下說︰“我先回去找找相關的資料,如果確定是這樣的話,我建議你最好是能找當初對你催眠的醫生會比較保險。”

當初催眠的醫生……沈幕城第一時間想起來的便是張醫生。

當年他從a市轉回來後替他治療的就是張醫生,但是張醫生是外公的人,如果利用催眠封閉自己跟少恆之間記憶的人是他的話,那麼證明外公對自己和少恆之間的事情是持反對意見的,現在想讓張醫生幫自己解除催眠效果多半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里,他看向陳湛︰“你不能解嗎?”

“我可以試試,但不能保證,畢竟在這方面我不是專家。”陳湛頓了一下,臉色有些嚴肅,“而且這個有一定的風險,對你人身有一定的傷害,也可能留下後遺症,你要考慮清楚。”

“不用考慮。”沈幕城毫不猶豫地說,“麻煩你了。”

“別這麼說。”陳湛笑道,“能幫上你們就好,我打算今天收拾一下,明天就回去,有什麼消息我第一時間聯系你。”

沈幕城點點頭,再次對他致謝。

第二天一早,陳湛便搭飛機離開了b城,在他那趟飛機離開機場後不久,羅少恆從a市搭乘的飛機在b城機場降落。

羅少恆這次過來沒有和沈幕城說,這幾天沒有見面,但是每次通電話他都能感覺沈幕城有心事,雖然他聲音里掩飾得很好,但他就是有預感發生了什麼讓沈幕城為難的事情,是以他在回家看望了父母之後就定了機票過來。

公寓里沒人,羅少恆把帶來的東西放好後給沈幕城打了電話。他沒有告訴對方自己到了,只是套了他的話問他晚上有沒有應酬,得到答案後就掛了電話出了門。

之前張醫生讓他吃完藥後過去復診,剛好他也想問問沈幕城的情況,出門後就搭車去了張醫生的診所。

診所前台的小姑娘認得他,告訴他張醫生有客人,給他泡了茶讓他到一旁的沙發等候。

現在時間還早,羅少恆也不急,抽了一本雜志邊看邊等。他沒有等多久就聽到了張醫生的聲音,抬頭看到張醫生從走廊那邊過來。

和張醫生一起出來的還有兩位老人家,走在前面的那一位老爺子頭髮已經花白,但是看起來精神起色都非常不錯,兩人邊走邊聊,往大廳走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羅少恆覺得前面那位老爺子在路過他旁邊的時候目光在他身上稍微停駐了一下,但很快又移開了。

對方是不認識的人,他心想大概是多心了,也就沒有多加在意,等張醫生送完人回來就跟他進了辦公室。

“藥都喝完了吧?感覺怎麼樣?”張醫生問。

“喝完了,最近睡眠還不錯。”羅少恆說,一個療程調理下來,除了之前做過一次惡夢之外,他晚上幾乎都是一覺到天亮,很少有夜不能寐的狀況發生,除此之外也感覺身體輕松了許多,沒有之前的乏累。

張醫生聽了點點頭,邊問邊把他的情況記錄在病歷上,又問了些相關的問題後重新開了副藥給他︰“這次療程是半個月,主要補氣虛方面的問題,調理期間跟之前一樣要忌口,如果有什麼不適的就停藥過來找我。”

“好,謝謝張醫生。”羅少恆誠摯地道謝。

“別客氣,對了,今天幕城沒和你一起來嗎?”張醫生問。

“他有些忙。”羅少恆見他提起沈幕城便順著問下去,“張醫生,我有些事情想跟您咨詢一下,不知道您介不介意。”

“你說。”張醫生停下筆看向他。

“有關於幕城的。”羅少恆問,“據他說當年他出事的時候是您替他治療的是嗎?”

“不錯。”張醫生點點頭。

“我想問問他當年傷得有多重,您之前說讓他也一起來復診,意思是他現在還沒好嗎?”羅少恆把自己一直以來擔憂的事問出來。

張醫生聽完他的話臉上沒有一絲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問一樣,只是笑著反問︰“這些事情幕城沒有和你說過嗎?”

“我問過他,只是他對於當年受傷的事情一直沒有怎麼提,我只知道他昏迷了七年。”羅少恆在問過幾次沈幕城無果後,對此事雖然沒有再提,卻一直放在心上,想要知道沈幕城當年到底是什麼情況,想知道他現在的身體還有沒有危險。

“那就證明他不想你太擔心。”張醫生和藹地笑道,“如果他不想提,我也只能尊重他的意思,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經過這兩年的調理他已經恢復了許多,不用太擔心。”

醫生不能隨意透露病人的*這個是職業道德問題,羅少恆能理解,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他會告訴自己,但至少知道沈幕城現在情況不算太差就行。

謝過張醫生之後,羅少恆拿著新開的中藥離開了診所。他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公寓附近的市場,王媽這兩天家里有事請了假,他打算自己買菜回去做,正好可以等沈幕城下班回來吃飯。

買完菜回到公寓的時間還早,羅少恆不急著做飯,把東西放到廚房就上樓收拾自己帶過來的東西。

沈幕城在b城這邊,父母在a市,他這次過來做好了兩頭跑的準備,除了換洗的衣服他還帶了些自己用習慣的畫筆過來。

把衣服收拾好,他想起之前帶來的相冊和小木牌還放在客房的抽屜里,為了有助於沈幕城想起以前的事情,他乾脆去把東西都拿到主臥這邊,和之前沈幕城拿走的數碼攝影機放在一塊。

他這次過來又帶了些關於兩人的東西來,零零散散的東西比較多,第一層的抽屜放不完,他將一些東西整齊地放好,然後把相冊和畫冊之類的本子拿出來打算放到最下層的抽屜。

下層抽屜的鎖頭上面插了一把小鑰匙,但是鎖是開著的,他順手將抽屜拉開,然而東西還沒放進去,在看到抽屜里面的東西後,他整個人愣住了,眼楮驀然睜大!

——抽屜里裝了很多藥,瓶子裝的、盒子裝的、拆過的、沒拆過的……佔了整個抽屜。

愣了片刻,他把手中的東西放到一旁,伸手將抽屜里的其中一盒藥拿起來,盒子上標注是英文,治療頭痛的。

將它放下,他拿起另一瓶藥,這一瓶他很熟悉,叫阿普唑侖。

這是一種常見的精神藥物,可以抗焦慮,也可以作為催眠用,他之前也服用過,瓶子里的藥只剩下三分之一,上面開藥的日期有些久遠,應該已經停止使用了。

抽屜里還有一些常見的治療失眠的藥物,除此之外還有治療肝臟衰竭的、治療脊椎的,甚至還有他連見都沒見過的藥,滿滿當當地塞了一大抽屜。

在藥盒下面壓著一個密封的文件袋,他的手在踫到它的時候停住了,那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背上出了汗,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當年沈幕城出事的時候,醫院打電話給他的那一刻。

心慌、焦慮、恐懼……和巨大的不安充斥著他的內心。

將文件袋抽出來,他看到上面寫著潦草的三個字——沈幕城。

看到這個名字,他有片刻的恍惚,心里“砰砰——”直跳,突然有種今天問張醫生的事情找到了答案的感覺。


第四十七章

檔案袋里面的是沈幕城這些年的病歷,密密麻麻地寫了厚厚的一沓,羅少恆半跪在抽屜前,仔仔細細、一字不漏地將這一沓病歷從頭看到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完的,就彷彿那一次在醫院聽著醫生說搶救的過程和聽警察說車禍事故現場的時候一樣,他表面冷靜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直到看到最後一個字,他才發現自己後背濕濕黏黏的,衣服早已經被汗水浸濕了,拿著病歷的手也抖得可怕,連呼吸都幾乎要停止了。

從十年前那一次車禍,導致沈幕城重傷昏迷,到因昏迷太長時間身上的器官逐漸衰竭,再到他醒來後復健的第一年生不如死的過程,這一份簡歷上細無巨細地記錄了下來。

從那些冰冷的字眼中,羅少恆彷彿看見了當年沈幕城生死不明躺在病床上,僅靠著藥物和營養液維持生命的樣子,那樣的畫面別說親眼看到,即使光靠想象,他的心臟就無法遏制地抽痛起來。

明明心痛得厲害,眼楮卻乾澀得流不出一滴淚來,他捏著手中的病歷,用力喘息了幾下才稍微平復了一點呼吸,卻也無法壓抑自己身體傳來的顫抖,只覺得全身止不住地發冷。

能讓沈幕城昏迷了七年的車禍會有多嚴重,他想象過無數次,但是他沒有想到會這麼嚴重,尤其在最嚴重的那兩年,沈幕城甚至出現器官衰竭的現象,而在他最虛弱的時候,自己卻不曾陪在他的身邊。

不知道在地上保持半跪的姿勢有多久,羅少恆像是自虐一般,反復把手中的病歷看了又看,直到肩膀和雙腿傳來無法忽視的酸痛,他才小心翼翼地將病歷放回檔案袋里,撥開抽屜里的藥盒,將它放回原位。

將抽屜鎖好,羅少恆扶著床邊沿慢慢地站起來,然後整個人猶如虛脫一般坐在床上,雙手撐著膝蓋,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發顫的雙手。

他想起今天張醫生說沈幕城已經恢復得很好的話,心里一遍遍逼迫自己不要慌張,既然醫生這麼說,那就證明也許是真的沒有什麼大問題了,至少最危險的時候沈幕城已經挺過來了。

“沒事了。”他自言自語地低聲說著,雙手交叉握得死緊,心里的慌亂卻沒能減少一點,當年的一次打擊他也許能扛得過去,但是絕對承受不住第二次。

 沈幕城忙完後回了趟主宅,大概是快要換季的原因,老爺子這兩天受了涼,每天咳嗽個不停,從醫院回來後好不容易養好一些的身體又虛弱了下來。

剛踏進客廳的門,沈幕城就聽到里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他加快腳步走進去,看到老爺子窩在客廳的搖椅里,腿上搭了張毛毯,手上還捂著一個小小的暖手寶,旁邊的趙叔端著杯水,一手輕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

自從前兒年生病之後,老爺子就變得非常拍冷,有時候即使是夏天,在屋里也要穿長袖的衣服,原本高大的身材在這兩年更是變得瘦削起來,此時彎著腰咳嗽的樣子顯得非常的蒼老。

沈幕城看著他用手抵著唇不住地咳嗽,驀然想起當年父母過世時,老爺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樣子。

他仍舊清晰地記得,在父母的墓前老爺子拉著他的手對他說“阿城,給你父母磕頭‘的時候老爺子瞬間老了十歲的樣子。

老爺子現年已經快九十歲了,膝下有三子一女。沈幕城的父母已經因車禍過世,二叔一家長期居住瑞士,姑姑遠嫁美國,因家庭原因也少有時間回來,身邊除了沈幕城就只有沈丘雄一家。

沈丘雄對當年老爺子先是把沈家主權交給沈幕城的父親,之後又交給沈幕城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他和老爺子之間除了父子名義之外早已經沒了父子情份。

尤其在想插手主家生意卻被沈幕城屢屢打臉後,就算是老爺子從醫院回來的這些日子也不過是做做樣子來看一看,更別提願意在老爺子跟前伺候關心。

看著老爺子,沈幕城就不禁想起沈姜他們的事情來。如果事情真如他所猜測的一樣,說不怨又怎麼可能?不管事出何因,如果說羅少恆當年在療養院沒有熬過來,那麼無論自己或是老爺子做任何事情都是無法償還的。

只是看著老爺子如今有些痴傻的樣子,他又說不出那些責問的話來,況且即使問出來了,老爺子這樣的情況又能從他這里得到什麼答案?

在原地站了會,沈幕城將所有心神收斂起來,抬步走過去。

趙叔停下替老爺子拍背的動作,動作小心地喂老爺子喝了幾口溫水,這才看向沈幕城︰“少爺,您過來了。”

“嗯。”沈幕城接過他手中的杯子,動作輕柔地喂給老爺子喝。

老爺子喝了幾口就不肯喝了,抬頭仔細地盯著他看了一會︰“阿城啊?”

“嗯,爺爺是我。”沈幕城將杯子擱到一旁,抽了兩張紙巾替他擦了擦嘴邊的水,“身體好點兒了嗎?”

“挺好的。”老爺子笑道,眼楮比之前清明了許多,咳了兩聲問,“公司忙不忙?吃飯了沒有?”

“不忙,過來陪您一塊吃。”沈幕城說完抬頭問趙叔,“老爺子下午吃過東西了嗎?”

“只喝了點稀飯,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得怎麼樣了。”趙叔說完便去了廚房。

沈幕城在旁邊的凳子坐下,邊替老爺子鬆筋骨邊陪他聊天,聊了幾句後老爺子又開始胡言亂語了,一會把沈幕城認成他的父親一會又拉著他問他母親的事,沈幕城已經習慣了他這種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情況,也不在意。

聊天的時候沈幕城的手機響了,他看著屏幕上羅少恆的名字,眼角的餘光落在掰著手指玩的老爺子身上,微微一頓,便直接接了起來︰“少恆。”

“還在忙嗎?”羅少恆在電話那邊問。

“在老爺子這邊,怎麼了?”沈幕城問,一邊注意著老爺子的神情,發現他對羅少恆的名字沒有任何的反應。

“沒事,只是閑著無聊給你打電話聊聊天。”羅少恆笑道,語氣微頓了下,“那你先陪老爺子,我先掛了。”

“等會。”沈幕城叫住他,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到陽台那邊,“什麼時候回來?”

“嗯?想我了嗎?”羅少恆語氣微揚。

“嗯。”沈幕城低應了聲,“想抱抱你。”

羅少恆那邊安靜了一下,隨即傳來一聲輕笑︰“那我早點回去好了,現在暫時委屈你先多想想。”

“嗯。”沈幕城顧慮老爺子在一邊沒人陪,和他簡單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老爺子雖然身體有些不舒服,精神卻比往日的要清醒許多,飯後還和沈幕城下了幾盤棋,又看了會電視才肯回房休息。

臨睡前他昏昏沉沉地拉著沈幕城說話,說話內容雜亂無序,一會有聊起沈幕城小時候的事情,一會又回憶沈幕城的父母,說著說著竟然紅了眼眶,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蒼涼的神態,許是想起了兒子兒媳年紀輕輕便命喪黃泉的遭遇,心痛難忍。

“你父母就留下你這麼一個兒子,你是他們生命的延續,要爭氣啊!!”老爺子拉著沈幕城的手嘮叨著,老淚縱橫的眼楮里渾濁不清。

不管他說什麼,沈幕城都低聲應著,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安撫下來。

等老爺子呼吸平穩下來,看樣子已經陷入睡眠,沈幕城才起身準備離開房間,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後面傳來一聲嘆息的聲音︰“阿城……爺爺對不起你啊。”

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讓沈幕城的腳肯一頓,瞬間想起了什麼,猛然轉身看向老爺子,只見他依舊保持著平躺的姿勢,只是原本放于腹前的雙手改為一只搭在眼楮上。

“……您對不起的從來不是我。”沈幕城終究還是沒忍住說出了這一句話來,老爺子沒有再回話,沈幕城沉默了一會,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離開了老爺子的房間。

從主宅出來,沈幕城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麼感受,老爺子那一句就像是印證了他這些天來的猜測一般,讓他原本就煩悶的內心更為沉重。

漫無目的地開車在市區轉了幾圈,沈幕城才回到了公寓。開門的時候發現客廳的燈是亮著的,沈幕城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想到了羅少恆,但很快又否決了這個可能,只以為是自己早上出門忘了關燈。

拉開鞋櫃的門準備換鞋,眼楮在看到里面一雙深棕色的皮鞋後微微睜大,眼底閃過不可思議。他只愣了幾秒鐘的時間,連鞋子都顧不上換,疾步跑進客廳,在客廳的沙發上沒看到人後又立刻上了樓。

在走廊看到臥室微掩著的門縫里透出來的光亮,沈幕城心下一喜,腳下卻情不自禁放輕了力道,害怕羅少恆已經睡著了會被自己會吵醒。

羅少恆確實已經睡了,沈幕城推開門進去就看到他側身躺在床中間,懷里抱著自己的枕頭,他的睡眠淺,沈幕城剛接近床邊就醒了過來。

“回來了?”羅少恆揉揉眼楮,放開懷里的枕頭,從床上坐起來,“我還以為你今晚要在老爺子那邊住呢。”

沈幕城低頭看著他問︰“怎麼不告訴我?”

“怕你還在忙,想給你一個驚喜。”羅少恆笑了下,“怎麼樣,有沒有被我嚇我?”

沈幕城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這樣一高一低的姿勢羅少恆要抬頭才能跟他對視,羅少恆一手撐著自己,歪著頭沖他笑道︰“不是說想抱抱我嗎?我都已經送上門來了,你還不主動點嗎?”

羅少恆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還帶著些許剛睡醒的霧氣,卻無損他眼里的溫柔,沈幕城低頭與他對視了片刻,緩緩俯下身吻了吻他的眼楮,然後伸出手溫柔又堅定地將他攬進懷里。


第四十八章

羅少恆任由他抱了一會,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說︰“怎麼一副求安慰的樣子?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沈幕城用力抱了他一下︰“沒有,只是想抱抱你。”

這一次羅少恆沒有像之前一樣順著他的意思揭過去,尤其是在看到抽屜里的病歷之後。他伸手推開沈幕城,將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面色有些嚴肅地說︰“抱夠了,現在我們需要談一談。”

“談什麼?”沈幕城問他,心里卻有了答案。

“你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真的是公司的事情嗎?”羅少恆拉著他的手問,“我感覺你情緒不太對勁,和之前我們找到徐德州之後有點像,是這樣嗎?還是說發生的事情不能跟我說?”

羅少恆心思這麼敏感,能猜到也是正常,沈幕城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嘆了口氣說︰“沒有什麼是不能和你說的,只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羅少恆愣了一下︰“難道跟我有關嗎?”

沈幕城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說︰“我之前趕回來其實不是為了公司的事情,沈雲找到了當年第一次在a市出事時,跟我在一起的下屬。”

他把有關於沈姜和老爺子的事情細細地告訴了羅少恆,另外還包括陳湛所說的自己很有可能是因為催眠導致失憶的可能也說了一遍。為了不讓羅少恆擔心,期間略過了他讓陳湛幫忙解除催眠的事情。

羅少恆聽著他的話,臉上的表情從不敢置信到怒不可遏,最後氣得手都在發抖︰“為什麼?”

他不敢相信,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會是來自沈幕城的家人?!

沈幕城安撫地抓緊他的手︰“大概是不想我們在一起吧。”

制造自己假死的消息,不過是為了讓羅少恆死心,催眠失憶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忘記羅少恆,支走沈姜他們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怕自己有朝一日想起來會調查此事,那麼第一個便是從當年有關人員查起。

也許老爺子和外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卻獨獨沒有想到歷經十年,羅少恆也沒有忘記自己,而他們繞了一圈後,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

沈幕城一說完,羅少恆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不想自己引以為豪的孫子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不想看他誤歧途,所以兩位老人才聯手安排了這一系列的事情。

這一切都是為了將兩人拆開,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也許在他們心里沒有刻意想要傷害誰,卻也間接導致了差點無法挽回的場面。

想起自己絕望無光的那些年,沈幕城生死難熬的日子,都不過是長輩的一己之私,羅少恆覺得有些可笑卻又笑不出來。

當年母親雖然也不同意自己和沈幕城的事情,也責怪他給羅家名譽抹黑,也曾試圖拆散他們,只是不管如何,卻從來沒有用這種近乎極端的方式,沒有以愛之名對兩人行傷害之事。

處理他們感情的方法有千萬種,而老爺子他們卻偏偏用了傷人傷己的一種。

怨嗎?羅少恆問自己,答案是肯定的。他沒有那麼大方,十年的日子,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他抬頭看向沈幕城,發現他表面雖然平靜,眼底卻掩飾不了的疲憊。

若說知道這些事情後誰更難受,那無疑就是沈幕城,相比難受,對自己來說是憤怒多一些,但沈幕城兩者皆有。

想到這里,羅少恆不禁心疼起他來,反握住他的手安慰他︰“你不用去想那麼多了,不管怎麼說,我們至少還能在一起。”

對於羅少恆這種明明自己受傷害最大,卻反過來安慰自己的行為,沈幕城眼楮酸澀得厲害,在他少得可憐的有關他們兩人的記憶里,似乎羅少恆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把他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

伸手將他攬進懷里,沈幕城輕摸著他的頭髮︰“對不起,不管是來自我還是來自我的家人,似乎一直都在給你帶來傷害。”

“有嗎?那大概是因為你忘記了我們快樂的日子。”羅少恆笑道。

“我會很快想起來的,相信我。”沈幕城側頭親了親他的耳朵。

“好啊。”羅少恆拍拍他的背部,讓他放開自己︰“對了,如果你爺爺和外公他們依舊不同意我們呢?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會的。”沈幕城想起今晚老爺子的樣子,搖了搖頭,“即使不同意也無所謂。”

事到如今,同不同意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了,他尊敬老爺子他們,卻也不代表他願意讓他們擅自決定他的人生,他不會再重蹈覆轍,更不會再讓羅少恆再經歷一次當年的痛苦。

第二天,羅少恆醒來聽到身後傳來淺淺的呼吸聲,伸手輕抬了下沈幕城摟在自己腰間的手,他小心翼翼地翻個身與背後的沈幕城面對面。

一手枕著頭,羅少恆靜靜地看了他一會,伸出手在離他眉毛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來,手指懸空虛虛地描繪他的眉眼,然後一路往下,來到唇邊的時候突然被沈幕城一把抓住。

沈幕城握著他的手,睜開眼與他對視,眼底沒有絲毫困意,哪里像剛睡醒的樣子。

羅少恆動了動自己的手腕,卻被他握得更緊,忍不住笑道︰“你裝睡啊?什麼時候醒的?”

“比你早一點。”沈幕城說著松開他的手,手掌滑到他的腰上將他拉進自己的懷里,低頭鼻子抵著他的鼻子︰“今天想去哪?”

羅少恆蹭了蹭他的鼻尖︰“你不忙嗎?”

沈幕城說︰“再忙也有陪你的時間。”

羅少恆想起之前陳湛爬山時拍的照片不錯,便說︰“那我們去爬雲浮山怎麼樣?”

“你說的算。”沈幕城說著湊近想吻他,被他一把捂嘴巴說︰“幹什麼?還沒刷牙呢。”

沈幕城親了一下他的手心,拉開他的手按在一旁,翻身壓在他的上方︰“無所謂。”說著便低頭吻住他的唇。

……反正大家都沒刷牙,誰也別嫌棄誰了。

羅少恆心里想道,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主動張嘴與他接吻。

兩人在床上廝磨了一會才起床,沈幕城去窗邊的櫃子上取了一個紙袋下來,羅少恆跟在他旁邊︰“是什麼?”

沈幕城把紙袋里的盒子拿出來拆開,從里面拿出一套同款的陶瓷杯子和一對牙刷。

“情侶款?”羅少恆有些驚訝地拿著一黑一白的牙刷,“你什麼時候買的?”

“前幾天路過在櫥窗看到就順道買了。”沈幕城輕咳了一聲,“剛好之前的要換了。”

羅少恆沒記錯的話,兩人的杯子都是他來的時候剛換的。他用指腹摩挲著杯子光滑的杯沿,想象了一下沈幕城冷著臉在店里買情侶杯子的畫面,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沈幕城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失憶的時候有沒有做過這種事情他不知道,但是他印象中是第一次,雖然有些奇怪,但看著羅少恆眉梢帶笑的樣子,他又覺得還不賴。

沈幕城臥室里的浴室很大,洗漱台前站著他們兩個大男人也不顯得擁擠,兩人一起站著,用同一款杯子和牙刷刷牙的畫面非常溫馨。

洗過臉後,羅少恆看著沈幕城下巴處冒出來的青渣說︰“我幫你刮胡子吧。”

沈幕城挑眉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的躍躍欲試,寵溺地揉了揉他的頭︰“好。”

羅少恆讓他在一旁的凳子坐下,拿了刮胡膏擠出一些抹在他的下巴和嘴巴的四周,用手指將其揉出泡泡,然後一手扶著沈幕城的左邊的下顎骨,刮胡刀輕輕往下,一點點將胡渣刮乾淨。

沈幕城微抬著下巴,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眼底的溫柔幾乎能溢出水來。

將新冒出來的胡渣刮乾淨,羅少恆拿過一旁的毛巾沾水幫他將上面的泡泡擦掉,然後用拇指摩挲他光滑的下巴,笑吟吟地說︰“你真帥。”

沈幕城輕笑了下︰“有多帥?”

“比我畫過的人都要好看。”羅少恆捧著他的臉,低頭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以前你給我當繪畫模特的時候我就在想,要是你能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模特就好了,尤其是你幫忙做班級模特的那幾天,看到大家的眼光都落在你身上,我這種想法就更強烈了。”

——沈幕城,你要不……

——什麼?

——咳,就是那什麼,你要不別去做模特了唄。

——好。

——誒?!你都不問我為什麼嗎?!

——不用問。

短暫的對話突然在腦中浮現,沈幕城突然就想起了羅少恆當時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提這個要求的樣子︰“這麼早就對我有想法了?我們兩個誰表的白?”

“你啊。”羅少恆睜眼說瞎話,“你偷親我,被我抓到後就抱著我大腿求我別趕你出去,看你可憐我就同意了。”說完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來。

沈幕城挑眉︰“不是你偷親我嗎?”

“嗯?”羅少恆奇怪地看著他,“你確定你失憶了?”

“唔,大概吧。”沈幕城笑道。

“簡直有毒。”羅少恆吐槽了句,“快起來,我們出去吃早餐。”

“喔。”沈幕城心情愉快地起身,用水再次沖了下臉,出了浴室。

爬山要趁早,兩人沒有再耽擱時間,收拾了一番就出了門。


第四十九章

雲浮山在市郊區的位置,路上羅少恆發信息給沈雲,問他山里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沈雲為了讓陳湛玩的開心,對市內市郊的山都做了游玩攻略,當先便給他發了一份詳細攻略過來,後來還有好幾串長長的語音,羅少恆順手將語音點開。

“羅少回來了?怎麼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啊!順道還能跟boss邀邀功,要點年終獎金啥的。”

“山里好玩的景點挺多的,你可以去忘川瀑布,那里風景不錯,還有溶蝕岩洞,日出也挺漂亮的,不過要在那邊露營,現在天氣還冷你就別去啦。”

“你現在在哪啊?自己去還是跟boss一起啊?boss要是沒時間陪你找我啊,我對那里熟。”

車子在紅燈前停下來,沈幕城伸手點住聊天錄音的地方說︰“你話太多了。”

信息發送過去,沈雲沉默了幾秒,回復了一串省略號然後就消失了。

羅少恆笑著調侃道︰“做你的助理真辛苦。”

沈幕城不在意地說︰“獎金不是那麼好拿的。”

到了山腳下,沈幕城找了地方停好車,兩人順著階梯上山。

雲浮山的山頂很高,不過兩人停停走走、邊聊邊拍照片倒也不覺得累。

途中他們遇到了一對下山的老大爺和老太太,老大爺腰間掛著一個小收音機,裡面放著西游記的插曲“女兒情”,老大爺時不時跟著哼兩句,興致高昂。

老太太嫌棄他︰“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聽這歌你也不嫌臊。”

“臊啥子嘛,當年不是你給我唱的,就那啥……”老大爺清清喉嚨唱起來,“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

“臭不要臉!”老太太啐了口,快步往山下走,老大爺嘿嘿笑了兩聲,跟上她的腳步。

羅少恆被他們這種親密自然的氣氛打動,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兩眼,一旁的沈幕城問︰“你喜歡這歌?”

“嗯?”羅少恆笑道,“不是喜歡歌,只是覺得這種兩個人一起變老,一起拌嘴爬山的感情非常難得。”

沈幕城往下看了眼,正好看到老大爺追上老太太,牽著她的手一起下山的畫面,他心里一動,伸手拉住了羅少恆。

“怎麼了?”羅少恆停下來問他。

“一起變老的第一步。”沈幕城說著牽著他的手往上走。

羅少恆猝不及防被他餵了一臉情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低聲笑了起來,反手握住他,快步上前與他並肩往上走。

就這樣一起變老吧,等到了七老八十的時候再一起來爬山。

雲浮山里能玩的地方很多,山里還有餐館和農家樂之類的設施,來往的旅客根本不用擔心衣食住行的問題,只要願意,在山里住十天半月都不是問題。

羅少恆他們把沈雲說的幾個地方玩了一遍,中午找了地方吃過飯又去了其他的地方參觀,等玩累下山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回去時兩人去了小區附近的超市,打算買菜自己做飯。

沈幕城推著推車跟在羅少恆的後邊,看他混在一群家庭婦女中挑選蔬菜,他挑完後看到旁邊年輕的媽媽因為抱著小孩不方便還順手替她也挑了一份裝進袋子里。

旁邊一名上了年紀的大娘看到羅少恆這貼心舉動,笑著說︰“年輕人心地不錯啊!”

“舉手之勞。”羅少恆朝她笑笑。

“現在很多年輕人可都沒有這麼熱心。”大娘說著擠到羅少恆的身邊跟他聊天,“小伙子是本地人嗎?看起來這麼年輕,結婚了嗎?”

“還沒。”羅少恆說。

“唉喲,這可是大事情啊!”大娘一聽來了興致,正要說些什麼,羅少恆便說︰“不過已經有在交往的對象了。”

“這樣啊。”大娘有些失望。

羅少恆禮貌地對她點點頭,把挑選好的菜放到沈幕城的推車里,和他去葷菜區買完菜回去。

“剛才在超市那個大娘跟你說了什麼?”上樓的電梯里沈幕城問他,剛才超市里人多,尤其是在蔬菜區聲音吵雜,他只看到有人在和羅少恆說話,沒怎麼能聽清聊天的內容。

“沒說什麼,大概想給我介紹對象吧。”羅少恆笑道,他在雲山那邊經常遇到這樣熱情的大媽大姐。

“介紹對象?”沈幕城停下腳步看著他,“我這麼大個人站後面她沒有看到嗎?”

羅少恆打量了他一下︰“估計是沒有,不然估計也會想給你介紹對象。”

“那正好。”沈幕城說道。

“哪里好?”羅少恆聞言不樂意了,“你還真想她介紹對象啊?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沈幕城。”

“嗯哼。”沈幕城哼了聲,低頭在他耳邊說,“正好把你介紹給我,一下子解決兩個。”

這時候電梯剛好到了居住的樓層,電梯門一開他便提著菜踏出去,留下羅少恆捏了捏發燙的耳根,嘴角微微勾了起來,輕聲說了句︰“混蛋,今天是開了掛了啊……”

兩人買了不少的菜,廚房案台上放了滿滿一堆。看著羅少恆從袋子里將青菜翻出來放到水槽里,擰開水準備洗菜,沈幕城伸手握住他的手。

“怎麼了?”羅少恆抬頭問他。

“我來。”沈幕城說著將他往旁邊推了推,自己挽了袖子開始洗菜,羅少恆站在旁邊看了一下,又去搗鼓別的。

失憶後沈幕城的廚藝跟他的性格一樣冷淡,反倒是羅少恆這幾年學了不少菜品,除了洗菜沈幕城負責之外,切菜、配菜、炒菜都由羅少恆承包了。

看到羅少恆動作熟練地煎著魚,沈幕城想起之前在視頻里看過的自己炒菜的畫面,不禁感嘆了一句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飯後兩人一起窩在客廳的沙發里看電影,一部不出名的文藝愛情片。

男主與女主青梅竹馬長大相愛,男主意外查出自己身患絕症,為了不耽誤女主的幸福,自導自演了一場出軌的戲碼,被愛人背叛的女主心死離開。

在一次國外旅游的時候,女主遇到另一個人相愛,走出被男主背叛的陰影。

在電影結尾女主的婚禮上,除了男主,他們大學一個班的同學都來了。

男主躺在醫院病床上,看著兄弟傳過來的婚禮現場視頻,在牧師問新郎願不願意娶女主為妻的時候,他輕聲說了句︰“我願意。”

病房外面的樹葉從枝頭掉落,屏幕變暗,慢慢顯示【全劇終】三個大字。

“如果你是男主,你會跟他做一樣的選擇嗎?”羅少恆背靠著沈幕城的胸口問。

“不知道。”沈幕城回答。

“嗯?”羅少恆對他的回答有些意外,扭頭看著他,“怎麼說?”

“如果是以前,我會毫不猶豫地說不會,因為在我有限的生命里,一分一秒都想要跟你在一起。”沈幕城看著他說道。

羅少恆今天已經被他撩得麻木了︰“那現在呢?”

“現在我不敢。”沈幕城從毛毯里抽出手,覆在他的臉上,認真地說,“不敢讓你一個人過沒有我的日子,不敢讓你看到我在病床上死去,不敢留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守著我們的回憶。”

羅少恆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不知情的人只當他是在說電影劇情,但是他卻知道沈幕城是在說他們兩人的事情。

“我……”他出聲想說點什麼,一開口就被沈幕城低頭吻住。

沈幕城親了親他接著說︰“理智上告訴我應該要這樣做,但是我不一定能做到,因為我無法忍受你跟除了我之外的人在一起。”

羅少恆被他說得眼眶有些發熱,他翻身與沈幕城面對面,扶著他的肩膀與他對視︰“我覺得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替對方做決定,也許男主這樣的選擇對女主來說是最好的,但是不代表是她想要的。所以,不管我們之間發生什麼事請,一定要跟對方商量,好嗎?”

“好。”沈幕城應道,伸手按住他的後頸往下壓,抬頭含住他的唇。

毛毯從兩人的身上掉落在地上,羅少恆半跪在沈幕城的雙腿兩邊,居家服的扣子解開了一半,沈幕城埋首在他的胸前,在他的唇舌下羅少恆發出細微的哼聲。

客廳的電視屏幕已經自動播放了下一部電影,但是沒有人注意到它演的是什麼,室內除了電影的音效和演員的台詞之外,還伴著聲聲喘息和呻*吟。

一截白皙的手臂搭在沙發的扶手上,隨著上方起伏的人影時不時握緊,像是承受不住對方的力道一般。

從客廳到浴室,羅少恆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受不了地踹了沈幕城一腳︰“……夠了啊,你要往死里弄啊。”

沈幕城意猶未盡地親了親他,自己動手解決後,將他從浴缸里抱出來,用寬大的浴巾包住就這麼抱回房間。

羅少恆躺在床上讓他幫自己擦乾淨身上剩餘的水珠,累極的他連睡衣也懶得穿了,擦乾後直接滾進被窩里,誰知剛挨到枕頭又被沈幕城拉了起來。

“沈幕城你要造反了嗎?”羅少恆半睜著眼楮問。

“吹乾頭髮再睡。”沈幕城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用吹風機幫他吹頭髮,吹乾才讓他繼續睡覺,自己也跟著在旁邊躺下。


第五十章

收到陳湛電話的時候,沈幕城正在書房跟沈雲他們談事情,聽陳湛說他已經到了b城,沈幕城停下手中的動作,和他約了見面地點後就掛了電話。

回房拿了外套,沈幕城下樓和在畫室里的羅少恆打了招呼就出了門。

羅少恆這些天沒事就在家寫寫畫畫,覺得無聊了就和沈幕城或約沈雲出去逛逛市里的景區。按理說應該是非常愜意的生活,然而他卻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就好像這是一種風雨欲來前安靜,。

事實證明他沒有想錯,今天沈幕城剛出門沒一會,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羅少恆記憶還算不錯,所以他只想了兩秒鐘就記起了對方是誰,正是之前在張醫生診所碰到的兩個老人家中的一個。

對方禮貌地沖他笑道︰“羅先生您好,不知道您現在有沒有時間?我們家老爺子想約您見個面。”

羅少恆猜他說的應該是另外一個老爺子,只是他根本不認識對方,不明白對方意義何為,於是不動聲色地問︰“你們家老爺子是?”

“我們老爺子姓江,您應該知道他是誰。”對方說道。

姓江。

羅少恆第一反應便是沈幕城的外公。

來的人確實是江管家,他看著羅少恆和藹地笑道︰“冒昧來訪還請見諒,羅先生如果有空,不知道能否隨我走一趟。”

他這句話用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與其說是邀請,不如說是告知,說完後靜靜地等著羅少恆的回答。

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後,羅少恆雖然沒有特意去想有關沈幕城外公和爺爺的事,但也知道早晚有一天會面對的。對於江管家的來訪他沒有多大的驚訝,只是很平靜地點點頭說︰“那您進來等一下,我收拾一下東西。”他身上只穿了件打底針織衫,而且畫室的顏料也還開著。

江管家對他的配合很滿意,微笑著點頭致謝,和他進了屋里。

請人到屋里坐下等候,羅少恆給他倒了杯水,先去畫室收拾了一下顏料,然後上樓拿了外套便一起出了門。

在路上羅少恆沒有問江老爺子找自己是因為什麼事情,因為彼此心知肚明,他也沒有告訴急著告訴沈幕城江老爺子找自己見面的事情,表情很平靜地坐在車里,像只是去赴一場簡單的邀請。

江管家對他的沉靜有些意外,不過一想到眼前的是自家少爺選中的人又覺得本該如此。

車子在一間高檔的茶室門口停了下來,羅少恆和江管家進去,隨著服務員的引領到了包廂,在那里見到了沈幕城的外公。

羅少恆踏進去的腳步微微一頓,目光和坐席上的江老爺子相遇。

那是一位久居上位,氣場不容小覷的老人。

視線相對了兩秒,他朝對方點點頭,緩步走到桌子的對面坐下。

包廂里沒有留服務員伺候,羅少恆和江老爺子相對而坐,江管家在旁邊替他們兩人泡茶。

羅少恆對將泡好的茶放到他面前江管家點頭致謝,隨後看向江老爺子,主動開口說︰“江老爺子好,不知道您今天找我來所為何事?”

江老爺子端起茶品了口,先贊了一聲“好茶”,才慢悠悠地說︰“羅先生這麼聰明,竟不知道我為何找你嗎?”

羅少恆聞言笑了下,也不和他打太極︰“既然您這麼說,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老爺子此番找我是打算成全我和沈幕城,還是打算重演一次十年前的悲劇?”

他這話一說出來,江管家泡茶的手頓了一下,抬頭看向江老爺子。江老爺子對他的話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將茶杯放置桌上︰“看來你們都知道了。”

“張醫生是您的人,恐怕我們第一次去診所的時候您就已經知道了吧。”羅少恆說道,從知道當年的事情和對方有關,而張醫生又是江家的人之後,羅少恆就知道自己這些日子來的行蹤應該全部被監視了。

羅少恆說得沒錯,他和沈幕城第一次到張醫生的診所看病的時候,當天有關於兩人一起的照片就送到了江老爺子面前。

在看到羅少恆照片的時候,江老爺子是有感到震驚的。他曾經見過羅少恆一次,就是當年沈幕城在郊區出事的那次,當時羅少恆被通知來醫院的時候,他也是在場的,只是在那種情況下羅少恆根本無心去關注旁邊的人。

只是他沒想到隔了多麼多年,羅少恆竟然又再一次跟沈幕城相遇了,而且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沈幕城還是選擇了和他在一起。

羅少恆見他沒有說話,便接著說道︰“從張醫生到徐德洲,我想大概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您的掌握之中,我沒有猜錯吧?”

江老爺子點點頭,略帶了點誇贊說︰“你看得很透。”

“倒不是我看得清,只是事情走到這一步,只要稍微捋一捋就能將其聯系起來。”羅少恆對他的誇贊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不過我有些疑問。”

“說來聽聽。”老爺子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既然您知道我們在查當年的事情,卻又為什麼沒阻止我們?畢竟當年您為了將我們分開,也是花費了一番功夫。”說到後面這幾個字,羅少恆臉上的笑慢慢收斂起來。

“我插手阻止的話,你們會收手嗎?”江老爺子反問。

“自然不會。”羅少恆毫不猶豫地回答,不把事情弄清楚,他和沈幕城誰也不會甘心。

“那就對了,我插手也不過是讓你們多點麻煩而已,以慕城的性格,想知道的,他遲早都會弄清楚。”江老爺子頓了下,目光停在羅少恆身上,“就比如你,即使我再多加阻止,他也還會跟你在一起一樣。”

羅少恆不解︰“既然您知道,當年又為何……”

“為何?”江老爺子笑了一聲,打斷羅少恆的話,“這個不是很簡單的問題嗎?據我所知,羅先生當年也曾被父母阻止過沒錯吧?”

羅少恆握著茶的手一頓,想起了當年母親對自己失望又憤怒的樣子。

羅少恆是羅家最小的兒子,羅夫人年近五十才生的他,他與大哥相差了近二十歲。

因為是晚來子,羅少恆從小備受寵愛,即使他對經商沒有興趣,選擇學習美術羅夫人和羅老爺子也沒有多大的異議,對於他們來說,羅家有他們和大兒子在管理,小兒子只需要過得開心就行。

除了對從商這一塊沒有興趣之外,羅少恆各方面都沒有讓父母失望,從小到大各方面非常優秀,羅夫人對此也是非常滿意,一直到沈幕城的出現。

即使對羅少恆非常疼愛,但對於他選擇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這件事羅夫人卻是極力反對的。因為久經商場,羅夫人性子極烈,甚至有些說一不二的風格,而羅少恆年輕的時候又固執得厲害,堅持不肯和沈幕城分手,雙方僵持下,以至於最後母子關系決裂。

羅少恆不知道當年父母有沒有瞞著他找過沈幕城,因為沈幕城沒有提過,但他猜想應該是有的,因為即使自己拒絕和沈幕城分手,父母大概也想要通過其他手段分開他們吧,畢竟在父母眼中,他們這種行為是不對的,所以江老爺子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想到這里,他抬頭看向江老爺子,卻發現他像在看著自己,又不太像,目光此時顯得有些恍惚。

“我有四個兒子,只有一個女兒,也就是慕城的媽媽。”半晌後,江老爺子突然開口說道,“阿靜在大學畢業後就嫁給了宗賢,第二年便生了慕城。”

羅少恆雖然沒聽沈幕城提起過他的父母,卻從當初陳湛給的資料中知道他的父母已經過世了,不想沈幕城傷心,他從未問起過此事。

對於他突然提起往事,羅少恆微微一怔,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安靜地聽他聊起那兩個早逝的長輩。

聊起愛女的時候,江老爺子的神色柔和了下來,因為年紀過大顯得有些渾濁的眼楮里透著懷念和慈愛的光芒,剛才那種壓迫的氣場變淡了許多,多了些尋常長輩的模樣,竟然顯得有幾分親切。

“阿靜和宗賢走的時候,慕城才十幾歲,在那以後他身邊只有我和他爺爺兩個人,慕城性格從小就沉穩,而我們也將他當做繼承人來培養,不止沈家,連江家有一半也是他的。”江老爺子說到這里,剛才那副溫和的模樣徒然一收,目光銳利地看著羅少恆說,“宗賢和阿靜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我感激你當年救了慕城,但不代表我能放任你們在一起。”

面對他壓迫的氣勢,羅少恆沒有一絲膽怯的模樣,依舊平靜地直視他的的眼楮,面色也漸漸冷了下來︰“所以您就罔顧我們的意願,制造假死證明,將沈幕城帶回這里?”

“錯誤的開始就應該及時結束,既然他斷不了,那麼我這個做外公的自然不會由著他一味地錯下去。”江老爺子沉聲說道,對自己當年的作法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他頓了一下,看著羅少恆語氣難得帶了絲絲歉意,“我知道你對幕城是真心實意,對於當年的事情對你造成的傷害我很抱歉,我們江家可以盡力補償。”

“補償?”羅少恆重復了次這兩個字,嘴角挑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對於您來說,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後續補償的嗎?”

他的諷刺讓江老爺子眉頭一蹙,但一想到當初自己這番舉動確實讓羅少恆吃了不少苦便又覺得不能怪他。他沉吟了下說︰“那你覺得該如何?”

“您是沈幕城的外公,我會跟他一樣尊敬您,我不想再追究以前的事情,也不需要什麼補償,因為沒有任何意義。”羅少恆平靜地說道,“我今天過來只想問您一件事情。”

“哦?”老爺子挑眉,“說說看。”

“沈幕城失憶的事情,到底是車禍導致的還是人為?”羅少恆緩緩地問出這句話來,雖然已經有答案了,但是他還是想要才確認一次。


第五十一章

聽到羅少恆的話,老爺子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他雖然知道羅少恆他們查到了當年有關的事情,卻沒有想到會連這個也有所懷疑,著實讓他感到驚訝。

羅少恆問這話的時候眼楮一直緊緊看著江老爺子,所以對方眼底閃過的驚訝很輕易便被他捕捉到了︰“真的是您?”

事情查到這個地步,否認已經沒有意義。江老爺子也不打算隱瞞,他略微一點頭︰“是我。”

“你怎麼可以?!”羅少恆的質問脫口而出,置于桌面的手握成拳頭,因為過於激動,連敬稱都忘了用,“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太自私了嗎?!”

“羅先生,請您冷靜點。”一旁的江管家見狀冷聲對他說道,江老爺子抬手制止他,看著羅少恆說︰“你說自私?”

“難道不是嗎?”羅少恆問。

江老爺子笑了下︰“大概吧,但我站在一個長輩的立場,去替我的外孫做最合適的選擇,這件事在於我看來並沒有錯。”

“那是您的立場,不代表沈幕城的意願,況且當年他傷得那麼嚴重,您卻在他精神上又施加壓力,難道您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江老爺子眉頭一皺︰“我自然有把握保護好……”

“世界上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任何一點差錯都有可能導致無法挽回的後果。”羅少恆冷聲打斷他的話,“不管是因為何種原因,你這樣的做法都太過極端!”

一想到當年沈幕城在身體受創嚴重的時候,還要承受被生生挖去記憶的痛楚,他就沒辦法再繼續心平氣和地跟他繼續談下去。

江老爺子沉默了一下,聲音略顯沉重︰“你沒有為人父母,你不懂,阿靜她就這麼一個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走彎路!”

“我是不懂你們長輩的心理,但沈幕城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剛失去父母的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沒人能為他作決定,不管是我還是您。”羅少恆頓了一下,又說,“再者,我相信沈幕城的父母也不會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聽他提起女兒女婿,江老爺子眼底閃過一絲痛意,難得沒有反駁他的話,神色隱晦不明。

“以愛之名,對敬重您的孫子行傷害之事,江老爺子,您這樣的行為恕我無法認同。我可以理解您作為長輩的一片苦心,卻無法諒解您對沈幕城做過的事情。”羅少恆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看著他緩緩說道,“不管之前如何,也且不說以後會怎麼樣,至少我和沈幕城是不會再分開的,如果能得到您的認可,我們會很高興,如果不能,也不影響我們在一起的決心,希望您能諒解。”

看到江老爺子因為自己的話沉默,羅少恆不由想起遠在a市的父母。

俗話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羅少恆看著他蒼老的面容,覺得有些於心不忍,但一想到沈幕城之前的情況,卻又無法釋懷。

雙方沉默了片刻,羅少恆對江老爺子說︰“謝謝您今天的招待,晚輩先告辭了。”說完朝江管家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便起身離開了包廂。

他離開後包廂重新陷入了安靜,江管家替江老爺子換了杯熱茶︰“您為何不告訴他,是在阿城少爺脫離了生命危險後才選擇用催眠封閉了他的記憶。”

江老爺子拇指摩挲著杯口,淡淡地反問︰“說這個有意義嗎?他說得沒錯,當年確實是因為我的一己之私……”

“您也是為了阿城少爺著想,他們會理解您的。”將管家安慰道。

江老爺子沉默了一下,端起桌面的茶卻久久未喝︰“以愛之名,行傷害之事,他說得倒也沒錯。”

當初他鋌而走險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切斷沈幕城和羅少恆之間的聯系,為的就是一勞永逸,盡可能地隔斷兩人再有相聚的可能,卻沒想到機關算盡,最終還是敗給了命運。

他未嘗沒有後悔過,只是事已至此,說再多也無濟於事。

嘆了口氣,江老爺子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神色有些疲憊。

江管家見狀,放下手中的茶壺,起身站到他身後幫他按摩肩膀,邊按邊說︰“世上總有些事情不能全盡人意,我想阿城少爺也知道您的一番苦心,所以才沒有將此事捅破。”

江老爺子搖了搖頭︰“你不了解阿城,他既然知道了自己失憶的原因,那麼就不會放任下去,只怕已經在找解決的辦法了。”

江管家有些驚訝︰“您是說……”

江老爺子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端著手中變得有些溫涼的茶喝了一口,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中。

沈幕城並不知道羅少恆和外公見面的事情,他和陳湛約在了他的餐館里見面。推開包廂的門,里面的陳湛抬頭看過來,看到他後打了個招呼︰“來了。”

“久等了。”沈幕城將包廂門關上,走到他的對面坐下。

“沒有,我也剛到不久。”陳湛拿起桌面的茶壺幫他倒了杯茶,“少恆呢?”

“他在家里,我沒有告訴他。”沈幕城端起茶喝了口,“事情查得怎麼樣?”

陳湛知道他是不想羅少恆擔心,從包里拿了一份資料出來遞給他︰“你看看這個,這是我收集到了一些跟你情況相似的病例,還有這個是我做的一份關於你的情況分析。”

沈幕城接過資料,低頭翻看起來。

“我聯系了我的導師,你這種情況不一定就是因為催眠的緣故,但是有很大的可能性。”陳湛等他看得差不多了才說,“我本來想拜托他過來幫你看看,但是他近期有個國際性的學術交流,暫時抽不開身。”

沈幕城點點頭,看完資料放到一邊︰“沒關系,你處理就好了。”

“我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你就這麼放心?”陳湛笑問。

沈幕城沉吟了一下問︰“失敗的話我會失去全部記憶嗎?”

“那倒不會,只是會有記憶混亂的可能,對你的神經系統也會有些影響。”陳湛說。

“那就行了。”沈幕城點頭表示沒有問題,“什麼時候開始?”

“過兩天吧,你這兩天好好放鬆一下,另外安排個比較安靜的地方,最好沒有任何人打擾的。”

“沒問題,你隨時聯系我。”沈幕城看了下時間已經快下午吃飯時間了,想到羅少恆一個人在家,便說,“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情沈雲會安排。”

“行。”陳湛起身和他出了包廂。

看到沈幕城出來,包廂外的沈雲正想跟上,被陳湛一把拉住︰“沈助理留下來陪我吃個飯吧。”

“那不行,我還要工作呢。”沈雲拒絕他,剛一說完就聽到前面的沈幕城說︰“今天放你一天假。”

沈雲︰“……”

陳湛笑道︰“沈助理,吃完還要麻煩你送我回酒店一趟。”

“……”沈雲生無可戀地和他進了包廂,一進去剛好看到桌面上的兩份資料,他順手拿起來一看,在看到其中一份封面上寫著沈幕城三個字時愣了一下,第一反應就是翻開來看,剛看不到兩行手中的資料就被陳湛抽走了。

“這個是秘密,不能隨便看哦。”陳湛晃了晃資料,把它放回自己的包里。

沈雲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也看到了開頭的催眠、失憶、兩個關鍵詞,頓時心中一驚,抬頭嚴厲地看著陳湛問︰“陳醫生,你想對boss幹什麼?!你想害他嗎?!”

“一副炸毛的樣子想嚇唬誰呢。”陳湛失笑地揉了下他的頭發,“我這是幫他,不是害他。”

沈雲︰“……你是不是當我傻?還有別動我的頭髮。”

“某些方面是挺遲鈍的。”陳湛意有所指地說道,“行了,你不用擔心,這些都是給沈幕城看的,也是他要求的。”

……要求催眠自己嗎?

城里人太會玩,沈雲小天使表示自己跟不上節奏,只能老老實實地和陳醫生吃完飯,送陳醫生回酒店。

沈幕城回到家的時候沒有沒有看到羅少恆,卻發現客廳的茶幾上多了一個待客用的杯子,杯子里面是一杯已經放冷了的開水,證明有客人來過。

羅少恆在這邊沒有熟悉的人,來人應該不是找他的,但如果是來找自己的,羅少恆肯定會通知自己,可他不僅沒有通知,現在連人也不在家。

想到這里,沈幕城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掏出手機給羅少恆打電話,電話接通了,但是沒有應答。

聽著手機里傳來的嘟嘟聲,沈幕城內心的懷疑越來越大,驀然想起這些日子來他們調查當年的事情,而外公那邊卻沒有任何動靜,不由心里一寒,快步上了樓。

家里是裝有監控的,沈幕城上了書房,立刻調出今天的監控,把監控調到自己出門的時間開始快進,然後在監控視頻上看到了來訪的江管家。

看著羅少恆跟著江管家出了門,心里的猜測被證實,沈幕城面色陰沉,起身出了書房,邊下樓邊打羅少恆的電話,但這次羅少恆的手機竟然直接關機了!

外公找羅少恆是為了什麼事,沈幕城不用想也知道,不禁暗罵自己太過大意。

他在門口準備換鞋出門,從手機里找出外公的電話正打算撥通,旁邊的門突然從外面打開了。

羅少恆推開門進來,看到他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便問︰“你要出門嗎?我剛好買了菜回……”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幕城上前大力將他抱入懷中,他愣了下,笑道,“怎麼了?”

沈慕城用力抱了他一會,感覺胸口那顆已經跳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歸位了才放開他︰“你手機怎麼關機了?”

“嗯?”羅少恆掏出手機,發現已經關機了,“忘記充電了。”

沈幕城接過他手里的菜︰“我剛才打通了,你沒有接。”

“剛才在超市人有點多,沒有聽到。”羅少恆換了鞋和他往里走,“對了,你要去哪兒?”

“不去哪兒,我看到你和江管家出去了,怕外公為難你。”沈幕城說道。

羅少恆腳步頓住,看向他︰“你怎麼知道?”

“桌面有水杯,你在這邊沒有熟人,我猜應該是外公他們來過了,就去看了監控。”沈幕城把菜拿到廚房里,走出來問他︰“他們找你說什麼了?”

對他僅憑一個水杯就猜到有人來過,並聯想到江老爺子,羅少恆有些驚訝。

沈幕城見他不回答,走到他跟前︰“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怎麼這麼厲害,一個水杯就能猜到你外公他們找上門了。”羅少恆笑著用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子說,“真的無法不愛你啊。”

沈幕城︰“……”

……明明在說這麼認真的事情,卻又猝不及防被他表白了。


第五十三章

羅少恆把自己今天和江老爺子見面的情況對沈幕城說了一遍。沈幕城聽到他說確認了失憶是外公讓人造成的時候,臉上沒有太大的變化,從知道這件事時的震驚,到現在這會他已經能很平靜地對待了。

聽完羅少恆的話,他點點頭︰“我知道了,我來處理。”

“好,對了……”羅少恆看著他有些欲言又止,沈幕城問︰“怎麼了?”

“咳。”羅少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剛才確認這事的時候,情緒有些激動,對你外公可能不太禮貌,抱歉啊。”

若是平常,以他嚴謹的家教肯定不會用這樣近乎無禮的態度來對一位年邁的老人,而且對方還是沈幕城的外公。但是一想到對方當初一紙假證讓他們兩人分開十年,而且還利用這樣過激的手段讓沈幕城失去記憶,他就無法心平氣和地對待。

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道歉,對上他帶著歉意的眼神,沈幕城愣了一下,伸手將他拉到懷里,有些無奈地說︰“你不需要道歉,真正要道歉的是我們,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用……”

他的話被羅少恆抬頭用唇堵住,羅少恆親了親他說︰“那我們都不要道歉好了,之前的事情就讓它們全部過去,等處理完就翻篇,怎麼樣?”

沈幕城看了他一會,心里一軟︰“你說了算。”

睡覺前,羅少恆靠在床上看著書,手邊的手機震動了下,提示有新的消息,他拿起點開來。

——你家那口子在身旁?

發信息的是陳湛,羅少恆對他一開口就問沈幕城有些意外,這會沈幕城正好在洗澡,他回了信息過去,想了下乾脆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電話一接通就聽到陳湛打趣的聲音︰“大晚上給我打電話,不怕沈幕城吃醋?”

“你大晚上給我發信息的時候怎麼沒想到這個?”羅少恆笑問。

“我剛回到酒店,想起來就給你發了信息。”陳湛說。

“酒店?你出差了?”羅少恆問他。

“算是吧,友情差。”陳湛笑道,“我在b城,明天見個面吧,有點事情跟你說,關於你男人的。”

“沈幕城的?”

“嗯,見面聊,記得暫時不要告訴沈幕城。”

“這麼神秘?”羅少恆有些疑惑,但也沒有多問,“那明天我聯系你。”

“好。”陳湛說完便掛了電話。

羅少恆拿著手機坐在床上,對他話里的事情感覺好奇,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是要瞞著沈幕城的。

沈幕城洗完澡出來就看到他坐在床上,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走過去坐到他旁邊問︰“在想什麼?”

羅少恆回過神來,將手機放到一旁說︰“沒什麼,只是想了些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情,感覺像是在做夢一樣。”

沈幕城聞言靠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這樣真實了嗎?”

羅少恆被他逗笑了︰“還行吧,不太夠。”

沈幕城狀似思考了一下說︰“那我以身相許吧。”

他說著跟以前相似的話,讓羅少恆有種回到當年兩個人在一起時的感覺,心里涌現出一點小甜蜜,然後慢慢擴大到整個心臟,那些過往的快樂在這一刻間重新充斥著他的內心,帶著無法形容的滿足。

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他掀開被子翻身將沈幕城壓在身下,低頭用耳朵貼著他的胸口,聽著胸腔里傳來的強而有力的心跳,只覺得那一聲聲心跳透過皮膚和血肉,一點點滲進他的體內,在這一刻,他們是密不可分的。

他伸手覆上沈幕城的手,十指插入指縫握住,就著趴在他的身上的姿勢說︰“你好像想起來的事情越來越多了。”

“嗯。”沈幕城另一只手緩慢地撫摸著他的背部,“很快就會想起來了。”

“其實想不起來也沒事,我們這樣也挺好的。”羅少恆不在意地說道,他已經不執著於這個了,沈幕城已經在他身邊,他還有什麼可求的。

沈幕城沒有接話,他和羅少恆的想法不同,他不想失去那些關於兩人的過去,缺失的記憶讓他覺得自己並不完整,與羅少恆相比自己能為他做的太少了。

第二天,沈幕城出門不久羅少恆也出門去陳了湛約好的咖啡廳。

碰面後,陳湛打量了他一下說︰“一段時間不見,氣色好了不少。”

“是嗎?”羅少恆笑道,“大概是愛情太過圓滿?”

“嘖。”陳湛笑了聲,有些感嘆道,“離上一次坐下來好好聊天已經挺久了,沒想到這次又是因為同一個人,似乎我們這麼多年圍繞的都是沈幕城。”

從羅少恆因為沈幕城的“死”進入療養院,到陳湛擔任他的主治醫生,到這次為了沈幕城失憶的事情,兩人最多的交流似乎確實是因為一個人。

“說得也是。”羅少恆也有些感嘆,不知不覺竟然過了這麼多年了。他端起水喝了口,“對了,你今天找我是有什麼急事?”

“關於沈幕城的。”陳湛把自己為沈幕城做的情況計劃遞給他,“他的失憶有可能是因為催眠導致,這個他有跟你提過嗎?”

羅少恆想翻開資料的手停了下,抬頭看他︰“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找過我。”陳湛說。

陳湛把和沈幕城這些日子見面的事情仔細地和羅少恆說了一遍。雖然沈幕城叫他不要提,但是作為羅少恆的主治醫生兼多年好友,他還是覺得應該告訴羅少恆,他有權利知道這些事情。

羅少恆不急著看資料,安靜地聽著陳湛的話,忽然就明白了那天晚上沈幕城的反常是因為什麼。當時沈幕城流在他脖子處的眼淚他至今還印象深刻,他只以為是因為沈幕城看了他的日記,卻沒有想到他會聯系了陳湛,知道了他在療養院期間的事情。

他大概覺得自己那些年的痛苦都是他害的吧。

羅少恆突然想到昨晚沈幕城說他很快就會想起時那種篤定的語氣,他本以為沈幕城是為了安慰他,沒想到原來是因為這個。

“雖然利用催眠喚能起他的記憶,但成功率只有一半的可能,也會對他的身體有所影響,所以我覺得你要不要勸勸他,既然已經慢慢想起來了,就不要糾結餘時間早晚的問題了。”陳湛說道,對於這次的計劃,他還是覺得有一定的風險。

“我知道了。”羅少恆點點頭,“謝謝你特意告訴我。”

“客氣什麼?我下次帶人去度假村玩,你記得打個折就好。”陳湛笑道。

“當然。”羅少恆也跟著笑了,“想帶誰過去呢?”

“那邊那個。”陳湛指了指另一個方向,羅少恆看過去就到在另一邊座位里玩手機的沈雲。

陳湛說︰“帶他去爬雲山。”

羅少恆︰“……”終於知道沈雲為什麼對爬山深惡痛絕了。

陳湛這邊聯系了羅少恆,沈幕城那邊也沒有閒著,他今天沒有去公司,而是去了江家。

江管家看他冷著一張臉踏進來就明白了是所謂何事,上前對他說︰“阿城少爺,老爺子在書房等您。”

沈幕城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隨他上了書房。

與之前那次過來一樣,沈幕城和江老爺子在茶桌相對而坐,氣氛卻沒有之前的和諧。

一直以來,沈幕城都非常敬重江老爺子,自父母走後,教導他的便是他和爺爺,很多東西他都是從兩個老人身上學會的,他們教會他在商場上生存的手段,讓他成為現在能獨自撐起沈家的樣子,他對兩人的敬重比任何人都要多。

只是當事情漸漸揭開,面對當年羅少恆無辜承受的傷害,他實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既然來了,有什麼想說就說吧。”江老爺子出聲打斷了書房里的安靜。

沈幕城微抿著唇,他將杯子放下,語氣平靜地說︰“只是來跟您說一聲,我已經打算和少恆去國外註冊結婚了。”

“喀——”

老爺子放杯子的手一個不穩,半杯茶澆在他的手上,猛地抬頭看向沈幕城。

沈幕城拿過一旁的濕巾替他擦了擦手上的茶水,幸好茶水放了一會已經不算燙了。

江老爺子原本以為他是來責問自己當年的事情的,又或者是責問自己昨天找羅少恆見面的事情,卻沒想到他會提起這樣一件事情來。

他看著沈幕城平靜卻又不容置疑的表情,開口說︰“……國內不會承認的。”

“承不承認無所謂,我們承認彼此就行。”沈幕城平淡地說,“如果能得到您和爺爺的認可,那麼我們會很高興,如果不能,也不影響。當年的事情即便追究起來,也無法彌補,但總歸是我們虧欠了少恆。”

“我們可以從別的地方彌補。”江老爺子試圖從其他方面說服他。

“不能。”沈幕城兩個字說得不重,卻彷彿擲地有聲,“其實說是補償他,倒不如說是補償我。在我們兩個人的感情中,我才是最幸運的那個,有幸被他十年如一日地愛著。”

江老爺子想說些什麼,卻無法找到任何的話語來反駁他,若非當年見過那個孩子跪在停屍房的樣子,他如何也是不肯相信一個人分開十年還能毫無保留地愛著另一個人。

“您是長輩,過去的事情我無法責怪您,只能盡力去彌補。但您大概不知道,我剛醒來的那一年,心里都是空的。”

沈幕城說這話的時候表情依舊很平靜,像是平常聊天一般說道︰“我潛意識覺得我失去了什麼,但是我想不起來,那種感覺並不好受,直到我再次遇到羅少恆。”

當他在街頭握住我手的那一刻,我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而不是一具整天為了工作而運行的機器。

不管遇過多少人,他都能讓我重新愛上他。

對他的話江老爺子啞然,沈幕城剛甦醒的那一年過得有多麼艱難,他最清楚不過,他又何嘗不心疼自己的外孫?只是作為長輩,他始終存了私心,想讓他像一個尋常人一樣結婚、生子,這樣到了百年之後他才有臉面下去見他的女兒。

“若我當年沒有心軟,讓你在那邊多留了兩年,也許結果就不一樣了吧。”江老爺子嘆息地說道。

當年他們找到沈幕城的時候,沈幕城雖然已經失去了記憶,卻過得比之前要快樂許多,自女兒女婿走後,他幾乎沒有再看到沈幕城毫不保留的笑容。

爺孫兩個人聊了許久,但是期間更多的是沉默。

“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一番話談下來,江老爺子一手按著眉心,有些疲憊地說道。

沈幕城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安靜地起身離開書房,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被江老爺子叫住︰“張醫生那邊我會讓人和他打聲招呼,你有什麼事情就去找他吧。”

沈幕城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一眼,江老爺子用手撐著頭,背影顯得有些單薄。

“謝謝外公。”沈幕城低聲說了句,江老爺子不願多說,擺擺手讓他離開。

沈幕城在門口碰到江管家,囑咐了他多加照顧江老爺子便離開了江家。江管家目送他離開才進了書房,看到江老爺子在茶桌旁,微低著頭顯得神色疲倦,有些擔憂地出聲問︰“老爺子,您還好嗎?”

“嗯。”江老爺子輕應了聲,睜開眼,“過來陪我喝杯茶。”

江管家在他對面坐下,主動燒水泡起茶來。


第五十四章

羅少恆最終還是被沈幕城說服了,第二天便和他去找了張醫生。

在約定時間的前一天晚上,羅少恆失眠了,即使張醫生說了不會有危險,但他就是無法控制內心的擔憂,想和沈幕城聊聊天又怕影響他休息,只能一夜無眠到了天亮。

第二天到了張醫生的診所後,羅少恆的擔憂更大了,反復向張醫生問了幾次沈幕城的情況,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麼的危險,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提著的心才稍微平穩了一點點。

除了他和陳湛還有沈雲之外,江老爺子也到了,沈雲上前問好,羅少恆和陳湛立於一旁,與之無話可說。

在張醫生想要關閉診室的門時,羅少恆下意識地伸手去擋了下,緊張地問︰“張醫生,真的沒問題嗎?”

張醫生掃了眼他擋在門前微微顫抖的手,溫聲安慰道︰“放心吧,我會還你一個完整的幕城,放手吧。”

羅少恆與他後面的沈幕城視線相撞,沈幕城沖他點點頭,示意他放心。

羅少恆緩緩收回手,退開兩步看著門在自己眼前關閉,一旁的陳湛低聲安慰他︰“別擔心了。”

“嗯。”羅少恆點點頭,回頭正好看到另一旁的江老爺子,對方也正看著診室的門口,臉上帶著明顯的擔憂,見他看過來,臉上的神情一收,與江管家去了隔壁的診室。

知道他們會在門口等,診所的護士特地給他們三人拿來了凳子,怕交談聲音會影響到診室,三人把凳子拿到旁邊才坐下。

沈雲其實並不太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但看著羅少恆擔憂的樣子,還有連江老爺子都到場了也知道不是小事。

就在他思索著究竟是什麼情況的時候,一旁的羅少恆出聲叫了他一聲︰“沈雲。”

“什麼?”沈雲扭頭看向他。

“你是什麼時候跟著沈幕城的?”羅少恆問他。

“挺久了,我和我哥小時候就進了沈家,一直跟著boss,長大後調去了瑞士,後來出了事情,我就被老爺子叫了回來。”沈雲說道,他說的事情便是沈幕城在a市那年發生的事情。

“什麼時候回來的?沈幕城當年出車禍之後,你在他身邊嗎?”羅少恆又問。

“第二年回來的。”沈雲回答。

“那你跟我說說他當時的情況吧,什麼都好。”羅少恆低聲說。

沈雲看了眼他因為不安使勁絞緊的雙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他在boss手上也看到過,明白兩人是徹底確定了關系,點頭說了聲好,低聲跟他說起了當年的事情。

沈雲說得很詳細,包括他記得的一些有關沈幕城病情轉變的細節都說了,羅少恆聽的很認真,尤其是在說到沈幕城醒來後的事情。

因為車禍導致身體多處受傷,事後又昏迷太多年的原因,沈幕城的身體情況非常不好,即使甦醒了但是體內的一些器官運行系統卻又衰弱的現象,留下了大量的後遺症。

剛醒來的那一年他幾乎每天晚上都睡不著,一不留神甚至還會引發其他並發症,在復健的時候更是非常艱難,需要非常強大的意志力才能忍受那些非人的磨難。

羅少恆安靜地聽著有關沈幕城當年的事情,最開始還能勉強保持平靜,到最後還是沒有控制住,深吸了口氣,低頭把臉埋進自己的手中。

坐在他身旁的沈雲清晰地看到他的肩膀在細微的顫抖,出聲安慰他︰“現在已經基本恢復完了,你別擔心。”

“嗯。”羅少恆低應了聲。

沈雲看著他的樣子,知道他也非常擔心和心疼,但還是忍不住說︰“羅少,我知道你當年有個非常相愛的人,但是我敢說boss絕對不比他差,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希望你能平等地對待boss。”

羅少恆聞言從手中抬起頭,對上沈雲嚴肅的眼神,他微微笑了下,說︰“沒有其他人,一直就是他一個人而已。”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又或是末來,他愛的都不過是沈幕城一個人而已。

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在診室的門打開的那一刻,羅少恆恍惚以為自己又等了十年。

看到里面床上躺著的沈幕城,羅少恆雙腿陡然一軟,差點就跪倒在地,幸好面前的張醫生及時扶住了他。

“別緊張,他只是睡著了而已,一下子承受過多的記憶,總會有些扛不住,休息兩天就緩過來了。”張醫生安慰他。

當年醫生的一句話讓羅少恆如同掉落地獄,如今醫生的一句話讓他在那里走了十年後又回來了人間,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始終被困在沈幕城出事的那一年,直到今天才走出來。

心臟劇烈地狂跳起來,猶如重獲新生。

他深吸了口氣,低聲對張醫生道了謝,越過他進了病房。

沈雲他們見狀都默契地沒有去打擾,輕聲把門關上,給他們留下獨處的時間。

房門在身後關上,羅少恆一步一步往病床上走去,他走得極其緩慢,腳步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床上的人一般。

到床邊停下來,他低頭看著床上昏迷中的沈幕城,只一眼,他眼中一直強忍著的淚就落了下來。

伸手緊緊握住沈幕城的手,羅少恆將額頭抵在兩人緊握的手上,深深閉上了眼楮。

沈幕城感覺自己在黑暗里走了很久,那里沒有其他人,只有一片黑暗。

他漫無目地走著,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里,更想不起來自己從哪里來,只覺得自己整個心里都空得厲害,但是沒人能拉他一把。

這樣的黑暗一直持續到那個人出現,身邊的景物也隨之明朗了起來。

“你還好嗎?我送你去醫院?.”

沈幕城站在黑暗的小巷入口,看著眼前出現的少年把渾身是血的另一個自己送去了醫院,在醫生替自己把身上的傷都處理之後也沒有離開,而是留下來照顧自己。

看著少年年輕的臉龐,沈幕城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但是他想不起來對方是誰,只覺得心里想要靠近他,想要待在他身邊。

於是他站在一旁看著少年不停的幫昏迷的自己換濕毛巾降溫,最後自己溫度降下來了,他也困得靠在床邊睡著了。

沈幕城想給他蓋張毯子,手指卻穿過了被子,他試了幾下,發現自己踫不到任何實體的東西。

奇怪地收回手,沈幕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目光落在少年的臉上,那熟睡中的眉眼讓他忍不住手想要去觸摸它,但是他的手卻依舊直直地穿過了少年的臉龐。

思索了一下,他俯身去做了一個環抱少年的動作,雖然沒有真實地抱到,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在少年照顧自己的時候,沈幕城哪也沒去,圍著少年轉了兩天,終於看到病上的自己甦醒過來,聽到自己啞聲問少年︰“……你是誰?”

“我嗎?”少年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是羅少恆,你呢?”

羅少恆。

那樣明亮純粹的笑容毫無預兆的撞進了沈幕城的心里。

他抬手按住自己因為這三個字劇烈跳動的心臟,心里的混沌像是突然被撥開了一般,有些名為記憶的東西從裂開的地方生長出來。

沈幕城一路跟著這個名為羅少恆的少年和年輕時候的自己,看著他們慢慢相熟到相知然後相愛。

他看到少年在畫室第一次偷親自己時上揚的嘴角,看到少年趴在自己胸口低聲說我愛你,看到兩人的關系被羅家知道,少年低著頭對母親說對不起的樣子。

在羅夫人那一巴掌毫無預警地甩在羅少恆的臉上時,他下意識地沖上去擋在羅少恆的面前,然而巴掌卻穿過他的身體打在了羅少恆的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落下,羅少恆白皙的臉上頓時紅了一片,迅速腫起來,卻依舊倔強地咬著牙不鬆開答應分手。

從羅家出來,羅少恆打電話給自己,編了個慌說臨時和同學去鄰市寫生,要在當地住一晚,然後在外面找了個酒店過了一夜,等臉上的紅腫消退了才回去。

沈幕城一直跟在羅少恆的身邊,看到自己出事後他在太平間崩潰的模樣,他的心也無法抑制地跟著揪疼起來,他想要去擁抱他,想要告訴他自己沒事,讓他別哭。可是他的手一次次地穿過羅少恆的身體,他發現不管再怎麼努力他也無法擁抱他最愛的少年。

下葬的那天,羅少恆跪在墓碑前,雙手撐在膝蓋上泣不成聲,雙肩不住地顫抖著,年輕的脊背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傷痛彎下去,從背後看來猶如一名垂垂垂老矣的遲暮老人。

沈幕城陪在他旁邊,一遍遍對他說“我在這里,你別哭”,卻只有他自己能聽到。

第二年羅少恆住進了療養院,沈幕城至始至終都陪著他,看著他一點點好起來,走出那如同牢籠般的房間。

出院後的羅少恆一個人去履行他住當年的約定,沈幕城看著他一次一次的在自己的墓前問自己還好嗎,看著當初的青蔥少年長成了現在成熟的模樣。

看著他在瑞士街頭和自己相遇,然後不顧一切奔向自己。

景象到了這里突然停了,周圍的場景和人物極速的退去,但是記憶里的東西卻像潮水般涌來。

場景突然一變,沈幕城站在自己的墓碑前,看著相片上年輕的自己,任由潮水般的記憶一點一點充實自己的腦子。

夢里的景象原本在他出車禍的時候就應該斷了,但是他卻依然清晰地把它接了下去,也許是因為羅少恆或陳湛告訴過他的原因,那些明明沒有親身經歷的事情,如今在夢境里卻是一點一點重現。

“我回來了。”沈幕城看著墓碑輕聲說道。

羅少恆趴在病床邊睡著了,他睡得很淺,迷糊中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的頭髮,一睜開就對上了一雙飽含深情的雙眼。

他愣了下,直直地與床上的人對視。

“吵醒你了嗎?”沈幕城收回放在他頭上的手,轉而覆上他的臉,“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聽到他的聲音後羅少恆才猛然回過神,他下意識地抓住臉頰上的手︰“你醒了?!”

“嗯。”沈幕城笑了下,回握住他的手,“我回來了。”

他一句話就說明了一切,羅少恆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你想起來了嗎?”

“嗯,想起來了。”沈幕城點點頭,用手撐著自己坐起來,“我睡了多久?”

“一天,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羅少恆幫他調整了下床的高度。

“沒有。”沈幕城看著他,眼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愛意,“只是想抱抱你,感覺我已經好久沒有抱過你了。”

羅少恆笑了下,松開他的手,俯身過去擁抱他,低聲在他耳邊說道︰“歡迎回來,沈幕城。”

沈幕城轉頭,吻了吻他的側臉,輕聲說︰“我愛你。”

“啊。”羅少恆輕應了聲,抱著他回應了句,感覺到這麼多年來的陪伴自己的黑暗終於完全過去。

半個月後,羅少恆和沈幕城特地去了趟古岩寺,小沙彌領著兩人去了後遠,在那里見到了了塵大師。

羅少恆對了塵大師行了個佛禮,一旁的沈幕城也隨著他恭敬地行了禮。

“大師,我來履行當年的承諾了。”羅少恆拉過沈幕城的手對了塵大師說道。

了塵大師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圈,最後落在沈幕城的身上,目光帶著了然的意味,微微一點頭,笑道︰“如此,甚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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